第40章 魔女
第40章 魔女
餘城連日酷暑, 終于在這天休息日的夜晚迎來了鋪天蓋地的大暴雨,院子裏蔫巴好幾天的花草藤蔓歡喜地扭動枝條,就差拿塊毛巾就着雨水搓澡。
朦胧黑影晃過青石板, 銀灰長發的俊美青年撐着一把透明雨傘,擡手捏住三花貓的後頸, 将它從樹幹摘下來。
小貓感激地叫了兩聲,啪嗒啪嗒踩着水花去了屋檐下, 埋頭清理打绺的毛毛。
而他看上去挺喜歡這種濕潤的天氣,站在溶溶夜雨中多停了片刻, 餘光才順着三花貓頭頂,慢慢地瞥向小屋那道被雨水敲打的窗棂。
“一顆月光紫羅蘭, 一顆淺藍,再來一顆淺黃.冰糖……”
寧知夏背着天使小翅膀,像個勤勞的搬運工, 抱着亮晶晶的碎鑽先在粘鑽膠上怼一圈, 再投放到甲面合适的位置。
似乎是因為身體變小了, 這樣飄來飄去的制作方法竟然精準度更高, 沒一會兒就完工一排甲片,一直圍觀的吊蘭很有眼色地用枝條幫忙将甲托放進光療機。
“看起來你适應得不錯。”
奧德羅收了傘進屋, 随手将折下的兩支黃白月季插入矮幾的花瓶。
“噫!”——當然!
寧知夏嘚瑟地繞着自己的勞動成果飄了一圈,穩穩地停坐在月季花瓣上,指了指時鐘, 又拍拍肚皮, 示意現在快到了點心時間。
曲半青這兩天沉迷制作娃衣,烤小餅幹的工作逐漸落到了奧德羅頭上。
與寧知夏的焦炭鍋盔不同, 不過只按教程做了一次,成品與外面甜品店售賣的曲奇沒什麽兩樣。
“紅茶味如何?”奧德羅垂眼, 撥了撥對方身後的小翅膀。
寧知夏想了想矜持點頭,推開他動來動去的手指,又飄到桌面的手機屏幕啪啪踩字——
[還要鹹芝士味的!]
“有品。”奧德羅向他投去一個稱贊的眼神,轉身挽袖子進了廚房。
“我從來不敢想,有一天會看見奧德羅在廚房慢條斯理地做小餅幹……”曲半青整理着剩餘碎布,偏頭往那個方向瞟了一眼,低聲嘀咕,“詭異,太詭異了……”
有什麽詭異的?詭異的應該是自己明明每個步驟都照着食譜制作,成品居然連吊蘭和外面的垃圾桶植物都不買賬!
寧知夏慢慢飄起來,幽怨地嘆了口氣。
“哦,你來得正好。”
曲半青擡眼見他飄過來,眼睛瞬間亮起來,朝他熱情招手,“快試試這個,我保證你喜歡!”
寧知夏看清他手裏拿着一件米棕色的熊耳鬥篷,搖絨粒材質一看就很暖和。
滾吶,我才不要反季節穿搭!
寧知夏躲避着對方熱情洋溢的視線,毫不猶疑地掉頭就飄。
就在他“啪叽”一下落到胖橘的頭頂時,熟悉的噠噠蹄響在門外響起。
噢噢噢,壞壞小馬來了!
寧知夏眼睛灼灼發亮,他從來沒有這麽期盼過這些壞馬的到來。
“人類?”
赫卡特進屋後,視線搜尋了一圈,才跟想起什麽似的,低頭看見站在工作臺中央,不停搓手的那一小團身影。
在寧知夏飄近的瞬間,他摸出一個水滴狀的小瓶子塞進他懷裏:“來來來,這個給你。”
金色血液在透明的水晶瓶裏晃動,寧知夏連忙牢牢抱住,他完全想象得到哈帕斯頂着滿頭包,一副氣鼓鼓的模樣。
寧知夏歪頭看看他身後,發現沒有別的小馬,好奇地比劃兩下。
“哈帕斯被揍得挺慘,主人認為我們太閑,安排了不少事,總之其他兄弟都還忙着,只能讓我過來一趟……”赫卡特憂郁地垂着眼,臉上還有幾處為消散的淤痕,捧着手心裏的小幽靈低聲細語地回答着。
哎呀,這麽慘。
寧知夏用小手摸了摸這匹半人馬臉側的傷痕,嚴肅地“唔唔”兩聲,表示要記住教訓下次不能再犯。
赫卡特溫順地眨眼:“嗯嗯嗯!”
曲半青在一旁,低頭看見四只快要踏出歡快碎步的馬蹄子,冷冷地嘁了一聲。
讓這家夥去廚房走一圈,大概奧德羅的紅茶曲奇就不需要再放紅茶碎了。
等送走了赫卡特,曲半青幫忙把水晶瓶的木塞“啵”的一聲拔開,放到桌面。
“好了,喝就完事了,你再怎麽看也不會改變這是血液的事實。”
曲半青隔着白袍兜帽,戳了戳寧知夏的小腦袋。
他已經抱着瓶子糾結了好久,瞪着眼睛盯着裏面晃動的金色液體。
在不斷的催促聲中,低頭湊近聳了聳鼻子,濃郁刺激的腥氣沖進鼻腔——
“口區!”
寧知夏痛苦地偏頭幹嘔,打算再做做心裏建設,至少得等着奧德羅把香噴噴的小餅幹端出來。
曲半青愁得像個勸犟種小孩吃藥的老媽子,就在他想找倒杯蜂蜜水,餘光不經意地掃向窗戶,整個人渾身僵硬——
那是一只詭異的矩形瞳孔,紫紅瞳仁像是在搜尋什麽似的慢慢轉動,露出眼角猩紅的蛛網血絲。
在與之對上視線的一秒,寧知夏呼吸一窒,仿佛産生被撒旦注視的錯覺,驚懼得手裏一滑,水晶瓶直接骨碌碌跌落在地板摔得四分五裂。
曲半青吸氣:“哦豁!”
金色血液在接觸地板的瞬間,滋啦一聲化為金光消散,只留下一地黯淡無光的碎片渣子。
啊!啊!啊!我的藥!
寧知夏着急地圍着碎片渣渣飄個不停,眼看着無力回天,像一坨悲傷棉花糖軟綿綿地跌坐在地。
他淚光閃爍地盯着屋外像山羊般的橫瞳眼睛,腦袋一仰,又是害怕又是氣憤地崩潰大哭!
“哭什麽?”
奧德羅不疾不徐的詢問打斷了他的哇哇大哭。
寧知夏只覺身體一輕,被兩根手指提溜着放到掌心,還沒抽噎兩聲,懷裏就塞來了一塊香氣濃郁的曲奇餅幹。
他顧不上啃餅幹,叽叽咕咕地指向窗外,兩團幽藍鬼火洶洶燃燒,變得快比核桃仁還大,可以想象,幽靈啰啰的情緒有多激動!
奧德羅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神色表現得十分平靜。
“它是誰?”曲半青觀察着他臉上的神色,不安地問道,其實他更像問這是什麽玩意兒。
“西格大陸的魔女,摩琳。”
奧德羅輕輕地打了個響指,房門打開,印着星藍花紋的魔法袍拂過門框時,他垂眼安穩般對掌心裏抖動着荷包蛋眼圈的小幽靈輕聲說道,“也是變形魔咒的創造者。”
寧知夏吸鼻子:“嗯嗯?”
“請原諒我的唐突,先生,我只不過是在清理使魔贈與我的玩具屋,倒不曾想到裏面別有洞天,能與尊敬的權能者相遇。”
在進屋的瞬間,這位魔女已經變成了正常體型,編成麻花狀的暗紅長發側落于胸前一側,長得快要觸及腳踝。
随着她輕盈的步履,帝政裙苔綠色的裙擺在魔法袍裏若隐若現,如果忽略掉頭頂一對小巧的羊角,看起來就像一位獨自游玩的貴族少女。
寧知夏的兩團鬼火逐漸恢複成花生粒大小,像打call般上下晃動,有些克制不住地朝對方飄去。
“寧知夏。”頭頂傳來一聲輕飄飄的呼喊。
啊!
寧知夏像是忽然驚醒般身形一頓,立刻回神晃着腦袋,縮回對方的掌心乖乖坐好,反思自己剛剛是怎麽了。
“她的本體是魅魔,少看她。”
奧德羅垂下眼睫,盯着對方的小腦袋輕聲提醒,指尖随意在半空一點,幾顆冰球瞬間砸向快看癡了的曲半青。
“啧!”
曲半青猝不及防被冰得打了個寒顫,抹掉臉頰殘餘的冰水,有些忌憚地躲開面前笑眯眯的魔女,清醒的腦袋讓他回憶起女孩羊首人身在窗外窺視的模樣。
“別怕,我可沒有要傷害你們的意思。”摩琳無辜地眨巴眼睛,露出人畜無害的笑容,畢竟是種族天生的誘惑力,她自己也很難控制。
寧知夏擺擺手,表示不用擔心。
他晃悠悠飄起來,瞪圓眼睛盯着奧德羅看了片刻,再回頭看向少女,拍着胸口籲了口氣。
嗯,對美貌的阈值提高了。
摩琳像是被他舉動可愛到了,被黑蕾絲手套裹住的手掩住嘴角,輕聲笑起來:“看起來我的變形魔咒很适合你,先生。”
謝謝,但是我想回到178的日子!
寧知夏表情嚴肅地指了指地板的水晶瓶碎片。
“幫他解除魔咒吧,就今天。”奧德羅瞅見他态度堅決的小眼神,攤手對魔女說道。
曲半青聞言,看向自己做的那堆漂亮娃衣,有些遺憾的小聲嘆氣。
“當然,當然沒問題!”
畢竟把對方吓壞,導致血液消失也有自己的責任,魔女很爽快地同意了他們的請求。
她重新出去了一趟,拿着坩埚和各種瓶瓶罐罐回來,似乎要開始制作解除魔咒的藥水。
“銀菊草,魔素晶石,龍牙草……”
紫色坩埚懸浮在魔法火瓶上空,快要被綠瑩瑩火焰包裹起來,随着不同的材料丢入其中,裏面的藥水逐漸開始咕嚕嚕變色冒泡。
她又擰開了一管裝着看不出什麽液體的玻璃試管,直接整瓶倒進去。
曲半青小聲嘀咕:“你別說,她熬煮魔藥的手法和你做飯如出一轍……”
寧知夏氣得撞了下他的鼻子,飄到坩埚旁歪頭仔細瞧。
“想要什麽口味?”摩琳用湯勺攪拌着坩埚,有些驕傲地擡高下巴,“不管什麽味道我都能調制出來,絕對不影響藥效!”
寧知夏老實巴交地守在坩埚旁,擡頭對她眨眨眼——
伯牙絕弦少冰微糖,謝謝。
可惜這屬于超綱範圍,摩琳灑了點金色花瓣進去,裏面的藥水泛起清甜的香氣。
等到火焰燃到最大時,她放下湯勺,手掌伸向霧氣彌漫的坩埚上方,嘴裏念念有詞,像是在輕聲吟唱着複雜枯燥的咒語。
霎時間屋裏的光線暗了下來,衣袍與長發随着湧動的魔力緩緩浮動,綠瑩瑩的火光映照在她從容平靜的面容。
真不愧是連奧德羅都能記住姓名的魔女,曲半青驚嘆地長大了嘴。
奧德羅卻狐疑地瞥了她一眼,因為至高無上的權能,将對方源源不斷的吟誦聲在耳邊自動翻譯——
摩琳:[快成功快成功……讓我一次裝個大的求求了……]
越來越多的魔力湧動在坩埚周圍,寧知夏看得起勁,張開小手當氣氛組,在心底大喊——瑪尼瑪尼轟!
“砰!”
坩埚上空升起一小團蘑菇雲,很快霧氣散去,碧色的魔藥如平靜的湖水般輕輕蕩漾。
“成功了,看起來相當完美!”
摩琳舀了一勺,小心翼翼地湊到寧知夏面前。
寧知夏聞了聞,感覺沒什麽怪味,想着原創就是靠譜,低着頭在湯勺邊吸溜吸溜喝了幾大口。
摩琳迫不及待地問:“味道怎麽樣?”
“還行。”寧知夏咂咂嘴細品一番。
随後眼睛一翻,在一陣驚呼聲中,咚地一聲暈倒在地。
十分鐘後。
卧室窗簾的縫隙灑落一角星光,寧知夏閉着眼,雙手習慣性地在枕頭兩邊擺出投降模樣,很沒氣勢地睡得昏昏沉沉。
這是奧德羅第二次看見人類熟睡,借着檢查身體受魔藥影響程度的借口,房間裏只有他和熟悉的另一位恢複如常卻陷入昏睡的青年。
人在睡眠時總會進入各種奇怪的夢境,但他不會,因為對于他的種族而言,除了死亡,眼睛壓根就不會閉那麽久。
奧德羅借着月光,平靜地打量着青年的面容,沒過一會兒,就忍不住捏一下臉頰,揪一下鼻子,随着目光下移,逐漸停留在薄被遮蓋的胸膛。
不多時,銀灰色的長發傾瀉在薄被,奧德羅安靜地垂着眼,聆聽着那顆溫熱的心髒藏在肋骨底下有力地跳動,眼睫遮掩的淺色瞳孔閃過無數情緒。
這是不對的,這是不對的……
腦海裏一個獨享寶珠的念頭剛一冒起,心底反駁的聲音就随之奔湧而出。
片刻後,奧德羅喉嚨裏誘惑人心的曲調化為無意義的咕嚕,有些悶悶地嘆了口氣。
熱啊,重啊,悶啊……
寧知夏的腦袋像是蒙着一層薄紗似的睡意,覆在胸口的重量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難受地“唔”了一聲,勉強半眯着眼睜開。
“你在幹嘛?”
寧知夏覺得像蒸籠似的周身發熱,下意識地擡起手臂,推了下對方銀灰色的腦袋,胡言亂語般問着,“是在演小美人魚的童話小劇場嗎?”
奧德羅撐在他身側,鼻尖蹭過鼻尖,留下一點舒服的冰涼觸感。
在對方仰着腦袋追來時,又狡猾地側過臉,移到耳側輕聲問道:“那你是王子嗎?”
“不是……嘿嘿……”寧知夏傻笑兩聲,耷拉着眼皮嘟哝着,“你也不是小美人魚……”
奧德羅眯起眼:“那我是什麽?”
寧知夏含糊不清地說:“你是…嗯…大美人魚!”
黑暗中,奧德羅的睫毛輕輕顫了顫,随即輕笑出聲,他的手從溫熱的胸膛移開,不想再問下一個有些驚悚的問題,只安靜地看着剛一說完,又陷入沉沉的睡夢之中的青年。
不多時,輕柔的安睡曲在房間裏緩緩流淌,懸停在房門外的金屬尾巴也随之收回。
曲半青打了個哈欠,輕手輕腳地下樓請魔女小姐吃小餅幹,順便介紹介紹本店業務。
夜風拂動,窗簾後的微光亮起又暗淡。
寧知夏翻身坐起來時,屋裏沒有開燈,一個人在光線昏沉的房間裏默不作聲地眨眨眼,耷拉着腦袋開機重啓。
過了快七八分鐘,樓下的說笑聲漸漸穿入耳中,他抓了抓頭發去洗漱。
推門下樓時瞧見摩琳和曲半青正在客廳喝茶。
“喲,醒了啊。”曲半青見到樓梯上的呆瓜,朝他笑了笑。
“唔……”
寧知夏在屋裏看了一圈,倒是沒見到奧德羅,擡手按住老是亂翹的頭發,傻乎乎地問道,“我睡了多久呀?”
“一天一夜。”曲半青啧啧感嘆,“真是比豬都能睡。”
寧知夏皺了皺鼻子:“哼哧哼哧。”
昏睡只是魔藥的一點副作用,在寧知夏看來比喝充滿腥氣的血液要容易接受得多。
等摩琳替他檢查完,寧知夏不好意思地搓搓手道謝:“麻煩你了,讓辛苦你多來一趟。”
“我倒不是因為這個……”摩琳舉起自己被黑色蕾絲手套緊緊包裹的雙手示意,“或許,接下來需要請你幫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