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入世

第6章 入世

裴景上次才被樓長老追着捶,繞着雲霄一百零八座峰跑了個遍,簡直可以成為心理陰影。現在腦子壞了才回去——上趕着送雙殺嗎?

但他到底還是個心性善良的人,畢竟陳虛是陪他來的,總不能丢下他不管。于是從天閣的窗戶跳下來後,裴景也沒走遠,就在藏書樓前的領事堂坐下了。用法術稍微變換了下容顏,坐在角落裏,随便拿了本書看。

領事樓是給宗門弟子,發派任務兌取靈石的地方。

裴景沒來過,畢竟他一出生就被掌門收為徒,久居天塹峰。大部分時間都在修煉,除了前往經天院的那段時間,平日能見到的人只有師尊、陳虛,簡直貧瘠可憐。

翻了翻領事樓的任務,任務對煉氣期築基期的弟子,要求很簡單,獵妖獸,或者采靈藥。一個任務十個靈石,抽點時間去做做,對于初入仙門一貧如洗的新弟子,倒也挺劃算。

正想着,裴景就看着幾個新入門的弟子成群結隊走了進來。說是新入門,因為裴景對他們有所眼熟,昨日選拔時應該見過。

三人穿上雲霄的道袍,白衣藍邊,銀帶飄飄,走路似乎都有了氣勢。他們排在隊尾,等着領任務,談笑間說着話。

最前方那人是個圓眼少年,笑起來和善親切,他轉過頭來,小聲道:“有一個小道消息,我聽人說的,說昨天的選拔并不簡單,內峰的好幾位師兄師姐都有在看,打算在我們當中選出十名弟子,直接入內峰來着。”

後一人愣住了:“真的?”

前人道:“千真萬确,你沒發現少了人嗎?就是進了內峰。要我說他們運氣是真的好,按雲霄以前的制度,進內峰那可是比登天還難。”

第三人嬉笑:“沒那麽誇張吧。”

前頭的少年搖頭,神情唏噓:“不誇張。我給你算一算,外峰唯有上閣弟子才有入中峰的資格——而成為外峰上閣弟子,你需得在外峰每五年的大比裏,進入前一百名。進了前一百名還要通過內峰長老們的考核,長老們看上了才能進,看不上,一百個進不了一個也是有的。像上一回,就一個都沒能進內峰。”

聽完圓眼少年的話,另兩人都露出震驚的神情,倒吸一口氣。

須臾,有人嘆道:“這還只是雲霄派,競争就如此激烈,滄華大陸芸芸衆生,我輩何時才能嶄露頭角。”

圓眼少年灑脫一笑,只說:“嶄露頭角,有個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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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指正天南方,從領事樓的窗口望過去。那裏有一座直聳入雲的奇山,不在雲霄內,卻比雲霄任何一峰都要高偉雄壯。它立在滄華大陸中心處,受億萬修士瞻仰,人稱問天。

“那是問天峰,天下第一峰。每五百年舉行一次天試,你若是能在問天榜上留名。別說雲霄派,放眼整個修真界,無人不識君。”

剩餘兩人其倒吸一口涼氣,眼神炙熱。他們說話聲音不大不小,前方排隊的、旁邊坐着的新入門的修士紛紛側耳過來聽。連一些早入門師兄師姐,也悄悄投來視線,他們不是不明白,但聽人說起,又是另一回事了。紛紛低頭笑,笑他們不知天高地厚。

只是,馬上又聽圓眼少年笑吟吟:“可留名問天榜,比入內峰,難了不止一萬倍。知道問天榜上都是哪些人麽”

兩人搖頭,問:“哪些人?”

圓眼少年頓了頓,臉色鄭重起來:“血池生碧花,白骨化藍蝶,舍利佛心鳳凰眼,一劍淩霜無妄峰。這段話你們可能沒聽過,但身為滄華人士,我卻是自小聽到大。話裏暗藏玄機,包含了,上一屆問天試決出的天下五人。”

新的弟子豎耳傾聽。

師兄姐們搖頭哂笑。

與他同行的兩人道:“這……都跟我們講講。”

少年緩慢一笑,慢慢道來:“血池生碧花,說的是問天榜第五,蓬萊島的扶桑仙子,虞清蓮。她為蓬萊島主之女,百歲結丹,嫉惡如仇,曾一鞭屠盡蓬萊魔修,化靈渠為血池,故此得名。”

“而白骨化藍蝶,則是問天第四人,鬼蜮的少主,寂無端。鬼修煉死屍,禦鬼氣。聽聞寂無端一指,可令活人頃刻斃命,可令死人一霎成灰。而那灰燼滕飛空中,栩栩然如藍蝶,鬼魅異常,這稱呼便這麽來了。

說着,他用手指比劃個蝴蝶飛舞的動作。圓眼少年說的引人注目,本來嘈雜的領事堂,漸漸地就安靜下來。問天榜上前五的強者,何等的遙遠和神秘,他們現在只是微塵,只是蝼蟻,而那群男子女子已經立在修真界的頂端,成為無數修士仰望的傳奇。

青袍少年繼續:“問天榜第三舍利佛心,乃天下佛修之首,空門悟生法師。悟生法師大慈大悲,天生佛子,舍利為心。一人一杖,鏟平食人谷,渡萬千亡靈。一戰成名。”

“鳳凰眼,問天榜第二,妖族的新帝,鳳衿。鳳衿本體為上古神獸鳳凰,如今涅檠第一百世,一雙眼睛流光赤金,沉三千業火,天下人莫不敢與之相視。他出生時,百鳥齊鳴,萬獸伏息。無需功績,便已天下矚目。”

圓眼少年輕嗤一-聲,笑道:“鳳帝出生之時,妖族便放出豪言,說五百年後問天試,第一勢在必得。但誰也沒想到,這半路,殺出了個裴師兄。”

新入門的少年們聚精會神,提心吊膽等着第一人。乍聽師兄二字,大腦呆愣,人都興奮炸了。面面相觑,驚道:“天試第一是我雲霄弟子 !

雲霄派是劍修聖地不假,但問天試,試的卻是天下群雄。修真界漫漫無邊,海上蓬萊,陰間鬼蜮,甚至佛門妖族,六合八荒,沒有哪一派是簡單之輩。而第一是他雲霄弟子!何等的榮耀!何等的自豪!

師兄師姐們搖頭嘆息,翻過了一頁書,看着這群少年,就仿佛看到了當初的自己。只是雲霄裴禦之,到底也是世人難以磨滅的印象。

圓眼少年眼放光芒,語氣也加了一絲激動,難掩敬佩和敬仰道:“對!天試第一!一劍淩霜無妄峰!說的就是我雲霄內峰、掌門親傳大弟子——裴禦之!裴師兄!”

一衆嘩然。

這首歌謠短短三十四個字,道盡天下修士一輩子的追求。

兩人其一偏頭笑道:“那我豈不是可以喊天下第一叫師兄了,說出去都特有面子啊!”

圓眼少年卻潑冷水道:“你也得見到裴師兄才行啊——我們是外峰弟子,平日裏見到一位內峰師兄都不易。何況是掌門親傳的裴師兄呢!”

他這冷水一時間把兩人的熱情都澆滅。悻悻然搖頭,也是,他們是外人眼中的天之驕子,但在雲霄不過是最底層的外峰弟子罷了,築基都遙遙無期,又怎麽敢奢求去見那等活在傳奇裏的人物呢。

裴景從他開始講時,就沒心情再去看書了。

一直備受盛譽,這類誇贊的說辭他都不知聽了多少,早已麻木。

讓他動容的,只是這三個少年身上那種如日初生的朝氣。

浩瀚修真界,大道通天,這樣的赤子之心開始時人人都有。只是随後艱難險阻,千磨百煉,還能堅持初心的就不多了。每一回雲霄湧入新的血液,他都會聽到類似的發言。對夢想,對力量,對未來。少年們就像一張白紙,熱情無休無止。

所以見到此時,他們兩人焉了一樣的失落。

裴景笑了一下,他手指點了點桌子,出聲道:“想見裴禦之,那就入內峰啊。”

青年的聲音像水一般清潤、風一樣和煦。

三人齊齊把目光轉了過來。

就看到角落裏有個白衣如雪的修士,樣貌平凡,笑容卻給人非常不一樣的感受。三人不自主地站直了身體,因為知道這肯定是內峰的師兄。

裴景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們三人一眼,道:“你們三個年紀加起來都不過六十,怕什麽呢。”

說到這,他想到了楚君譽,那個風雪斷橋上冷漠孤僻的天才少年。

問他你覺得裴禦之如何,一句“不如何”怼的他啞口無言。裴景當時心裏暗罵臭小子。現在回想,唇角不由自主扯出微笑,他其實很欣賞他。

裴景對少年三人說道:“你們努力一把,說不定,以後就是超越裴禦之的人物了。”

他是真心實意地鼓勵。

但三個少年怎麽都不敢接受這份鼓勵,紛紛搖頭,誠惶誠恐:“多謝師兄指點,不過超越裴師兄還是算了吧,這輩子估計都不可能。”

同時,一些一直不說話資歷較老的雲霄弟子看不下去了,出言冷嘲熱諷:“超越裴師兄,說的那麽輕巧,你自己怎麽不去試試。”

裴景輕描淡寫回:“你又怎麽知道我比不過他。”

那人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眼裏寫滿嘲弄:“成,我等着你天榜留名。”

裴景似笑非笑:“好的,天榜第一見。”

“……”

衆人都被他的口出狂言吓到了。現在确定,這就是個瘋子。

圓眼少年是個情商高的,見這架勢兩人要吵起來,趕緊扯開話題:“诶诶怎麽扯遠了,剛剛還沒說完呢,介紹了前面四人,還沒說裴師兄名號的來歷呢。”

另兩人反應過來,忙應聲:”對對,我們還想知道這一劍淩霜無妄峰的由來呢。“

領事堂裏不少人對這感興趣,屏息,瞬間安靜下來。只有少年清脆的嗓音,款款道來,神色是無盡的崇拜:“這事啊,發生在四百年前。”

四百年前。離國鬧瘟疫,遍地餓殍浮屍,瘡痍滿目。适時裴禦之雲游四海,被瘟氣所引,見此人間慘狀,驚疑,于是入城調查,沒想到,幕後竟是無妄峰所為。

無妄峰上的雲中十四州在當時,也是聞名天下的宗門,誰料宗門第一的元嬰老祖渡劫時被心魔反噬走火入魔,成了需要吃人的妖怪。

元嬰大圓滿的強者,傾一宗之力也不能抵,一番惡戰後,無妄峰上上下下全被攝了神智,成了魔修,幫着老祖燒殺搶掠,造成離國這樣的慘劇。

無妄峰下雲中城的百姓都記得那一天。

血氣郁沉、黑暗無光的十四州,殿門前出現了一白衣少年,一身浩然正氣,驅散陰霾。在魔修的顫聲質問裏,他手握冰藍長劍,唇角噙着笑,道:“哦,我來殺人。”

來殺人。

一人一劍,屠盡魔修。那一日,雲中城血流成河,白骨森然。尖叫哭嚎徹夜不修。一片狼藉裏,白衣少年收劍回身,沿階層層下。

這時,天空忽然下起了雪,片片瑩白。

呼嘯過後,白茫茫,壓住了十四州所有的黑血腥罪惡。

銀裝素裹,聖潔純白。

倍受欺淩的雲中人都立在山下。

看着漫天風雪裏長劍染血的少年走來。

天色青灰,殿門血紅,而他黑發白衣,風華絕代。眉心落了片雪花,不化。恍如天人。

雲中人熱淚盈眶,齊齊跪拜。

一劍滅世,天地蒼茫。

這一劍淩霜無妄峰的名頭,便那麽傳開了。

裴景在一旁,聽着有關自己的傳說。

其中一些關鍵點,他自己都記不得了。世人卻一五一十講了出來,還把他美化,跟天神下凡似的。

這要是讓陳虛聽到,怕不是得氣死。

等陳虛找過來時,領事堂的人都差不多要走完了。

和裴景想的不一樣,陳虛沒有被揍的鼻青臉腫,除了臉色臭了點,其餘都很正常。裴景繞着他轉了半天,然後下結論:“樓長老就是針對我。上次我被他打得幾天不敢見人,怎麽到你小子身上,就一點傷都沒有。”

陳虛一拳就要砸上去。

裴景笑得不行,躲了過去,問:“他怎麽刁難你了。”

陳虛惡狠狠瞪過來:“他刁難我幹什麽,事都是你做的,樓長老也清楚,你小子等着吧。”

裴景:“那你讓我等了那麽久,是在藏書樓看書?”

陳虛神色猙獰:“屁!就是因為掩護你進去,樓長老罰我在那裏抄了整整一本規矩!下次再跟着你瞎搞,我自己先弄死自己。”

裴景不厚道地笑出聲,馬上又捂住了嘴。他從位置上起來,攬着陳虛的肩膀,把怒氣沖沖的他推攘了出去:“吵吵鬧鬧像什麽話,也是現在領事堂人少,沒什麽人認識你,不然面子都丢完了。”陳虛冷笑一聲:“你裴禦之什麽時候要過面子啊。”

裴景接道:“行吧,可我不要面子,你還要啊。”

出了領事堂,月色皎皎,裴景才發現,原來已經到了晚上,幸災樂禍想,陳虛抄的書應該挺厚的。當然這話他沒敢說出去。

裴景坐在領事堂一個下午。并不是一無所獲,從在天閣裏得到提點開始,他便思索着入世方法。适才那三個少年給了他新的思緒。

禦劍回天塹峰的路上,裴景忽然一停,吓陳虛一跳。

陳虛現在就怕他又搞什麽幺蛾子,心力交瘁:“祖宗,求你了。回去吧。”

裴景虛情假意:“哎呀,這就祖宗叫上了,怪不好意思的。”

陳虛只恨自己修為,不夠打不過他:“你又要幹什麽?!”

裴景忽然就正經起來,臉上沒了散漫的笑意,眼神都精神了:“我想了一個絕妙的主意。關于入世。”

陳虛警惕的:“說。”

“師尊想要的,是我七情六欲能開竅,下紅塵走一走便是了。而就如天閣裏那位前輩所言,有人的地方就是紅塵。你說我從頭來一遍如何?”

“什麽從頭來一遍?”

“就是重新踏入修真界,掩藏修為當一個外峰弟子。摒棄掉天才的身份,或許才能領悟到一些我以前不曾在意的。”

陳虛知道他是認真的,不是說來玩的。

裴景在輕雲淡月裏微笑,廣袖流風,氣質出塵:“你覺得呢。”

陳虛對他的事很少操心,兩人一起長到大,他了解裴景,一旦做出決定就不會輕易改變。

沉默一會兒,說:“可以試試,你在外峰留點分寸就好。”

裴景撫掌,笑:“那必須的。好歹我現在也算半個雲霄掌門。”

陳虛黑線:“你居然還記得你的身份。”

*

裴景拜入外峰,除了所謂返璞歸真一事,還有其它的想法。

第一就是主角,按照劇情,一年之內主角就會誤打誤撞進入雲霄,成為外峰弟子。而他在外峰受的各種淩霸侮辱,是季無憂黑化的一根重要導火線。

現在他混入外峰,暗裏保護季無憂,不讓那些腦殘炮灰有機可乘,把黑化的苗頭掐死在搖籃裏。

第二是楚君譽。裴景不知道楚君譽骨子裏那種令人膽怯的黑暗從何而來,可那股血煞之氣像是紮根在靈魂。放任這樣一個人在門派內,他親自監管,才放心。而且,他對楚君譽有很深的興趣,這個少年如果能摒棄血液裏的殺戮,一定會成為雲霄的新一個奇跡。

裴景縮小骨架,變成少年形态,給自己換了身衣服。幹淨的褐色短衣,黑色鞋子。頭發也變短,短到用草打個結,就能捆成一小束。他對着鏡子咧嘴一笑,少年眉清目秀,英姿飒爽。

陳虛心不甘情不願地領他去最外峰,坐在雲鶴上,千叮咛萬囑咐:“別亂發脾氣,你一劍削平外峰,我也要跟着你一起倒黴。”

少年裴景晃着腳丫子在空中,自他學會禦劍飛行開始,很久沒坐雲鶴了。手揪着雲鶴的毛,柔柔的,還挺舒服。瞬間玩得起興,揪一根鳥毛:“我又不是那麽暴躁的人。”

陳虛信他就有鬼:“別任性,我先謝謝您嘞。”

裴景揪一把鳥毛:“好嘞。”

把他送到最外面的迎晖峰,陳虛孤高臨下,說:“外峰比不得經天院,由不得你折騰,記住,不要亂搞事,”陳虛真是無語了:“我現在操心你真是跟操心我兒子沒兩樣。”

“得了吧,你昨天還叫我祖宗呢。”裴景最後揪一撮鳥毛,跳下雲鶴,催着他走:“你快回你的問情峰吧,讓人看見了,還以為我有後臺,我怎麽融入其間。”

陳虛:“……”滾啊。他和他腳下的鶴一樣,沒一個想在這多呆一分鐘。

只希望裴景在外峰能入世個百八十年,這輩子別回去禍害他們了。

裴景是第一次來迎晖峰,地很大,樹特別多,害得他差點迷路。中途問了一名女修才搞清方向。外峰弟子大多剛剛練氣入體,對什麽都一知半解。故第一年雲霄布置了課程,關于修真體系、丹田識海、陣法丹藥等,硬性要求這些弟子準時去聽。

新入門弟子在雲霄的第一年往往都不怎麽自由,戒律森嚴,什麽時候起什麽時候睡什麽時候修行都規定的一清二楚。想偷懶也不行。

裴景倒是不在意這些,當初經天院內更變态的要求他都熬過來了。身為雲霄首席大弟子,還會怕區區一個外峰的規矩不成。

迎晖峰的主殿。

偌大的房子內,整整齊齊站了兩百多人,包括新入門的弟子,管事,還有教習劍法的師傅。

站在正殿中央的是一個黃袍修士,金丹初期修為,高且瘦,中年模樣。

正是迎晖峰的峰主——黃符道人。

黃符道人背着手,一臉嚴肅:“規矩什麽的,剛剛你們師兄都念給你們聽了。每一字每一條都要用心記牢,切不可犯,明白嗎?”

少年們白衣藍帶正衣冠,聲若洪鐘:“明白!”

黃符道人滿意地點頭:“好。現在我跟你們交代一下在迎晖峰的一年裏,你們需要做的事……”

裴景是後來趕到的,候在殿門口的女修拎着他領子,不讓他進。還是他仗着現在這張臉,撒了個轎,賣了個可憐,才溜進來。

他插了個隊,問旁邊的弟子:“現在講到哪兒了?”

旁邊的弟子小聲道:“快到分房間了。”

裴景:“哦。”

迎晖峰的住宿條件參差不齊,籠統來講,可分為天地玄黃四個階層,天中天最好,聽說是個洞天福地,堪比內峰。而黃中黃最差,是一個類似人類居住的小院子,地方偏遠,靈力貧瘠,近乎無。黃符道人把這事隐瞞了,只含糊道:“為了公平起見,我們抽簽來選擇住的地方。有的地方靈力差,有的地方靈力好,一切随緣。今天,你們要明白,修真界,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

弟子們齊聲:“明白。”

管事拿着一個箱子,走向衆人,要他們抓阄時。衆人還是有點膽怯了,推推嚷嚷,喊着你先去你先去。畢竟誰都不想自己成為運氣最差的那個,首先面子上就過不去。

黃符道人看了,皺眉說道:“在這樣你們就直接睡地上吧。”

他話一出,殿裏的少年們才悻悻然,往箱子裏伸手。他們拿出紙條後,全都悄咪咪掩着看,就怕別人知曉。

裴景覺得完全沒必要,他對自己的運氣有迷之自信,抓就是了,再怎麽也會是一個天階的。

拿出一個小紙條,裴景打開,就傻眼了。怎麽回事。

上面一個黃字,只是黃字背後,密密麻麻地用褐色小體寫着一套雲霄入門心法。字歪歪扭扭,跟狗啃過似的,看的裴景頭疼。

旁邊的修士抓到了個地字好房間,心花怒放,左右問,問到裴景這來:“诶诶诶,你是什麽。”

裴景扯了扯嘴角,把手裏的紙攤開給他看。

男修也傻眼了:“怎麽我們的不一樣啊。”他拿出自己的紙條,幹淨的白紙上,只有一個清清楚楚的“地”字。

裴景:“……不知道。”

什麽鬼哦。寫着一套最基礎的,他兩歲練習的心法敷衍他就算了。字還寫的那麽辣眼睛。長這麽大,第一次發現自己非酋本質的裴景,默不作聲地把紙給撕了。撕成一條一條,吹着玩。

“都抽完了吧。”

黃符道人這時候又發話了。他道:“這是你們入雲霄進行的第一場競争,競争的不是實力,而是運氣。修真界就是那麽殘酷無情。氣運對于所有修士而言,都是至關重要的。你們有的人選中了天字房、地字房,已經是贏了其他人一步,但也不可過分驕傲怠慢。而抽中其餘房間的人,更不要氣餒,要知道天道酬勤。”

他話不說還好,一說殿中抽到黃字的少年委屈得都快要哭了。

瞬間有人歡喜有人憂,嘆氣聲,響在整個大殿。

只有裴景顯得非常與衆不同,懶得去想住宿問題,繼續撕着他的紙條,撕到越來越細。他都金丹大圓滿,差一線元嬰了,對靈力還能有什麽要求。反正現在快樂就完事了。

黃符道人等他們唉聲嘆氣半天後,忽然又故作高深的一笑:“都嘆氣完了?現在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

什麽?!

衆人瞬間又紛紛打起精神來。

黃符道人意味深長道:“這是我今天教你們的第二課,什麽叫福禍相依,有時候命運就是那麽大起大落。迎晖峰有一間房,可謂是上上品,靈力雖說比不上問情峰天塹峰,但比起其他內峰,也還是比得過的。這間房我沒有寫上天字,我寫的是黃字——這就是人生的驚喜和出人意料!”

原來哀聲載道的少年們發出歡呼,都瞪大着明亮的眼。

唯獨裴景,撕紙的手停了停,隐隐有了不祥的預感。

就聽黃符道人說道:“那不是一張普通的黃字紙,後面我還耗費不少心血,親手一筆一劃,寫上了雲霄的入門心法,那種東西只有內峰弟子才能擁有——現在是白白送給那位氣運之子了。那張黃字紙,對應的房間就是最好的一間。好了,現在,誰抽到那張紙,站出來,讓大家看一看。”

裴景:“……”

*

他就知道他不可能那麽非。果然吧,天選之子,幸運兒就是他。

只是現在幸運兒快樂不下去了。

大家交頭接耳,詢問着誰呀誰呀,四處尋找,最後所有人目光都落到了裴景身上,就像定格了一樣,一臉驚悚。黃符道人樂呵呵走過來,而看到裴景手裏的東西後,笑容僵硬在臉上。

峰主費盡心血一筆一劃寫滿心法的紙,在他手裏碎成一條一條。

裴景默默舉手,“長老,我覺得我可以解釋。”

而黃符道人給出的答案,在他意料之中。

不用解釋了。

——小少年有個性,去黃中黃的房間,磨練一下心性吧。

裴景簡直是以活人為例,向一衆新入門的弟子,展現什麽叫真正的、人生的大起大落。

裴景跟着一群少年,到內務處,領了一些被褥枕頭和衣服。迎晖峰最差的房間,其實裝飾也還好,畢竟雲霄派巍巍大宗又不缺錢。是一個小院子,在離主殿很遠的地方,後山的靈圃之前。門口一株桃樹,而院子裏種着竹子、石榴、芭蕉。院子裝飾挺好,但并沒有什麽用。走進裏面,裴景才感嘆,靈力貧瘠是真的沒騙他——這哪只是貧瘠啊,根本就沒有一絲元素。

他抱着被子走進去,院子有四個小房間,另外三人是哭着上氣不接下氣,一個攙着一個搬進來的。裴景覺得自己才是最需要安慰的一個。

把床鋪鋪好,他才想起自己忘記留意楚君譽在哪兒了。

這不行。

裴景從床上跳下來,快速穿好鞋子,想着,他得去找楚君譽。

只是迎晖峰是真的大,路也是真的煩。

他繞了半天也沒找到,最後還把自己整迷路了。

裴景把自己的修為壓制到了煉氣初期。根本就做不到運氣淩空,更別說禦劍飛行。

他只能無頭蒼蠅般亂撞。

不過他對自己的運氣有絕對的信心,相信自己亂撞也能出去的。

撞阿撞。

天都快黑了。

真給他撞出一條路來。

不,真給他撞到幾個人。

裴景本想直接上前問路的,但見那幾人鬼鬼祟祟,心起疑心,就停下了。那四人是和他一樣的新弟子,今早還一同在主殿站過的。現在他們手裏都抄着家夥,麻袋、棍棒,看那架勢,就是去打架了。煉氣初期的弟子,其實跟凡人也沒區別,就是力氣大了點而已。

裴景踮腳抓着根樹枝,矯健地把自己甩了上去,穩穩坐上樹枝後,扯片葉子嚼。看他們要幹什麽。四個少年談話交流的聲音,傳到了裴景耳朵裏。

“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嗯。”

“那就行。我把他的玉佩偷了丢井裏,他一定會去撿的,我們等他出來,趁他不注意,把他套上麻袋,揍一頓就行了。反正他也不知道我們是誰,只能自認倒黴。”

“哼!揍那麽一頓,還是便宜那小子了。打完之後,把他丢井裏讓他先餓個一晚吧。也算是為袁兄報仇了。”

裴景跟看小屁孩打架一樣。覺得現在的小師弟們真是越來越暴躁了。短短一個選拔,也就相處那麽幾天,能結什麽仇什麽怨啊。他從樹上跳下來,打算跟着去看。

走進,斷斷續續又聽那四人道。

“他不說話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對勁,果然,不是個善茬。”

“懸橋上我親眼看着袁兄掉下去的,楚君譽只要偏一下傘,或者稍微拉他一把,袁兄就能留下來了——結果姓楚的是真的冷心冷肺,理都不理,斷送了袁兄一生的希望!”

“今天打他一頓,為袁兄出出氣。”

“對!”

裴景聽清楚後,差點把葉子吞進去,咳得夠嗆。

袁兄?楚君譽?他慢慢才回憶起來,懸橋之上,那個楚君譽求助無果跌下橋的人。

所以這四個人是那個人的好友,想要去圍毆楚君譽報仇——

一群煉氣期去幹一個築基的?

……活得不耐煩了嗎。

裴景到底還是有點仁愛之心的,心裏清楚,這四個人落到楚君譽手裏,怕是要遭一番折磨。他捏了個簡單的術法,變換出一縷青煙,青煙緩慢聚型,遠遠望過去,就是個披頭散發白衣服的女鬼。裴景從地上撿了根樹枝,弄的樹葉沙沙響,做出陰森詭谲的氣氛。

四人走着走着感覺到不對勁。

“诶,老大,我怎麽感覺背後涼飕飕的啊。”

“涼什麽!都是雲霄弟子了還疑神疑鬼,丢臉丢到姥姥家!”

“……哦。”

裴景被他們逗笑了,喲,還挺有身為雲霄弟子的自覺的。不過他們不知道,不得欺辱同門也是雲霄的規矩嗎?

裴景輕輕吹了一口氣。

瞬間青煙化成張牙舞爪的女鬼,繞着樹林一圈一圈地轉。傻不拉幾的。但是吓他們足夠了。

樹影嗦嗦,隐隐約約仿佛傳來女鬼的笑聲。沒有風,一片樹葉忽然就落到最前方“老大”的額頭上,老大不耐煩道:“誰在吓老子!”他霍然回頭,就對上倒立着的,挂樹上的,青色猙獰的女鬼的臉。

“啊————!!!”

靜夜裏老大發出崩潰的尖叫。另外三人被他吓得也直接原地跳腳,大叫起來。蹬着腿就往回跑,臉色蒼白,這個時候哪裏還有心情去想着怎麽整楚君譽,當然是小命要緊。

裴景笑出聲來:“膽子那麽小,還學人家報仇?”

他拍拍手,從樹上跳下來,往前走。去會會楚君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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