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賀蘭闕(3)

第03章 賀蘭闕(3)

翌日,太阿山,明德樓內。

細膩厚重的檀木香正緩緩從銅鼎內飄出,一位身着白色長袍的老者立于桌案旁,他長着一張不茍言笑的方正臉,此刻正皺着眉頭,看着掌中卷軸上密密麻麻的禀示,神色凝重。

“軒轅臺發來求助信,言道半月前栖霞鎮突發洪水,一夜之間淹沒了整個村子,竟無一人生還。”

如今天下分為四洲二水,太阿山與軒轅臺同處四洲之一的滄州,滄州氣候多變,少水而多山林,如今軒轅臺卻因水患而求助,想必其中定有妖物作祟。

軒轅臺修傀儡術,可傀儡在水裏很難施展,獨門秘術不能用,能力便少了一大半,天下宗門除魔衛道本為一體,如今有難,向就近的太阿山求助也屬正常。

菩蘭悠一大早就在師父殿內聽他說教,什麽擅自從軒轅臺跑回來就算了,什麽閉關也三心二意的往外跑,一上午過去,菩蘭悠聽的耳朵都快起繭子,才終于聽到一件大事。

她坐在桌案一邊,給自己倒了杯茶,外頭的陽光透過窗子,打在茶杯袅袅升起的霧上,“師父懷疑是什麽妖?”

“還未确定。”卿道定沉聲道:“若只是尋常妖物倒也無所為懼,只是能将一整個村子淹沒,軒轅臺也無可奈何,不像是尋常妖物能完成的,想必是有神器的幫助。”

這些年各派使勁渾身解數的殺妖,不管什麽靈怪妖魔,都逃不出這海一樣的天羅地網,如今四洲妖物數量遠不如上古時期,能有這樣妖力的妖怪也着實不多。

菩蘭悠也想不出什麽頭緒,若說這神器,四洲二水上更是沒有幾個,畢竟古神已經隕落地寥寥無幾,若真有,那定是要尋回以免被妖物所用,危害人間。

“弟子去看看。”菩蘭悠托着下巴,見師父望向自己,又歪頭嬉笑着給自己加碼,“弟子在軒轅臺呆過三年,也算有些了解,正好也可以借此機會歷練,說不定能突破靈愈術九重。”

她的靈愈術離第九重一直差一個契機,不然卿道定也不會讓她去軒轅臺呆了三年,最近才返山。

傳聞軒轅臺多秘術,可惜對她的修為并無增益,白白浪費三年時間。

最後一句,成功讓卿道定閉了嘴,菩蘭悠一直是他最不放心的弟子,只因她的術法自保能力弱,除非靈愈術精修道第九重,只因第九重的靈愈術相當于修習者的第二條命,生死關頭時可以保命。

可栖霞鎮情況未知,卿道定想了想,還是有些不放心,“那讓你幾位師兄陪你同去。”

Advertisement

太阿山弟子下山歷練皆是單獨行動,很少有成幫結對的時候,可菩蘭悠不同,她的靈愈術佛性太強,無法對別人造成致命傷害,獨自一人前往栖霞鎮,實在是太危險。

“師兄?”菩蘭悠笑着提醒,擺擺手拒絕的幹脆極了,“幾位功法高強的師兄如今都歷練未歸,山上只剩下了紹坤師兄。”沉默一瞬,菩蘭悠給自己添了茶,漫不經心道:“紹坤師兄師承師父淬火道,此次妖物古怪,善用水術,怕是淬火道傷不了它。”

況且剛見識過莊紹坤對賀蘭闕的行徑,菩蘭悠不太願意搭理此人。

話雖如此說,可山上确實沒有能陪菩蘭悠一同下山歷練的合适人選。

菩蘭悠有一搭沒一搭的敲着茶杯蓋,卿道定喜茶,這是她幼時拿了陶土自己做着玩的,還有模有樣地配了一整套茶具送給了師父,老頭嘴上說她眼光差挑的不好,沒想到十來年一直在用。

見老者沉思不語,皺着的眉頭都快擰成川了,看着她的目光充滿擔憂,菩蘭悠心軟了軟,貼心地提議,“要不,讓賀蘭闕陪我去吧。”

之前也有弟子下山除妖,卻被對方纏上,好不容易脫險回到太阿山,又點名讓賀蘭闕陪他再次下山除妖,畢竟弟子再強也是肉體凡胎,哪有賀蘭闕這種死不掉,戰鬥力又強的妖怪好用。

若說降妖的能力,賀蘭闕确實是合适人選,可他的身份……

卿道定沉聲道:“他乃大妖血脈,這些年來我用咒術控制他為太阿山所用,可并不能保證萬無一失。”卿道定覺得此事不妥,“不如為師陪你去。”

“師父您別開玩笑了。”茶盞被她擱下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菩蘭悠站起身來走到老者身邊,“您放心,大不了,您給我準備點防身的東西。”

卿道定見她神态輕松,一點沒把賀蘭闕的危險當回事,肅聲道:“阿蘭,若要他陪你同去,你定要萬事小心,賀蘭闕此人天性陰險毒詐,若有萬一,不必心軟,直取性命即可。”

妖類天生嗜殺,暴戾殘忍,菩蘭悠又是修習靈愈術,真要到性命攸關之時,怕是無法對付賀蘭闕。

卿道定從袖中拿出一枚火紅神珠,菩蘭悠見這東西一愣,這是淬火道的東西,一顆便能炸開一座百丈的高山,卿道定将東西放入菩蘭悠手裏,“危及性命之時,便了結了他。”

菩蘭悠神色怔然。

不管在誰心裏,一個妖怪的命遠遠比不上一個宗門弟子。

是以所有人都忘了,除了那一半的大妖血脈,賀蘭闕身體裏也流淌着古神女的血。

菩蘭悠擡手接過那顆神珠,她知曉師父的意思,自己修習的靈愈術法沒有殺氣,傷不到賀蘭闕,可這顆神珠輕而易舉便能要了賀蘭闕的命。

危急時刻扔出去,賀蘭闕即便不能當場爆體而亡,也能元氣大傷。

她緩緩收緊那顆神珠,輕聲應下。

-

從卿道定那出來,菩蘭悠便回了自己的躍金樓。

她打算明日便啓程前往栖霞鎮,時間緊急,菩蘭悠得研究下需要帶些什麽。

推開躍金樓的門,窗邊立着由古檀木制成的巨大多寶架,菩蘭悠從櫃子中拿出一個木匣,裏面擺滿了卿道定給她的各種法器,菩蘭悠翻來翻去,覺得都不如自己的破軍劍适合自己。

其實能讓她用劍的場合不多,但帶把武器防身已是菩蘭悠多年習慣,何況此次她打算帶賀蘭闕一起下山,變故難以預料,還是多些準備才好。

菩蘭悠準備好了一應丹藥咒符,将行李塞得滿滿當當,她拎起來晃了晃,裏面各式各樣的發飾首飾還發出叮叮當當的悅耳聲響,她一臉滿足。

女兒家嘛,出門也要漂漂亮亮。

将東西都放在錦囊內,菩蘭悠才想起自己還有最後一件行李。

她此次的下山搭子,賀蘭闕。

在哪呢?

菩蘭悠視線落在撐開的窗子外,太阿山已經是深夜,雪夜裏沒有星星,天空泛着暴風雪來臨前的橙紅,太阿山的夜晚燈火不旺,積厚的雪映出一點點光亮來,勉強可以視物。

菩蘭悠夜視能力差,她翻出一盞珠燈提着,又在衣裙外裹了一層鬥篷,才慢悠悠往白天賀蘭闕待着的坑洞走去。

-

從坑底向上往望去,只有一方窄窄的天地。

賀蘭闕還保持着昨日菩蘭悠離開時的姿勢,他如今體內咒術被菩蘭悠的靈力壓下了些,此刻沒有剛返山時痛苦,只是他精神很不好,沒有力氣出了坑洞去尋卿道定要解藥。

少年屈腿坐着,緩緩将收緊抱着身子的手臂,眼底空洞血紅。

他将臉埋進臂膀,死死克制住想要殺戮毀滅的欲望。

賀蘭闕腦海中又出現那些場景。

“怪物,他就是個怪物!你們看看他!那雙妖瞳昭示着他早晚會成為禍害!”

“殺了他!殺了他!”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

賀蘭闕靠着冰冷的牆壁,感受背後那塊尖銳的石頭正抵着自己的背脊,冰冷刺骨地讓他打了個寒顫,意識卻清醒了一些。

不能死在這。

他還沒有實現自己的願望,還沒找到神器......

不能死……不能死在這……

“嗯……”

賀蘭闕咬牙,擡手為刀,瞬間向自己的手臂砍下去,上面疤痕縱橫,剛愈合沒多久的傷口再次有汩汩的血流出來,他任由着自己的血流了滿地,臉色麻木地盯着那片鮮紅。

他為不死之身,流血只為保持神志清醒,除了越來越模糊的視線與鼻腔裏冰冷的空氣,他五感慢慢變弱,直到再也感受不到其他。

是以擡頭看到那道纖細的人影時,他竟然毫無情緒波動,只是茫然地盯着突然出現在雪洞外的人。

......

菩蘭悠剛到坑洞邊上,向下望去,看到的就是這個場景。

雪夜,蜿蜒滿地的血,虛弱的少年,和仿佛命案現場的坑洞。

“......”

不想活了這是?

菩蘭悠利落地向坑底扔出破軍劍——

冷白鋒刃泛出的寒光照亮少年冰冷的臉,他察覺到劍意,本能地擡手回擋,然而多日捉妖剛返山便遭到咒術反噬,白天又被莊紹坤幾人折騰一通,此刻後背又被冰錐挂着,他的反應便慢了。

這一慢,破軍便乘機環上他的腰,還未等賀蘭闕反擊,軟劍把他瞬間向上甩去,帶出了坑洞。

一瞬間天旋地轉。

血腥味彌漫,他被扔向外面的人身前。

菩蘭悠早就等着,人剛出來,她便穩穩扣住賀蘭闕肩膀,然而對方根本沒有站着的力氣,剛到菩蘭悠身前,還沒站穩便直接向她身上栽過去。

雪正密,風正寒,黑雲如蓋,接天無窮,望不到黎明的希望。

少女一身白衣,持劍而立,眉目恬淡。

“欸——”

耳中因為疼痛而産生的蜂鳴聲漸漸遠去,一道不屬于他的世界的聲音傳來。

少年再次墜地之前,菩蘭悠穩穩地接住了他的身體。

他面色冰寒,如同極北之地暗河上結成的一層冰層,即便是打碎了,冰晶裏也是纏繞着成千上萬的暗河中數不清的古老痕跡。菩蘭悠扶穩他,嗓音溫膩的像薔薇細弱柔軟的花瓣,“你在表演花式自殺嗎?”

溫和,沒了白日的調笑,不帶有攻擊力地問詢。

提着的燈掉在地上,砸出一個淺淺的雪印,裏面的燭火快速閃動幾下,戛然熄滅,黑暗中,只剩下一輕一重的呼吸聲。

“你來幹什麽?”他嘶啞開口。

“不是和你講過嘛,找你有事呀,呆子。”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