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化人

第19章 化人

黑暗中傳來一聲悶哼,伴随着兵刃沒入血肉的壓迫之音,而後又猛地拔出來,濺起一陣溫熱液體亂飛。

溫齊只覺臉上一片溫熱,他僵硬擡起手臂,顫抖地摸着那臉上的液體,心裏已有幾分猜測。

不知章序用了什麽法術,手上竟托着一團光,所照之處清晰分明。

溫齊蜷起手指刮自己臉上的液體,像是擎着幾分驚恐似的伸到眼前,不可控制地啊了一聲,“血,是血啊!”

“別亂跑。”章序摁住要慌忙往後撤的溫齊,把他推到自己身後,“待着別動。”

“事到如今就別藏了。”章序朝着面前的空氣喊了一聲。

溫齊擡起頭,“序姐,你在跟誰說話?”

章序沒說話,眼睛始終盯着前面,王奉儀在暗處站起身來,他拳頭攥緊,然後猛地打向自己,他踉跄着後退了兩步,“滾出去!”

溫齊覺得自己可能是眼花了,拼命地揉着自己的眼睛。

竟然覺得王奉儀掙紮的身影若隐若現,從實體中似乎總有紙片一樣的虛影鑽出,倒像是若隐若現的皮影。

“靈靈靈物?”溫齊說話都有些結巴,指着王奉儀,看向章序,“序姐,王先生怎麽會是靈物?”

“有可能的。”沈五上前一步,似乎有意無意地瞥了章序一眼,“一個物件,修煉多年開了靈智,就是件靈物,如果修為足夠的話,還能化人,不過這至少百年道行,王奉儀如果不是百年前所生的話,那就只有一個可能——”

章序接過話頭,一字一頓地道,“他被靈物附身了。”

“附身?”溫齊擡起頭來,“從來都是縫補人變成物體迷惑靈物,物件也能附身到人身上?”

“縫補人所化的物件大多都是剛開靈智的普通靈物,可王先生身上這個似乎……已經開靈智很久了!”

溫齊似懂非懂,“所以王先生不是雙人格,是被靈物附身了?!”

沒等溫齊把這些都消化,只見王奉儀又給了自己一拳,這一拳力道極重,逼得他險些跪地,“王先生這就想過河拆橋了?要不是我靠自殘逼你出靈感,你能寫出那麽受歡迎的戲文?你懦弱不肯下手,我敢!”

“王奉儀”說着,手在地上摸索着,不知從哪摸出一把刀,極其熟練地狠狠割向自己手臂,手臂頓時冒出鮮血,光看着就疼痛無比,王奉儀竟生生又割了一刀,溫齊只覺這人瘋了。

阿山冷眼看着眼前這一幕,像是司空見慣一樣,從櫃子底下拿出只檀木箱子,打開裏面竟全是傷藥和繃帶,他把那箱搬出來放在腳邊,像是在等着王奉儀發瘋結束一般。

“是我造就了如今的你!我才應該是主導人格!”王奉儀的手已經掐上了自己的脖子,眼神分外陰狠,仿佛下一秒就能把自己掐死一樣,惡狠狠地笑了一聲,“所以你不該存在!”

随着力道逐漸加重,王奉儀漸漸呼吸不上來,臉上一會得意地笑,一會驚恐地向下看,另一只手試圖打斷掐着脖子的那只手。

空氣似乎越來越稀薄,只覺全身氣血都凝滞在頭頂,胸腔殘存的空氣被消磨殆盡,王奉儀突然摁住自己那只手,狠勁上來竟險些擰斷自己一只手。

猛地掙脫束縛,空氣一股腦湧進來,嗆得他連連咳嗽,在溫齊震驚的目光下,王奉儀身體裏竟真的被撕扯出另一個人影。

這人影能動能說話,也像是有自己的想法,只是沒有實體,像是個不用操縱杆操縱的皮影。

王奉儀冷哼一聲,“誰才是這具身體真正的主人,一直都分明得很!”

皮影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你以為你就贏了?”

那只手又迅速掐上王奉儀的脖子,只聽骨骼咯噔一聲,似乎觸動筋骨,王奉儀滿臉通紅,話都噎在喉嚨裏一聲也發不出來。

突然,一道淩厲的氣刃撕破長空,直沖王奉儀,他躲閃不及,氣刃陡然間割破那只手的手背,皮肉已然翻開,血覆着骨頭,仔細一看,甚至能看到若隐若現的白骨。

王奉儀看過去,章序剛剛收手。

“這裏是我的精神力世界!是我的靈域!你們這些蠢貨都給我滾出去!”

章序不搭理他的死前廢話,只見他又聚起一個訣,嘴裏默念着什麽,随着那訣被猛地推出去,皮影像是被擊中懸空一般動彈不得,只能滴溜溜地轉着眼珠。

只是,章序似乎察覺到了什麽,他神情轉為冷冽,忽然眼神聚焦在皮影心髒的位置,冷不丁一出手直擊皮影心髒位置,只聽輕輕的一聲玻璃碰撞聲音,竟從他身上掉出一個玻璃瓶子。

章序勾了勾手指,那瓶子頓時飛到她手上,皮影氣急敗壞,“你幹什麽?!”

“所以是你一直在攫取七情?”章序上前,那皮影似乎被她周身法力波動震得晃了晃,“你想化人?”

随後她神色忽而森冷下來,一改往日溫和随意的模樣,擡起眼簾,眸中藏着一絲肅殺,“你配麽?”

皮影眼前閃過自己有一日躺在木箱裏發現自己開了靈智後,漸漸地看着人走來走去,意識裏一直在叫嚣,要他附在這個皮影大師身上,只要讓王奉儀覺得自己生出了第二人格,他就能擁有一層掩護。

不斷僞裝第二人格逼迫王奉儀寫本子,不斷演出贏得聲譽。

終于小劇場升格成大劇院,臺下觀衆越來越多,皮影悄悄看着這一切,舔了舔嘴唇,這些可都是最好的食物。

只有王奉儀越出名,他才有更多的七情六欲可攝取。

皮影也幹脆破罐子破摔,“我配不配不是你能置喙的,連那淩雲跟淩虛兩個開山祖師都能靠吸取七情六欲成仙,修補時空裂縫何其風光!我又為什麽不行?!”

他不說這話還好,此言一出,衆人都齊齊變了神色,章序那原本藏着幾分手下留情的眸子頓時一冷,竟是連半分柔光都不剩,“你也配提他?”

皮影承受不住章序火力全開的一招,頃刻間被打得險些魂飛魄散,身體變得如一縷煙霧一般飄渺,可那聲音卻還不死心一樣。

“我生來就該登頂,章序,你以為你贏了?愚不可及,如我一般的只會只多不少,我們不光為自己而活,我的主人一定會弄死你們所有人……”

本就心情不好,又撞上這麽件事,章序只覺胸口更悶了,皮影在她的暴力攻勢下已經消散得連個渣都不剩,溫齊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不過說來也奇怪,皮影為什麽會知道她的名字?

她思忖着皮影最後幾句話:為他的主人而活,他主人是誰?

這一切都愈發撲朔迷離,就像背後有一只攪混水的手,一直在試圖把理順的絲線揉亂成一團,再也解不開。

金光乍現,章序手指點血,摁在王奉儀和皮影腦門上,嘴裏似乎喃喃低念着什麽,随後只見皮影的虛影不斷地搖晃,就像水中倒影,投入石子後搖晃不已,不少地方間斷又縫合,卻始終不得完整。

“歸!”

皮影那搖晃的虛影頓時镂出細細的光,随後幾乎是瞬間,整個虛影霎那間崩碎,像是黑夜中的點點飛蛾,被火光照耀後撲騰到火邊,仍不放過它們,火舌肆意舔衹,将它們燒得一絲不剩。

看着皮影就這麽瞬間崩碎,溫齊一時間心緒複雜,也不知該說什麽,卻見角落裏阿山緩緩擡起步子,“師父,你回來了嗎?”

王先生已經恢複幾分神智,回想過去的荒唐,他想上前抱住這孩子,卻在手臂碰觸的一瞬間頓了頓。

他把師父害成這樣,還怎麽有資格抱他呢?

阿山卻撲進他懷裏,“師父!”

王先生終于無所顧忌,伸出手抱住他,眼淚劃過臉頰,來勢洶湧根本控制不住。

只是章序注意到這王先生怎麽只用一只手抱人……

出了靈域,衆人睜開眼頓時一陣清明,屋子裏仍然很靜,溫齊頭暈目眩,顯然還沒從剛才的變故中回過神來,章序走過去,伸出手指在他耳後點了一下。

溫齊只覺得而後一點溫熱,随後那點溫熱逐漸冷卻,直至變得冰涼,薄荷一般化解腦中濁氣。

沈五已經過去推門而出,管家和好幾個人迎上來,似乎在問:“如何?”

“能不能讓我們見一見王先生?”

會客廳,傭人匆匆走過,送上茶水點心,上座着的是王奉儀老先生,現在的模樣不像剛才靈域裏一般年輕,他似乎經歷過許多風浪侵蝕,變得分外衰老。

“我們無法改變過去發生過的事,所以當時是你打退了皮影?”沈五喝了口茶,看向對面坐着的王先生。

只見王先生放下茶杯,嘆了口氣,“是啊,當時阿山撲了過來,生生幫我奪過那刀,我怕那混賬再對孩子下手,就給自己來了一刀……”

溫齊驚奇,“你這是來了一刀?你這是把自己砍禿了,手藝人卻只有一只手,這又怎麽說?”

王先生低低笑了一聲,“沒事,只要肯堅持,有熱愛,一只手也舞得了皮影。”

“可是阿山呢?”溫齊又問,“後來他怎麽樣了?”

這話一出,王先生臉上的笑着緩緩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落寞與自責,“在那件事後第三年就沒了,醫院診斷長期抑郁,就……跳了樓……”

“ “這孩子半生凄苦,于地震中幸存,卻沒逃過我的摧殘,他的死,我有最大的責任……”

溫齊看着王先生神情,不知該說什麽,萬般情緒混在一起,也只擠出一句:“節哀。”

“要是有人能連通人的精神世界就好了,可我們只能進入物的。”溫齊有些垂頭喪氣。

“可以一試。”一旁許久不說話的章序突然來了一句,衆人都紛紛看向他,她又開口,“有種古術,或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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