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他在叫她
第48章 他在叫她
他在叫她的名字。
手心被人輕輕用竹板一樣的東西打下來, 可章序卻感覺不到疼似的。
嗯?這是?
章序睜開眼睛,卻見原先的黑暗之色已經盡數褪去。
眼前青山綿延萬裏,雲霧缭繞, 仙鶴齊鳴, 山門前那幾棵古樹不知為何被挂上亂七八糟的血符, 令人無端心尖一顫。
偶爾遠處校場還有師兄弟們練功的霞光一閃而過。
這是……靈山宗門?
“阿序。”身後傳來那道極深沉的熟悉聲音。
章序轉身望去, 只感覺整個人都有些顫抖,“師父……”
淩虛輕笑一聲, 有些莫名其妙, “怎麽?下山一趟, 還把師父忘了?”
“今晚前基本功練三百遍,晚飯前我檢查。”淩虛摸了摸發白的胡子,又轉身望向她, “對了, 你師兄新練了符陣,剛好他昨日已回山來, 你去看看吧。”
章序雙手交叉行禮, “弟子明白。”
雖然章序從來對沈摯不服, 可沈摯的符陣的确很強。
閉門造車的事她不會做。
只是剛擡腳要走去沈摯的精舍,卻撞入不遠處那青色袍子的男子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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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沈摯。
那人緩緩向她走來,“此次下山游歷, 收獲如何?”
說着遞給她一杯清茶。
“你喜歡的霧山茶, 配了金絲棗。”
章序接過,順勢在一旁的石凳坐下,眼簾緩緩垂下, “還好,一路而來有主動入的靈域, 也有被拽入的局,很多東西……都是我沒見過的,事實證明,血術的确有可取性。”
“比如?”沈摯饒有興味地望着她,似是等着她的回答。
“被人弄死的狗、四分五裂的杯盞、燒成灰燼的帕子……還有,殘肢斷臂。”章序答道。
“至于血術,入靈時的确很快,尤其是造鎖鏈強行連聚很好用,只是很容易令施術者力不從心,放血太多的話可致昏厥。”
沈摯眉頭微微皺起,“你有過昏厥的情況?”
聞言,章序嘴唇微微抿了抿,“嗯。”
“我總感覺我肉身脆弱,取血時周身的血液總也不流通。”
“我給你帶了個東西,或許可以緩解你的狀況。”沈摯右手在石桌上畫起來,不多時,眼前就浮現出一個複雜的符陣。
“這是?”章序眉心跳了跳,“你不會想謀殺我吧?”
“想什麽呢,我要謀殺你,師叔也不會放過我吧。”沈摯一邊說着,一邊不忘往裏頭注入靈力,“來試試。”
章序将信将疑地伸手過去,那符陣頓時萦繞起亮光來,那股力量的确溫養靈體,可卻總有一種熟悉的氣息波動。
像是裏頭加了什麽東西似的。
她望向沈摯,企圖從他眸中讀出什麽來,可沈摯銅牆鐵壁般像個沒有表情的假人,章序也就歇了這心思。
“這個陣還不成熟,需要我每個月來加固一次,這半年你就盡量別下山了。”
沈摯這話半真半假,章序卻下意識地“嗯”了一聲。
等反應過來時,沈摯已然起身離去。
那陣仍然跳動着暗暗的流光,章序的手放在上面。
一層淡淡的柔光下,章序只覺身體似乎較之先前,靈識更為穩固。
她擡眸向沈摯離開的方向望去。
沈摯的确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嘭!”
身側不知何時抖落出來的符紙被風吹到一旁石階上,徑直将那石階炸開個口子,碎石頓時四分五裂,在空中劃過一個弧度。
章序輕輕阖上眼睛。
要命……要完。
那東西是她閑來無事反着研究的符紙,師父一直不許她瞎搗鼓。
也許現在走還來得及?
十六歲的章序還存着幾分少年氣,轉身說走就走,頭上飄揚的發帶更添幾分少年之氣。
只是章序的法術并不弱。
相反,她此時的血術已然大成,法術亦十分狠辣老練,多少次獨自入靈域都能快刀斬亂麻很快破局。
甚至和幾個同輩佼佼者一同入靈域,其他人被束縛被困,她卻能強悍地直接打破桎梏、沖出靈域。
久而久之也便聲名大噪。
血術師章序其人,雖離經叛道、為人固執,可卻法術超群、甩同輩八條街。
淅淅瀝瀝的雨落下來,清冽的風夾雜着雨絲鑽入她的鼻尖,她跑得極快,宗門門口守門的師兄弟見到她也來不及阻攔。
但百密一疏,剛跑到山腳下,身後卻又傳來那道慈祥卻渾厚的聲音,“去哪?”
章序頭皮一炸,僵硬地轉過頭來,“師父……”
*
宗門大殿裏,章序少有地規規矩矩跪在神像面前。
淩虛站在一側,“你想幹什麽?”
“畫符。”
“畫符用反着畫,還把宗門炸了?我可說過這符紙不許你再用?”
章序:“……說過。”
“跪滿三日。”
淩虛說完便轉身拂袖而去。
大殿十分寂靜,連一絲風聲也無,只有燈花爆後滾落的燈油。
門口偶爾有腳步聲走過,師兄弟們時不時往裏間探頭,而後竊竊私語:“聽說是章師……又……炸了……”
那話斷斷續續的,章序也聽不清,可也大致能猜出來他們在讨論什麽。
無非毀謗罷了,她又不會少塊肉。
只是多舌罷了。
外頭傳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來人似乎低低咳了兩聲,嗓音略顯嚴肅,“師叔擇徒嚴苛,門下弟子多是克己複禮,你們就這般做他的弟子?安知是否不合格。”
“還有,章序是你們師姐,你們就這樣議論她?”
那兩個弟子像是聲音沉下來,“沈師兄……”
“遙拜致歉。”沈摯冷冷開口。
章序擡眸望過去,有記憶以來,沈摯都是一副溫柔細膩的模樣,對誰都和和氣氣的沒脾氣,從未有過如此冷臉相對的神情,方才那語氣像是高山寒雪般淬了幾分冷意。
那兩弟子向大殿作揖,“師姐……抱歉。”
章序沒動,只是挪了挪打坐的手,“沒事就出去。”
兩弟子随即像抓住救命稻草般逃出去。
雨還在下,雨勢似乎愈發地大。
門口的腳步聲逐漸遠去,直到淹沒在雨聲中。
雨點跳動着連成絲線般的雨幕,斜斜地滲進來,緩緩将她的後衣擺打濕。
她微微挪了挪,絲絲涼意鑽入鼻尖。
蒲團旁的燭火影子晃動着,被風吹着隐隐有吹滅的趨勢。
章序想站起來去關門。
可轉身卻撞入一雙平淡如無色琉璃的瞳眸中,那雙眼睛格外好看,卻像是蘊着化不開的古鏡幽譚,不知為何,總萦繞着一層若有若無的憂傷似的。
為什麽?
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感覺?
沈摯他……
雨絲仍然在迸濺着,跳入沈摯手執的油紙傘頂上,又彙成一條水流淌下來。
摔到門檻上的荷花雕刻紋樣上,頓時碎成點點水珠。
“你怎麽來了?”章序站起身來望向沈摯。
“給你送點東西。”沈摯忽然收斂起來方才那抹若有若無的悲傷,輕笑着望向她,“霧山茶,加了金絲棗的,還有一些養身靈物。”
“桂枝?”章序接過那些東西,一眼看出那盒子裏的東西。
這東西在靈山不少見,但成色這般好的桂枝怕是不好得。
只是,沈摯将東西遞過去後默默地後退半步,半垂下眼簾,接着油紙傘微微側身,“既如此,那我先回了。”
可空氣中泛着一絲淡淡的血腥氣,章序盯着那桂枝細細地瞧,終于在末端一處極其隐匿的縫隙中找到一絲薄薄的血絲。
這是沈摯的血。
“等等。”章序叫住沈摯,手心托起一個光團來,不等他反應過來,迅速對着他施術。
沈摯身形一滞,斂眸低低一笑,“某些人确實慧眼如炬。”
“慧不慧眼不知道,你采藥把自己弄成這樣還妄圖在血術師眼皮底下混過去,我看你腦子不大好。”章序回道。
一邊手卻加重力度注入靈力。
法力被源源不斷地注入沈摯體內,直到再也聞不見那血腥氣。
章序迅速收手,提着那些東西再次跪回去,頭也沒回,“你也別再來了,不是什麽好地方。”
身後再次陷入長久的寧靜,那人沒說話,沉寂好一陣,像是已經離開一般。
若非章序一直沒聽見他擡步離開的聲音,肯定也是以為他已經走了。
“還在這……”
“章序。”沈摯卻突然打斷她的話,沉沉開口,“如果讓你放棄血術,你會願意麽?”
“我是血術師。”章序只回了一句。
那人沒說話,空氣又陷入一片沉靜,只有淅淅瀝瀝的雨聲跳入門框,斜飛入殿中。
确實,功法都是自己于萬千日月中辛苦琢磨出來的,春夏秋冬日月輪轉,多少個日日夜夜的練功打坐、校場試煉将少年鋒利的棱角磨平,卻又賦予她幾分歲月獎賞。
去了血術,我将無我。
章序固執,這樣的蠢話對着她問,怎麽想也是蠢話一句。
沈摯輕聲笑了笑,“好。”
他的聲音化在沉沉的雨聲中,漸漸模糊起來,淅淅瀝瀝的雨聲逐漸蓋過他的聲音。
雨勢更大,可* 那人臨走前像是為她帶上了門,裏間卻也逐漸溫暖起來。
燭火搖曳,在地上映出昏黃的光。
好疼!
怎麽回事?
身體像是被撕裂的疼痛,似乎靈魂被人劇烈撕扯一般。
眼前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耳邊再次傳來輕輕的腳步聲,章序的眼皮萬分沉重,怎麽也擡不起來。
她試圖想看一看來人是誰,可卻被那人擁入懷中,帶人幾分清冽的寒意,混雜着殿中的暖流,從她身邊湧過。
正想做什麽,唇上卻對上一片柔軟的溫熱。
“章序……”
那道熟悉的聲音在耳畔回蕩着,似乎試圖安撫着她。
那張臉時而模糊時而清晰。
周遭十分靜谧,只有一陣花香混入空氣中,溫熱的氣息噴薄而出,唇上一片濡濕。
“章序……”
氣息喘動愈發劇烈起來,章序只覺自己的氣息也有些微亂,再也無法平靜下來。
那人卻極其溫柔地撫着她,章序朦胧中睜開眼睛,沈摯的臉陡然出現在面前。
那張眉眼柔和的臉遽然間破碎,在她眼前崩碎成萬千碎片,拼都拼不起來。
“沈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