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第 27 章

這一整晚, 張狗柱都沒回家，裴秀姑摟着兩個孩子，孩子睡着後, 她都沒有睡。

黑暗中，她那雙眼睛顯得更加明亮，像是黑夜中的孤狼。

再等一等, 再等一等就可以解脫了。

裴秀姑想着林婉清說的那些話, 對未來充滿了希望。

張狗柱不回來才好, 最後等事情結束，他也別回來!

不過, 裴秀姑這個願望卻沒有實現，第二天一早張狗柱就神清氣爽地回來了。那趾高氣昂的樣子實在讓人厭煩, 但對于張老太來說，她兒子什麽樣都好，笑眯眯地指使着裴秀姑給她兒子做飯。

張狗柱心情很好：“不用了媽，她不是還要去老林家幹活嘛！趕快讓她去吧，省得遲了人家不樂意。”

“對對對！”張老太趕緊說，這裴秀姑一個月還能賺八毛錢呢, 可不能把這活丢了。

裴秀姑沒有動作，淡淡地說：“以後我都不用去了。”

“為啥？”張狗柱和張老太錯愕。

“不知道。”她搖頭。

張老太氣急敗壞地站了起來：“不是，這老林家啥意思？這咋能就不用了呢？”說完便要起身說道，“我可得去找他們好好說道說道, 這事可不能這麽做！”

她剛要出門, 就被張狗柱攔住了。

張狗柱滿臉陰翳地看着裴秀姑, 嘴上卻和張老太說着話：“媽, 不用去找人家了。肯定是這個賤人做了什麽壞事，讓人家不高興了！”

張老太轉身坐到了炕上, 唉聲嘆氣着老天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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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媽，別總嘆氣，”張狗柱有些不耐煩，随後又像是想起什麽一般，又說，“我有個事要說。”

張老太拍着大腿說：“有啥事要說啊？有啥事能比八毛錢重要啊！”

裴秀姑站在原地，胸前的起伏更明顯了。她手緊緊攥成拳頭，心中多了幾分期待。

張狗柱盯着裴秀姑說：“我要離婚！”

“哎呦，八毛錢啊，八毛錢！”張老太本來還在感嘆八毛錢，聽到張狗柱的話還沒在意，“你要離婚比得上八毛錢嗎？”話音剛落，就反應過來了，猛地站了起來說：“離婚？你要離婚？！”

張狗柱點頭說：“媽，裴秀姑又醜又懶，實在是配不上我。我把她休了，然後再找個更好的！”

張老太心裏是個有數的，她知道自己兒子能有幾斤幾兩。和裴秀姑離婚後，能不能找個媳婦都不一定呢！

她拉住張狗柱勸道：“兒子，你是糊塗了吧！這裴秀姑就算再不好，這時候也不能離婚啊！這名聲多不好聽啊！”

“媽，你就放心吧！”張狗柱滿臉得意，“是我不要她裴秀姑了，到時候名聲沒了的是她，又不是我，我還能找着更好的！”

“不行！”裴秀姑大聲喊，眼眶通紅，像是受到了極大的委屈，“我們要是真的離婚了，別人會怎麽看我啊！”

她的指甲深深地扣着自己的手心，天知道，在聽到張狗柱說“離婚”兩個字的時候，她心裏有多麽激動。

心中那一片荒蕪的草原似乎長出來新芽，煥發了新的生機。陰暗的天瞬間升起來太陽，她好像重新活過來了。

可是，林婉清和她說如果對方先提起離婚，她不能馬上答應，反而是堅決反對，要表現出離婚了她就活不了的樣子。

雖然她很不理解為什麽要這麽做，但是她相信林婉清不會害她，所以她還是照着林婉清的說法做了。

她內心洶湧澎湃，卻極力壓制自己的情緒。所以嘴唇微微顫抖，臉上又哭又笑的，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打擊。

張老太見了反倒對張狗柱提的離婚不那麽反對了，轉頭随着裴秀姑說：“你現在知道怕了？之前還跟着我勁勁的，哎呦，沒嫁過來之前那模樣，是生怕嫁到我家來啊！怎麽現在我兒子想和你離婚了，你知道害怕了？”

其實，張老太在他們結婚之前就不喜歡裴秀姑。覺得她是城裏來的，看不起鄉下人。尤其她還是以那樣不光彩的方式，才嫁到張家。絲毫不覺得是自己兒子做錯了事情，反而覺得是裴秀姑勾引了張狗柱。

因此，她才會那樣對裴秀姑。

看着裴秀姑這幅模樣，張狗柱更加自得了。

當初她不是傲嘛，不是厭惡他嘛！現在還不是被他給拿下了，現在還一副離不開他的樣子。這女人就是賤，不管教不行！

張狗柱盯着裴秀姑，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說：“我告訴你，今天這婚我是離定了！你看看你現在這幅模樣，和我出去我都嫌丢人！你說你，一點都不争氣，生兩個賠錢的丫頭片子。你說你這不是想讓我們老張家斷根麽！”

這話算是說到張老太的心坎上了，她對離婚的事就更少了幾分抵觸。這離婚一般受損的都是女方的名聲，男方想要再娶還是很簡單的。就是她害怕離了婚，她兒子也找不着第二個，除非再用娶裴秀姑的那種方式。

張狗柱牛氣哄哄地說：“媽，沒事，你不用擔心！我和你說——”看了裴秀姑一眼，然後小聲在張老太耳邊蛐蛐。

張老太的表情有些狐疑：“這人靠譜嗎？”

張狗柱哈哈大笑，直呼靠譜。

如此以來，張老太也不反對了。

裴秀姑見縫插針地插了一句：“我不會離婚的，我是不會離婚的！”

她聽見裴秀姑說：“你就死了這條心吧，這婚我兒子和你離定了！”

裴秀姑頓了一下，眼淚瞬間從眼眶裏落了下來，帶着哭腔說：“你不能這麽狠心啊，你和我離婚了，我要去哪住？我要怎麽辦啊！”又說，“咱們還有兩個閨女呢，我們的閨女怎麽辦啊！”

“那兩個丫頭片子當然是跟着你滾了？我家可不養閑人，浪費口糧！”

就算是裴秀姑對他們已經徹底失望，但當她聽到張狗柱這麽說的時候，心還是涼了涼。

她也就算了，但一一和兩兩可是他的親生女兒啊。他的心是有多狠，才能說出這種話？

看着躲在角落裏，抱在一起的兩個女兒，裴秀姑更加堅定自己的決心了。

她一定要帶着兩個女兒走出這裏！

“你不能這麽狠心！我們領了結婚證，法律是會保護我的！”裴秀姑哽咽着說。

張狗柱完全沒當回事，笑嘻嘻地說：“你跟着我上城裏，咱們直接把離婚證領了！”又嘀咕說，“要不是當初村長多事，非要領個什麽結婚證，我現在就能把她趕出去了，哪用得着這麽麻煩？”

腦海裏又想起了在馬大花那銷魂的感覺，臉上的笑容更加蕩漾了，想要和裴秀姑離婚的心情更急迫了。

想罷，他直接拉着裴秀姑往外走。

屋裏的張老太看着一一和兩兩，說着風涼話：“我告訴你們啊，這以後你就不是我們家的人了！以後我兒子娶了新媳婦，再生個大孫子。我家這東西可都是我大孫子的，和你們兩個可沒關系。”

一一和兩兩提心吊膽地回了自己的屋子裏，兩兩懸着的眼淚瞬間就落下來了。她小聲地說：“姐姐，我們以後是不是就沒有家了？”

一一年紀大一些，知道她們過的是什麽日子，聲音有些冷：“我們本來就沒有家，這裏不是咱們的家。”頓了一下，捧住兩兩的小臉，安慰她說，“妹妹你別擔心，媽媽肯定不會不要我們的！”

兩兩點點頭。

一一抱了抱她，讓她繼續躺着睡一會。臉上還帶着淚痕的兩兩閉着眼睛，不一會就睡着了。

他們離婚證已經快中午來，張狗柱本來就不管裴秀姑，這下更是把她視為無物，笑呵呵地不知道去哪裏。

裴秀姑拿着離婚證，站在滿是人的大街上。她一眼不錯地盯着證件，有種恍然隔世的感覺。

她真的拿到離婚證了？她真的擺脫張家了？

一切都是那麽的順利，像做夢一樣。

“啊——嗚嗚嗚嗚嗚——哈哈哈哈哈——”

路人都回頭看過去，一個削瘦的女人捧着個什麽東西，嚎啕大哭，又哈哈大笑。

他們看着這人有些瘆人，走路都速度都快了很多。有熱心的人上前問了問，裴秀姑滿眼喜悅地說沒事，她只是太高興了。

路人看清楚她手裏拿的是什麽後，臉色有些尴尬，但在聽到她說高興後，臉色又變得古怪起來。

哪有人離婚了還這麽高興？這人莫不是得了什麽失心瘋？

她好心地勸道：“姑娘，這路啊要向前看！”

裴秀姑點頭，眼神悠遠，散發着光芒：“對，我要向前看！”

道過謝後，她迅速就去了警察局，找到周正白直接把一一和兩兩的姓氏改了。

裴怡和裴欣，是她的孩子！

“謝謝你，周警官！”她都不知道該如何感謝林婉清了，能逃離張家，都是因為林婉清！

周正白道：“這和我也沒關系，你資料齊全，我只是按照正常程序給你辦理。如果是別人，我也會這麽做的。”

裴秀姑再三感激了他後，就走了。

這年頭離婚的人家實在是少，等她回了九道村，所有人就知道她離婚了。她走在路上都能聽到別人的議論聲，那些自以為掩飾很好的打量絲毫沒有影響到她。

“這張老太太說他們離婚了，會不會是真的？”

“看她這樣子是剛從城裏回來，這要是離婚的話，去城裏幹啥？”

“你傻啊？當初他們結婚可是領證了，還是村長說得呢，說是領了張才算是真的結婚！”

“哦哦哦，難不成這離婚是真的？”

“肯定是真的啊！要不張老太怎麽會說出來？”

等裴秀姑回到張家，就看見張老太正噴着唾沫星子說些什麽。

看着她回來了，趾高氣昂地說：“你趕緊帶着那兩個賠錢貨搬出去，把地方騰出來給我兒媳婦和大孫子！”

裴秀姑淡淡地說好。

這時候，張老太有些傻眼。

這和她兒子說的不一樣啊！

他不是說裴秀姑那麽不想離婚，肯定不會離開家的，肯定會哭着求她。到時候她就可以讓裴秀姑帶着賠錢貨住在雞圈裏，繼續給他們幹活。

但這裴秀姑不僅沒有求她，反而還面無表情，一點都不像不樂意離婚的樣子。

看着旁邊人的打量，她覺得自己丢了面子。

剛剛她還說裴秀姑有多不樂意離婚呢，現在裴秀姑就打她的臉。

她耷拉着臉說：“趕緊滾！我告訴你，我家的東西你啥也別想拿走！”

裴秀姑本就不想拿他們家一分一毫的東西，進屋後，她拉着一一和兩兩的手，鄭重地和她們說：“一一，兩兩，以後就和媽媽，我們三個人一起生活，好嗎？”

她的眼裏帶着懇求，小孩子看不出來，但她們遵循本能抱住裴秀姑，大聲說好。

母女三人手拉着手，張老太看着他們三個人走出來，撇着嘴說：“丫頭片子就是沒良心，我給她們吃給她們穿，別人一句話就跑了！”又對身邊人說，“看到了嘛，這生女孩啊就不能對他們太好！都是白費！”

旁人笑笑不說話，大家都是鄰居，知道是怎麽回事，這老張家啥時候對倆姑娘好了？吃不好穿不好的，到她嘴裏都是對她們好了？

不過這是人家家裏的事，他們這些外人也不好說什麽。

往常這個時候，裴秀姑都是低頭默不作聲，這次裴秀姑卻站在原地，高擡着頭，看着張老太一字一句地說：“這麽多年了，我在你們張家幹的活做的奉獻，都夠給她們穿好的吃好的了吧？”

冷笑一聲說：“不是我們占你們的便宜，是你們占我們的便宜！這兩個孩子吃不好穿不好，不是因為她們不配，而是因為你們不是人！以後，我的女兒我自己養，和你們沒有關系！”

說完，她把兩個孩子都抱了起來，一手抱一個，向遠處走去。

張老太被她突如其來的反抗弄的目瞪口呆，等人走遠了，她才呸了一口，怒罵黑心肝的，不知感恩。說什麽要不是張家，她現在都沒有地方呆。

裴秀姑帶着孩子回到了知青處，門口的齊寶寶看着她，微笑着對她張開了雙手：“歡迎回家。”

很平常的一句話，卻讓裴秀姑瞬間淚流滿面。

“媽媽，你別哭，我以後和妹妹都會乖乖的！”一一幫裴秀姑擦着眼淚，兩兩也點頭說自己會乖。

齊寶寶走上前，接過兩兩，笑着說：“嘿呦！小朋友們不要擔心，你們媽媽是高興的哭！以後就能過上好日子啦！”

“哎呦，我來幫你抱一一！”後面又出來一個知青，她叫藍墨，五年前來的九道村。她來的時候裴秀姑早就嫁到張家了。

但是在得知裴秀姑的事情後，她就很心疼這個姐姐。

不一會，院裏的知青都走了出來，捏捏一一的小手，又摸摸兩兩的頭發，對她們表示歡迎。

和裴秀姑同期的知青沒剩幾個，已經過去十年了。在這個陌生的村子，他們心裏的期待充滿希冀，逐漸被磨平，被失望與平淡填滿。

他們大部分都在村子裏嫁人娶妻生子，這樣的日子還有點盼頭。

裴秀姑四處看着，最後拉過齊寶寶的手，輕聲問：“李大哥呢？”

齊寶寶回答：“李大哥去城裏買菜了。”昨天她悄悄說了裴秀姑要回來的事，李天成驚喜交加，大早晨就去了城裏，要買些菜慶祝裴秀姑脫離苦海。

“恢複高考啦——恢複高考啦——”男人的聲音激動興奮到聲嘶力竭，還夾雜着些又哭又笑的哽咽聲。

村裏人看他像是在看瘋子一樣，嘟囔一句：“失心瘋了？高考恢複咋了？”

那是一個頭發已經夾雜着白發，皮膚黝黑，滿臉滄桑的男人。他氣喘籲籲地跑到知青處的門口，手裏拿着報紙和尼龍袋子。

他向着知青的位置揮着報紙，嘴唇顫抖，最後一字一句地說：“高考、恢複了。”

話音剛落，他的眼淚就從眼眶中落了下來。手中的報紙和尼龍袋子也跌落在地上，他仰天長嘯，嚎啕大哭，把這麽多年的苦悶不得志全都哭了出來，哭得天搖地動，震碎山河。

淚眼朦胧間，他看向裴秀姑，嘴角微微上揚，又哭又笑。

其他的知青們一開始沒反應過來，當他們清楚李天成說得到底是什麽的時候，他們瞬間就呆愣住，問道：“真的？真的嗎？”

“真的！真的！”李天成聲音激動。

他小心翼翼地從地上撿起報紙，擦着那一小塊，遞給其他知青看。

報紙上赫然寫着——

[高等學校招生進行重大改革]

[即日起高考恢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