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07章 第七章
果然那晚徐斐然帶着她和其他幾個學生的作業跑到辦公室讓李螢心檢閱,得意揚揚地換回了一張排練室的使用許可。連續好幾天都是如此。
等到了下一周,李螢心接到通知說這樂隊的節目選上了,這下也不再需要班主任額外批準,協調好時間以後,她們就能光明正大去排練。
徐斐然不用每天來找他開條子,他都替徐斐然松了口氣。
結果這天第一節晚自習結束,徐斐然趁坐班的李螢心還沒離開教室前三步并作兩步蹦上了講臺,雙手背到身後,又是嘿嘿一笑,問他:“老師,你不來看看我們排練嗎?”
李螢心沒料到徐斐然會突發此問,按他的理解,搞樂隊的叛逆青少年應該希望古板師長離他們遠點。
學生不知道想的哪一出讓他去看排練,但他出于不想跟學生拉近關系的心态,還是拒絕了:“我是教語文的,又不是教音樂的,看不懂你們排練,你們自己好好加油就行。”
“好吧,”徐斐然癟了癟嘴,“但是其他班的班主都會去看排練欸。”
李螢心沒說自己去看還是不去,揚了揚下巴示意徐斐然看杵在門口的另外幾個學生——他們的樂隊成員:“他們等你呢。”
徐斐然又一溜煙地跑了。
第二節晚自習,李螢心在隔壁看班,他同時教高一3班和高一4班的語文,兼任3班的班主任。下了晚自習以後他沒像平時一樣在辦公室裏再待一會兒,而是揣了個手機和下課準備沖回宿舍或去食堂吃宵夜的學生們擠在一起下樓。
倒是沒什麽急事,就是……
下了教學樓,往校門口方向走,途中會經過學生社團活動中心,器樂排練室也在那上面。
李螢心想,既然順路就去看看。不過說不定徐斐然她們已經不在上面,很多有節目的學生會借着排練的機會提前回宿舍。
就這麽“順路”拐進了活動樓,再“順路”按了電梯去排練室,李螢心看見排練室的門虛掩着,孩子們還在裏頭。
沒有聽到樂聲,應該是練完了一輪,屋子裏的人在說話,“這個音有點怪”“你節奏快了”之類的讨論聲從門縫裏溜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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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敲了敲門,裏頭靜音一瞬。
李螢心推開門進去,在幾聲頗為驚異但七零八落的“老師好”“老師您怎麽來了”的問好中也回了一句寒暄:“練到這麽晚?”
王詩恩——看上去是吉他手——弱弱地答了一句:“馬上就準備回去了。”
與她的小心翼翼不同,徐斐然不知道是不是近期來找李螢心開條子開多了,單方面覺得和李螢心熟稔起來,竟然開起了玩笑:“我們太菜啦,菜就要多練啊。”
李螢心轉過身去,看到剛才在他視野盲區的徐斐然,她背着一把Fender美專二代暗夜藍貝斯,在排練室的頂光照射下,琴身流光溢彩。
看起來不像太業餘的愛好者會買的琴,起碼不會是初學者的第一把琴,倒不是難上手,而是貴。一般人剛接觸或者玩一下的話一般會選一兩千的琴,芬達美專二代價格他當年買是一萬多……也許現在已經降價了。
他有過一把同款琴,這琴剛出的時候他咬了咬牙買下,等了兩個多月等琴飄洋過海來到他身邊,買下它的原因很簡單,他覺得這把夜空顏色閃閃發亮的琴和夜這星很相襯,當然琴的音色相較其他的貝斯要再清透一些,沒那麽悶。
收到琴的當晚他就愛不釋手地練了整晚,說來也怪,那天靈感就像噴泉,他只花了兩個多小時就做出了一首歌的粗略的旋律編曲。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彈這把琴,整首歌本來是偏抒情的,像寧靜的夜幕,但貝斯線此時不像其他歌一樣只是作為不太有存在感的底,更像劃過天幕的流星。
李螢心滿意極了,然而給歌起名的時候卡了殼,總不能叫暗夜藍貝斯之歌。他一向是個起名廢,不過他聯想能力很強,想着買這把琴是因為琴和樂隊名字搭,那四舍五入一下因為這把琴而寫出來的歌怎麽不能算和樂隊有點淵源呢。
于是他裝模作樣說自己為樂隊專門寫了一首《夜這星之歌》,但因為名字太土被陳悅駁回,後來就略稱《夜這星》。
有了曲子和意象之後李螢心才慢慢往裏頭填詞。
“夜這星”其實是日文單詞,意思是流星,上了大學正式找了長期的鼓手成立樂隊那天,看到新聞說哪裏哪裏有獅子座流星雨,李螢心說想不出名字的話我們樂隊就叫流星吧,又還是陳悅在那叽歪個不停,說不能這麽直接,要起就得起那種讓人一眼看過去根本看不懂的名字,這樣才比較裝逼。
然後身為唯一一個會一點日語的老二次元陳悅查到了流星的日文漢字,說就叫這個吧,讀起來很不通順,會給人一種不明覺厲的感覺。
又過了幾年,他寫出了這首和樂隊同名的歌,在往歌裏填詞的過程中經歷過無數次删改,最崩潰的時候他在文檔裏胡亂寫上了“我對着流星許願,許點什麽願呢,實在不行許願我們樂隊來個穩定常駐的好聲音主唱吧啊啊啊寫不出來好煩啊”,寫完當然是又趕緊删了。
沒有常駐主唱,是他那段時間比較大的煩惱。
不過後來,流星可能确實聽見了他的願望,在他好不容易寫完這首歌,和其他成員在學校裏表演結束,有個一看就是大一新入學的、在軍訓時曬得黢黑的學弟在他們收拾舞臺時蹲到了他旁邊,問他:“你好,請問剛才第二首的歌名叫什麽?網易雲能搜到嗎?”
他們連着演了好幾首,一時之間李螢心沒反應過來,跟個複讀機似的重複:“叫什麽來着?”
學弟哼了一小段。
這是個露天快閃舞臺,位置在學校商業街中段,來來往往的學生吵吵嚷嚷,但很快李螢心聽不見了這嘈雜的背景音。
他有種強烈的直覺,不能放過這個學弟,他飛快地掏出手機,點開二維碼時手不知為何在抖,以至于點了好幾次才把頁面打開:“掃我一下,加個好友,等下告訴你歌名。”
……
倒是蠻巧的,徐斐然居然在用這把琴,不過李螢心不可能提這個事,于是只對徐斐然随口感慨了一句:“沒想到你是貝斯手。”
貝斯手本人還沒什麽反應,旁邊的鼓手張逸馳驚叫起來:“Amazing!老師你竟然知道那是貝斯,剛才隔壁班有人來這邊串門,還問了一句為什麽你們樂隊要安排三個吉他手。”
李螢心:“……”大意了。
貝斯手笑話永不過時,王詩恩和另一個同樣背着吉他的男生覃思明哈哈大笑,徐斐然對着他們龇牙咧嘴。
鬧完之後徐斐然轉回身來,竟然很認真地問李螢心:“老師為什麽會因為我是貝斯手而意外啊?”
“……沒有意外,随口說的。”本來李螢心想的是,徐斐然看起來挺活潑的,貝斯在臺上又不能蹦又沒存在感,确實不像她的風格,不過他不打算再說更多了,免得又被這群敏銳的小鬼抓到把柄,于是他輕巧地轉移話題,“不是說讓我來看排練嗎?演一遍我看看?然後早點回宿舍休息。”
“好嘞!”
李螢心說着把門關好,本還在插科打诨的幾個孩子們迅速地各就各位。
很多歌都是先出一段吉他,甚至有些歌貝斯出得晚,貝斯手會因為第一段沒貝斯而在臺上無所事事。
但他們演的這首歌,是由徐斐然先開始的。
李螢心挑眉,這還是首貝斯前奏的歌。
她的指法看起來還有些稚嫩,但還算流暢,只是……
前幾個音出來時,李螢心就感覺不太對勁,有點耳熟,但用同一個和聲走向的歌多了去了。等徐斐然又彈了兩個樂句,鼓和吉他也接上時,李螢心感到世界上的巧合有時候真的多到荒唐。
他們演的就是《夜這星》——之前徐斐然填報名表,曲目寫的是待定,後來李螢心都沒有再關注他們節目練習的進展,被選為藝術節正式節目之後各種事宜都是由學生會的幹部去對接,李螢心确實不知道他們會演這首。
當然,也不奇怪,畢竟徐斐然是俞沅的狂熱粉絲。
他只是覺得好奇妙,在他放棄音樂的若幹年後,在本來應該與音樂毫無關系的世界裏,他的學生抱着一把當年他也有過的琴,在他面前演奏他的唯一一首得意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