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不能輸。李螢心想。

心裏再怎麽驚濤駭浪, 幾年教師生涯磨練下來別的不說,表情管理他是頂好的。李螢心目露兇光,也伸出手去。

他只想拍一拍俞沅肩膀, 誰知俞沅低下頭來, 好像做足了準備讓發頂蹭進李螢心的手心。

李螢心右手滞空一瞬, 最後還是放到了俞沅腦袋上,沒有染燙過的頭發柔軟蓬松, 李螢心輕輕拍拍, 很快将手拿開。

“俞沅同學……也很不賴。”李老師在看見已經擡起頭的俞沅臉上清清淺淺的笑意時, 還是卡了一點殼, 轉過身去繼續往前走,“不要嬉皮笑臉的,老師上課你笑什麽呢?”

“老師, 開心就笑也不可以嗎?”俞沅問。

“怎麽還頂撞老師?”這莫名其妙的師生扮演play是一點也繼續不下去了, 李螢心随口問, “在開心什麽呢。”

俞沅又答了句廢話:“就是開心。”

兩人走在狹窄小巷中,從兩側頂上已有些斑駁的飛檐望出去的天空本應是小小一方,李螢心卻忽然感覺這片碧空無比遼闊。

他也笑, 說:“我也開心。”

……

後來還是回了排練室。說要為寫歌采風的那個人沒什麽動靜, 倒是李螢心這個陪着采風的人新點子如泉湧。說來也好笑, 李螢心算半個鯉州本地人, 這幾年更是早已把這裏能逛能玩的地方去了個遍,但從來沒有一次冒出什麽創作沖動。

偏偏只是陪俞沅玩了兩天,該來的不該來的想法全來了。

今天錄的音采的樣暫時還沒用上,俞沅說等回上海再找人做混音, 李螢心又把自己關在那小工作間裏,接着做另一首的demo。

這樣連着幾天, 李螢心連詞帶曲搭了兩首歌的框架,先前那首叫《神意》,歌詞主旨和此前所說無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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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一群各有所求的信徒,有人想升官發財,有人想抱得美人歸,有人想金榜題名,有人想長命百歲,于是往功德箱投入五元,試圖以小博大。

神明全都應允,但求來的財和名總會耗光,借來的好運總有還回去的時候……這些人日子過不下去了,只能想到再來到神臺前,說願意将人生的提線全然交到神明手中,卻最終走向癫狂。

到時候唱的部分要如何演繹,對俞沅來說也是一個挑戰。俞沅和李螢心他們始終沒有敢給自己的樂隊打上“搖滾樂隊”的标簽,因為他們不太表達憤怒,總是比較平和,有一兩首比較燃的歌,但也很少像那種正統又鋒利的搖滾樂隊一樣唱得如同在對世界發出振聾發聩的怒吼,也不像朋克樂隊或者後朋那樣高興了叛逆了都随性怪叫幾聲。

像《神意》這樣到了後面徹底瘋狂的歌,李螢心是第一次寫,俞沅也将第一次唱。

不過俞沅認為可以一試,李螢心也十分期待。

另一首叫《神游》,和前一首像也不像,像的部分除了都取材于本地傳統民俗,歌曲結構也有些類似,按俞沅的話來說,雖然換了個和弦,旋律走向也完全不一致,但前半部分同樣起始于熱熱鬧鬧的廟會,逐漸變成哀戚的挽歌。

只是《神游》前半段的熱鬧和《神意》那種“你們走開別擋着我給神佛上香啊哈哈哈我搶到了頭柱香要發財啦”的病态不同,《神游》的熱鬧更像一個稚子初次見到節日游神,眼前是一個全新且缤紛的世界,熠熠生輝的燭焰和燃香的氣味都讓他滿心歡喜。

後半的哀歌也全無陰森詭谲之感,僅僅是一種純粹的哀傷,竹笛和吉他的搭配相得益彰,讓這樣的哀思越發悠遠。

李螢心寫完了歌詞給俞沅看,給他講這就是一首沒什麽特別含義,像寓言故事似的敘事歌而已。

大體上是說,有個人幼時在游神隊伍裏見到了顯聖的神明。那神明和他所知道的其他神都不同,并不莊嚴肅穆,是少年的模樣,巧笑倩兮。少年神明在那一夜帶着尚是孩子的主人公上天入地,領略了無數凡間無有的風光。

天亮以後廟會裏通明的燈火被白日蠶食,少年的神明也慢慢消散。

孩子後來也長成了少年,青年,像樹一樣生長,老去,樹的年輪畫了一圈又一圈,他再沒見過小時候遇見的神明,踏遍廟宇找不到一個奉祀那神明的宮堂,擲了無數杯卦也問不見對方的下落。

死之前他終于相信當初的奇遇應當只是一個孩子的一場幻夢,但當他閉上眼,靈魂從蒼老的軀殼中升上來,逐漸又變回孩子的模樣時……

……他看見心心念念了一輩子的神明,還是那副少年人的模樣,正飄在他面前對着他笑。

原來那不是神明,是鬼魂啊。

就是這樣的一個故事。

當然李螢心沒講這首歌有一部分的靈感來源于他光怪陸離的夢,夢醒之後他把之前就有的一些想法拿過來一起揉來捏去,寫出來這樣一首歌,當然故事裏的人并沒有真正指代誰,只是他在夢中與俞沅對望的那一眼,讓他也很有沖動編一個流光溢彩的、一眼萬年的故事。

俞沅聽完說好,很喜歡。

按道理來說不該只有俞沅一個人聽到這些新作。隔了這許久,不同于上次是被俞沅駕着補完一首歌,這次完完全全是李螢心自己靈感如洩洪,雖然作出來以後內心依然忐忑,但還是滿意和為自己複健成功而開心更多,未完成品自然還不能發布,但李螢心很想聽聽更多身邊人的評價。

可惜這一段時間以來,陳悅不知為何再也沒來排練室。

李螢心發信息問過他,他也只說忙,看來是忙到多餘的玩笑都沒精力開,對話框裏的幾句話言簡意赅。

那麽就随緣。

俞沅把相關文件傳回自己的工作人員那裏,歌曲風格沒被質疑,經紀人非常同意将這幾首都收錄到專輯裏。但他的意思是已經有了三首歌可以先回來制作和錄音,出一張迷你專輯穩固一下人氣,哪怕不是走流量路線,空窗太久也是不好的。

李螢心感嘆:“你們也真的不容易啊,巡演才結束沒多久,也就休息了半個月,就被說是空窗太久。”

俞沅說:“是這樣的,天王巨星都在賣力營業,何況小小一個我……小宋哥給我很大自由度,但我知道他也頂着很大壓力。”小宋哥是他的經紀人。

李螢心想,那之前他還說什麽自己想在這待多久,甚至長租了這間排練室……俞沅為何這樣倒也不必多說,李螢心感到心口又開始發燙,小沅真是個好孩子啊,真想無緣無故去揉他的腦袋。

此時兩人對坐在排練室的木地板上,李螢心抱着琴随意彈了幾個根音,嗡嗡嗡地彈了幾下後,扯一個輕松的笑容,問:“那你是不是要回去啦?”

俞沅回答得極其幹脆:“對。”

連一點不舍都沒有嗎?自樂隊散夥以來,這是頭一次李螢心和俞沅在一塊待了那麽長時間,還沒到二十一天,但李螢心認為自己已經形成了一點習慣。

每天的開始都從抱着期待去排練室或是其他約定的地方開始,有時候是俞沅帶着打包好的吃的來找他,見到面後早已從先前的尬聊變成“跟你說我剛剛在路上看見一只長得很标準的幾把貓!”,不練琴不聊自己的音樂時會對別人新出的歌評頭論足,還用排練室裏的投影看了《賽車總動員》,一邊看一邊說“我小時候好像看過這動畫電影的但是完全沒印象了”。

結果俞沅這就要回去了啊。

李螢心開始回想,前幾年暑假他一個人怎麽過的來着?好像都分別回了鄉下和縣城早已無人的老房子打掃了下,有一些年份也去了外地旅游,跟不同的朋友去了不同的飯局,然後還有什麽來着……完全想不起了。

沒有和俞沅與音樂和好之前,他是怎麽度過漫長的寒暑假的?

好像沒有俞沅這樣的好友長伴身邊才是常态吧。

俞沅是個很直接的人,有什麽情緒都不太藏着掖着,所以他是真的沒有不舍一下嗎?

李螢心張了張嘴:“那你準備什麽時候回?機票訂了嗎?”

俞沅反過來問:“哥覺得什麽時候回比較好?需不需要留點時間給你處理一下這邊的事情?”

“啊?”正陷入離愁之中的李螢心被俞沅問得萬分茫然。

“啊什麽?”俞沅一臉理所應當,“你不想跟我一起去嗎?你還有一個多月的假期吧?”

“想。”李螢心即刻就多雲轉晴了,想了想又弱弱地提要求,“那我可以參與一下選樂手和監棚嗎?”這幾首歌都有大量的民樂,從找人到錄制都是要費一些工夫的。

俞沅:“當然可以啊,制作人水晶。”

李螢心太高興了:“我這title是越來越多了。”

俞沅又說:“我也要帶哥去玩。”

李螢心笑眯眯地又彈了幾個毫無規律的亂七八糟的音,說:“玩什麽呢?我初中的時候就去上海玩過一次,什麽外灘東方明珠早都留下了我的腳印。”

“……”俞沅道,“我不管,再玩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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