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假期第二天睡到自然醒, 下午,李螢心和俞沅驅車五十幾分鐘到了鯉州所轄縣城裏的一個小村落,和已經被開發成旅游景點的一些古村不同, 他老家的這個村子因為更偏僻些, 基本還沒被商業化, 也沒有太多游人光顧,不過風貌倒是大差不差。

還是俞沅開車, 李螢心在車上眯了會兒, 聽到導航說左拐進入某條路的時候他撩開眼皮看車窗外, 跟俞沅說好像快到了。

進村的路口修了座嶄新的牌坊, 李螢心說:“晚上這牌坊亮燈金碧輝煌的,小時候沒這個,現在你開的這條路以前也是土路, 這都後來村裏的出去外面打拼發跡之後捐錢修的。”

開進村裏之後導航不太好使了, 李螢心當了一小會兒人肉導航, 指揮着俞沅拐來拐去,但馬上他就放棄了,一來是覺得越進裏面路越窄不好開, 二則是路過了一些建築, 想給俞沅介紹一下。

于是兩人決定把車停在寬敞一點的路邊, 下來走着回老厝, 就當散步了。

村裏小路很安靜,偶爾會看見零星幾個年紀大些的人坐在自家門邊曬太陽聊天。李螢心說:“我小時候村子裏比現在熱鬧,路上都有小孩追來追去玩,現在可能青壯年都出去打工, 發展得好也把家人接出去,留在村裏的人少了很多。”

“你也會跟別的小孩追來追去玩嗎?”俞沅問。

“會啊, ”李螢心點頭,“我是孩子王。”

說着李螢心指着前方一個上坡路:“就這裏,沒記錯的話我應該還在這個地方摔過,手掌膝蓋全摔爛了,但好像因為在和別的小孩比誰跑得快吧,還樂颠颠地立刻爬起來飛奔,回去被阿嬷罵了才知道哭,哈哈哈。”

李螢心是覺得好笑才說的,誰知俞沅忽然停了下來,李螢心“嗯?”了一聲,俞沅先捏了捏他的手心,又蹲下去輕輕摸了下他的膝蓋。

再站起來的時候,俞沅用哄小孩子的語氣對李螢心說:“痛痛飛走了。”

李螢心頓住,一時不知道要說什麽好,下意識擡手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耳朵。本來他正在喋喋不休,現在變得沉默,往前走了幾步,李螢心把手遞到俞沅面前:“牽嗎?這裏反正沒什麽人。”

俞沅握住李螢心的手,将兩個人的手一起塞到他的外套口袋裏。

李螢心重新開始說話:“不過我也沒有在村子裏待很久啦,上初中的時候附近其實有中學可以上,阿公阿嬷雖然也不太懂,但是樸素地覺得縣裏面的學校會比較好,我們就搬過去了,只有放寒暑假的時候會回來……然後我學鋼琴也是那時候學的,我說想學這個,老人家也沒什麽意見就讓我去學了。”

以前俞沅就聽李螢心說過他家裏的事,他口中的阿公阿嬷實際上是外公外婆,他還說過他其實是跟阿嬷姓的,因為阿嬷覺得“你爸你媽都不像人,抛家棄子,你不要跟他們姓”,阿公據理力争“那跟我姓”,阿嬷說“跟你姓不就是跟你女兒姓,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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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這樣說,阿嬷臨走前——李螢心的媽媽——也是阿嬷的女兒回來陪護,阿嬷其實也對女兒說:“一碼歸一碼,丢下孩子就跑沒有責任心,但我知道你有你的苦,遇人不淑搭上青春,阿媽是心疼的,也不想讓孩子綁住你。心心在我們這裏長得很好,以後也能自己獨立生活,你們各人過好各人的就行了,當普通親戚走動,不要互相糾纏,有錢給他多打點。”

當時說起這事,似乎是李螢心在解釋自己為什麽經常花錢不眨眼地買琴,他說因為他爸他媽都會給他打很多錢。

李螢心從來沒對他爸媽做出過什麽評價,只是提到的時候會說一句人總是很複雜的,然後就接受了一切。

他好像總是能很坦然地接受一切。

俞沅把口袋裏李螢心的手握得更緊了些,一路走李螢心一路給俞沅講解:講他們這邊喜歡用紅磚,但還有些更靠海的村子用生蚝的殼搭房子,還把小貝殼貼牆上;看見些不中不洋的小樓,李螢心說那個叫番仔樓,以前的人下南洋讨生活,賺到錢了榮歸故裏就會起這種中西合璧的房子,屋檐下的小魚叫滴水獸,是用來排雨水的……

他們走到一個大概可以稱之為廣場的地方,除了零星有一兩個人騎單車從這裏路過,完全沒人待在這兒。廣場的一頭是一座宮廟和一座祠堂,另一頭是一個戲臺。李螢心帶着俞沅進去拜拜,再出來的時候說:“我小時候就在這裏看戲的,大人從家裏搬長凳坐在後面看,小孩子就在前面跑來跑去……其實戲是演給祖先或者廟裏的神明看的,我們只是沾光跟着看看。”

俞沅想象一個豆丁大小的李螢心扒在戲臺前,看不懂臺上在演什麽但是非常捧場地胡亂喝彩。對比自己乏善可陳的童年,他說:“我小時候的生活都挺乏味的,就是一直待在房間裏寫作業,寫完作業就看課外書,世界未解之謎什麽的。”

李螢心:“要是我那時候認識你,我就天天把你叫出來玩。”

踱步到正空置着的戲臺前,李螢心感嘆了一句:“小時候覺得這臺子好高啊……欸等一下。”

李螢心看見旁邊有個自助點歌臺,不知道是不是為了豐富村民的精神生活而安裝的設備,李螢心把手從俞沅兜裏抽出來,跑過去,發現它正在運行中。

“掃碼唱歌,一首歌二十五塊八,真的是搶錢,誰會在這點歌?”李螢心這麽說着還是掃了,“感覺雅興大發,我給你展示一下我的歌喉。”

俞沅在旁邊看李螢心鼓搗,半天終于點上了歌,李螢心有點不好意思地拿着麥說“喂喂喂”,又咳了幾聲,輕快的複古迪斯科風格的前奏響了起來。

李螢心點了一首叫《歡喜就好》的閩南歌。

“人生海海/甘需要攏了解(人生海海,哪裏需要都去了解)

有時仔清醒/有時輕彩(有時清醒有時随便)

有人講好/一定有人講歹(有人說好就一定有人說壞)

若麥想吓多/咱生活卡自在(如果不想那麽多,我們生活更自在)……”

俞沅坐在李螢心旁邊的小凳上,仰着頭看他,面前當他唯一的聽衆,一邊輕輕地拍着手,也不知道是在打拍子還是在鼓掌。

不過俞沅這唯一的聽衆只短暫地當了一會兒,因為很快就有附近的村民聽到聲音過來湊熱鬧了,剛才還空無一人的廣場陸陸續續來了好幾個人。

李螢心在這兒點歌唱歌本就是一時興起,下午近黃昏的點鐘也不怕擾民,反正機器開着就證明這個時間可以唱。即便唱歌不是他的強項,但是只要是個舞臺,他就能享受,所以一開始有人圍觀他的時候他還跟人家招手。

直到看見有人掏出手機對着他,他突然想到了什麽,把話筒塞回點歌機,拉起俞沅繞過一頭霧水的圍觀之人飛奔,可以說是落荒而逃。

跑的時候帶起了一陣風,一月份的南方沿海,風拍到臉上也并不凜冽。

跑了一小段路離剛才那廣場遠了,李螢心才松開俞沅的手停下來,稍彎着腰手撐在膝蓋上,兩人對視一眼,李螢心開始一邊喘一邊笑起來。

俞沅呼吸也不太穩,問:“怎麽突然跑了?”

李螢心:“看到有人要錄像,怕把你錄進去了……我那歌才唱了一半,虧了十二塊九!”

俞沅:“我賠你吧。”說着也要拿出手機開始轉賬。

李螢心:“那也不用吧,我還擔心我唱得太難聽你要我賠你錢。”于是李螢心也給俞沅轉賬,并且備注精神損失費。

俞沅給李螢心轉完紅包,擡頭說:“很好聽啊。”

李螢心也把手機收起來,邊說邊往前走:“你濾鏡太厚。”

俞沅跟在他後面:“我認真的。”

大約走了十來分鐘,走出民居密集的地方,走過一片田間,到了一處孤零零遠離其他房子的三間張老厝。

李螢心說:“這就是我小時候的家了……哎呀,其實我以前覺得從家裏到戲臺那段路特別遙遠來着,原來只要走這麽一會兒啊。”

……

進門以後李螢心先讓俞沅對着阿公阿嬷的遺像和神臺拜拜,跟他們說這是自己喜歡的人;随後帶俞沅看了一下他小時候的房間,牆上還貼着滿面獎狀;照慣例打掃了一下衛生,說了些童年趣事……最後也沒把俞沅當初留下來的東西翻出來,因為李螢心其實不記得是放在這邊還是放在縣裏的房子了。

這趟旅程其實來去匆匆,因為是下午才回來的,李螢心也沒空再去拜訪什麽親戚朋友,收拾完就要回去了。

回程路上,李螢心對俞沅說:“謝謝你今天陪我回來。”

俞沅有點驚訝:“我才想說謝謝哥。”

李螢心問:“啊?你謝我什麽?”

俞沅:“因為我很想知道你的所有事情,你讓我知道了,所以我就想謝謝你。”

李螢心笑說:“日子長着呢,你想知道什麽都會知道的。”

俞沅也問:“那你謝我什麽?”

李螢心說:“我以前回來都是直奔家裏,整理一下東西,和阿公阿嬷說一下話,坐着發會呆,頂多去看望一下還留在這裏的老姑老嬸什麽的,沒有像今天這樣慢悠悠地逛過小時候常去的地方……就是忽然在想,小時候覺得很高的臺子很遠的路,其實也就那樣。小時候遇到的難題,現在也能輕易解開。

“就感覺……好像也沒什麽好怕的,等再過幾年再回看現在的擔憂,應該也會覺得不值一提。”

俞沅很敏銳地捕捉到了李螢心話* 中的關鍵詞:“所以現在還是會怕嗎?”

李螢心遲疑了一會兒,還是“嗯”了一聲:“心裏沒底嘛。”

車子經過一個十字路口,等待綠燈亮起的途中,俞沅手搭在方向盤上,轉過頭去看了李螢心一眼,重新目視前方:“也許以後會覺得曾經的難題不算難題,但當下會煩惱會怕也不是假的,人沒法請來以後更成熟的自己來解決現在的問題……不過沒關系,有什麽困難我們都可以一起面對。

“我也有很多怕和迷茫的東西,但是想到你在我身邊,我就有很多勇氣……希望我也可以給你勇氣。”

紅燈轉綠燈,車子繼續行進。

李螢心沒答俞沅的話:“還有多久能回到我公寓來着?”

“半小時吧,”俞沅問,“怎麽了?”

李螢心盯着俞沅的側臉看:“你實在太讨人喜歡了,我要親死你。”

俞沅:“……”

于是在遵守交通規則的前提下,俞沅只花了二十分鐘狂飙回去。

剛開到地庫停好車,眼看四下無人,俞沅解開安全帶把李螢心撈過來,兩人就在車裏親了個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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