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炮灰
第050章 炮灰
第五十章
祁家莊園燈火通明, 壁燈散發出暖黃色的光芒,空運移植過來的洋桔梗已經長出了花苞,淡紫色的花瓣層層疊疊, 沾染上了晨起的露水,好像只待太陽升起,就會綻放。
門廳落地窗的白色紗幔四處擺動,露出祁泠蒼白的側臉。
放在膝頭上的詩集又被翻到那一頁, 博爾赫斯的《我用什麽才能留住你》在這個夜晚不知道已經被祁泠重複讀了幾次。
【我給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饑渴】
【我試圖用困惑、危險、失敗來打動你。】
這是母親最喜歡的詩, 也許整首詩讀起來沒有那麽動人,但其中的字句, 某一句、某一段, 總是如此的合宜的印證此時此情。
娟秀字跡的批注, 是被終生标記後母親對父親, 被激素催使後的假□□戀。
母親去世後, 他曾無數次的捧起這首詩, 這是第一次,有了母親的感同身受。
明明他沒有被池瑜終生标記……
他輕輕念着這兩句, 望着已然蒙蒙亮的天際,太陽從厚重的雲層中翻出來一角, 光線暗淡, 天際變成藍灰色。
他等了一整夜的人……始終沒有出現……
池瑜仍舊不願意回來。
管家蹲跪在他面前, 在他腿上放置了一塊柔軟的月白色的小毯子。
但祁泠仍舊是覺得冷, “池瑜母親去世的那天,我還在賭氣跟林岚搶那味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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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在膝上的手指交疊, 指尖剮蹭着虎口的皮膚, 他垂着頭,眼尾發紅。
管家雙臂攬上祁泠的腿, “但您也是為了池小姐才拍的,并且也送過去了。您囑咐我送過去的。”
祁泠喉結滑動,“我應該陪着她一起處理母親的後事的。”
在甜品店,祁泠想說的話太多,關于最近,關于未來,元老院的事情終于忙完,他現在有更多的時間來面對他和池瑜之間的問題。
他甚至有些後悔,将與池瑜的感情問題的處理,排在了元老院之後。
管家見祁泠的神色實在是有些悲戚,不免心中傷懷,只得安慰道,“您跟池小姐,來日方長,不急于這一時,池小姐心中有您的。”
祁泠讷讷應聲,“是嗎?來日方長……但願吧。”
主仆兩個人透過落地窗,安靜的看着太陽升到正空,将天際所有的黑色一縷一縷收攏幹淨。
露水撲在花瓣上,将待放的花苞壓的搖搖欲墜,未能如期綻放。
有人焦急的等在檐下,手中拍攝的關于池瑜的照片來自于商場的監控。
池瑜從海上回來之後的生活極其規律,固定的時間做固定的事情,從今日早起沒有去那家固定的早餐店,到等到現在,上午打工的甜品店依舊沒有出現池瑜的身影,就有人敏感的察覺到可能出了事。
祁家的眼線經歷過的陣仗很多,這種不尋常、不正常的背後,一般都有突發狀況。
池瑜的事情,誰也不敢怠慢。
尤其是,在調出商場監控時,發現了這樣的一段。
盡管燈光很暗,但夜視不錯的攝像頭仍舊是記錄下了這一切。
綁架池瑜的人并沒有處理攝像頭,其中的含義明明白白,就是等着祁泠找上門。
放在祁泠腿上的小毯子滑落,原本放置在祁泠膝上的詩集滾落下去,牛皮扉頁摔在地上,書頁盡然散開,垂落在地板上……
……
熬了整整一個晚上,池瑜後頸的疼痛有了減緩的态勢,但她依然釋放不住任何的信息素。
水泥地面又冷又硬,池瑜手腳發軟,一點力氣都沒有。
全封閉的環境中,一扇小窗戶都沒有,視野全黑,任何一點細微的小動靜都會被無限放大。
突然,聽到鐵門的聲音響起,一個重物被扔過來,發出一聲悶響,緊跟着一道疾言令色的女聲響起,“你們給我等着,竟然敢這樣對我!”
她又高聲罵了幾句,在一片黑暗中,無人應聲,反而更顯聒噪。
“喂,孟圓聽,你累不累,安靜點。”
池瑜想不通,同樣被關了這麽久,怎麽孟圓聽還這麽吵啊,都不知道留存一點體力,找機會逃跑的嗎?
空氣一時凝滞,孟圓聽的聲音安靜了幾秒鐘,而後炸起,“池瑜?!你怎麽在這裏?”
“你怎麽來的,我就怎麽來的。”
孟圓聽到底是主角A,腦子也不是真的傻,很快就想明白過來。
她哼了一聲,“宋酲可真是看得起你,還把你弄過來要挾祁泠。”
她話語間是刻意的挑撥,對池瑜來說攻擊力幾乎算是沒有,她閉上眼,再次嘗試調動腺體。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許是孟圓聽太過無聊,又真的好奇,開口詢問道:“那味藥,對你母親到底有沒有用啊。”
池瑜在黑暗中睜開自己的眼睛,聽到自己的聲音回答,“沒有。”
“那你為什麽……”為什麽廢了那麽多力氣……
“本身就是在尋一種近乎不可能的希望,不是嗎?”
池瑜聲音很淡,“沒有任何臨床驗證,沒有任何成功的經驗,必死的絕症,所有的嘗試都是在求一個奇跡。”
“那天晚上,祁泠拍下那味藥之後,我們不歡而散,我母親情況緊急,被推進搶救室之前,我就被醫生帶到了聯合診室……”
許是完全黑暗的氛圍,讓人有了難得的傾訴欲,又或許是因為池瑜冥冥之中感覺到好像這裏就是故事的終章了,很多事,她不說,就再也沒有機會說了。
“就在一個小時前,遠在大洋彼岸的另一端,有一個患者使用了蕉藕,本來各項指标都在好轉,所有人都以為自己抓到了希望,結果就在半個小時後,毫無征兆,心髒停止跳動。”
“你能想象那種感覺嗎,明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下一刻又被絕望的深淵所籠罩。”
“蕉藕不是良藥,而是毒藥,麻痹心髒,阻礙血流回流。”醫生無聲宣告着徐安生的希望的終結,也在宣告着池瑜這一段時間的努力的無力。
只要有任何一絲一毫的機會可以救徐安,池瑜就不會放棄,可是,在這個世界發生的每一件事,都在告訴她,不要白費力氣了,不要試圖想要去更改環節,你不過是一個最無關輕重的炮灰角色。
所以,原本打算撥通給祁泠的電話沒有打通,她不需要那味藥了……這一切的一切,又何嘗不是在告訴她,不要白費力氣了,完成你的戲份,在該下線的時候下線吧。
那個晚上,有一瞬間,她像是跳脫出了這具身體,以一個完完全全旁觀者的身份,在看這一部小說的荒誕劇情。
她甚至在簽完病危通知書之後,來病房去給徐安找他為自己精心準備的壽衣的時候,看到了池良宵從管家手裏接過藥,又扔進垃圾桶的行為。
這是主角O,前一秒還在說着伯母會沒事的她的弟弟,現在親手将這味藥扔進了垃圾桶。
她沒有心思去思考池良宵的動機,只覺得眼前的一切都荒誕至極,狗血的要命。
腦子裏有一個聲音在告訴她,這都是假的,你自己也知道,不過是一本虛構的小說而已。
這些極端的人設,不值得你再動心思,氣惱也好,真心相待也好,都沒有必要。你以為他們有血有肉,有筋脈,有骨骼,但再逼真,也是紙片人而已。
就連你,放不下的,祁泠,也是這樣。
你喜歡祁泠這個角色,想着拯救他,但你明明連自己的這條故事線都控制不了,又談何去拯救別人。
大腦裏的話一遍又一遍的傳來……
人會在極端悲傷的夜晚,會開始思考生命的意義,存在的意義,池瑜就在這個深夜,在這種聲音下,懷疑自己努力的價值與意義。
于是,她沒有跟任何人說,獨自帶着徐安的骨灰盒離開了這座城市,在海上飄蕩的這幾天,她清空自己的思緒,認真完成徐安的遺願。
她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再去想那天晚上的事,多思則生怖,一旦想得太明白了,她就真的不知道接下來要怎麽辦了,要如何自處……
所以哪怕回來之後,她依舊用各種各樣的兼職填滿自己的生活,哪怕現在的她已經不缺錢,更沒有着急用錢的地方。
祁泠主動找過來的那天,也有過幾個瞬間,這個問題一閃而過,她刻意不去留意。
但祁泠主動抱上來的瞬間,她又能直白的感受到祁泠對自己的在意與……喜歡。
這樣,是不是也能證明,在這個世界裏,她的所作所為,是改變了一些的。
所以,她控制不住的回抱了祁泠,像是在感受這個世界的真實。
池瑜在黑暗中眨動眼睛,看到的除了黑暗還是黑暗。
她突然很想見到祁泠,想讓他再證明一次,他對于自己的喜歡,能夠讓她繼續在這個世界真實的生活下去。
突然,燈光大亮,池瑜瞳孔驟縮,在極致的白光下,從不知何時打開的屏幕中,看到了祁泠的那張臉。
實時轉播的大屏,将祁泠那張臉無限放大,精致的面孔依舊無懈可擊,臉上的清冷也更加逼人。
“祁泠,你比我想的要來的早很多,”宋酲含笑的聲音響起,她好整以暇的坐好,看着自己養大的玫瑰,坐在自己的對立面,敵視着,她突然有了一種,早該如此的想法。
你看,至少這樣,祁泠的目光全部都是自己。
她裝不下去了,做什麽叔叔,做什麽長輩,好沒意思,她裝不下去了。
猩紅的火光從他手中燃氣,她的面容在煙霧中更加陰狠,“讓我猜猜,你是為了誰來的?”
“你的青梅竹馬,孟圓聽?”
她嗤笑了一聲,說不清在嘲諷誰,“還是你被元老院硬塞來的結婚對象,池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