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紀文軒今天竟然出了門。
我甚至有在思考,太陽是不是從西邊出來了。
太陽當然不會從西邊出來,我驚訝了幾秒鐘,就問他:“那出門要不要換一身正式點的衣服。”
紀文軒一開始在家裏的時候,是穿得很正經嚴肅的,但後來有一天他撞見我用蒸汽熨鬥熨燙他衣服上的褶皺,就皺了皺眉,第二天的衣服就換成了不容易起皺的很舒适寬松的面料。
我猜他是心疼我、想給我減輕工作量。
而且我有證據。
他對我好,我也對他好。
“不用擔心熨燙的問題,我很喜歡給你熨燙衣服。”我又補了一句。
“喜歡?”他輕聲反問。
“喜歡給你做一些小事。”
“好吧,幫我把衣櫃裏從左邊數的第三套西裝取出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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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幫他換上了西裝,又挑了配色的領帶,彎腰幫他打了個領帶。
我原本以為大功告成了,紀文軒又讓我幫他挑選手表、胸針和袖扣,等我一一選好了,他又說:“幫我挑個戒指吧。”
我打開了他裝戒指的抽屜,裏面有各式各樣珠光寶氣的戒指。
我問他:“喜歡哪個?”
“你幫我挑。”
我也不知道哪個更名貴一點,憑感覺選了一枚銀色的素戒。
然後遞給了紀文軒,紀文軒伸出了中指,我很配合地幫他帶上了戒指。
他彎起了手指,收回了手,說:“要不要陪我出門?”
“去哪兒?”
“去開董事會。”
“……那就算了,太高大上了。”
紀文軒也不勉強,只是用戴着戒指的手指敲了敲輪椅的扶手,然後說:“今天不要出門。”
“好。”我點頭答應。
“不問問為什麽?”
“那為什麽?”我從善如流。
紀文軒開了個不像玩笑的玩笑:“我的仇家說不定會找你麻煩。”
“真的嘛?”我配合地露出很驚訝的模樣,然後一本正經地說,“真有危險,我會報警的。”
“那你……”
“你不想讓我出門,那我就不出門,不需要任何理由,我全都聽你的。”
“全都聽我的?”
“嗯。”
紀文軒像是被我這句話哄到了,他輕笑出聲:“乖,回來給你帶禮物。”
“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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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紀文軒,我在院子的門口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然後開始享受“老板不在家”的“惬意”生活。
我先是拿着剪子修了修院子裏的花。
說真的,花藝我不算科班出身,但有一任老板很愛養花,也很摳門,既要求花活得漂漂亮亮,又不給雇傭花藝師的預算。
我沒法子,只能硬着頭皮去折騰,折騰了幾個月,竟然小有所成。
後來,我離開了那家公司,很舍不得那些花,于是問老板賣不賣,老板說這盆花比我一個月工資還要貴,讓我不要癡心妄想。
再後來,聽說那些花都枯死了,據說花剛開始生病的時候,曾經有人建議讓我回來看看,說不定能救一救花,但老板否決了這個建議,随機指了個倒黴蛋折騰。
花最後枯死了,倒黴蛋也被“自願離職”了。
我嘆了口氣,為了我從前在職場上跌宕起伏的生活。
在我悉心修剪了兩個小時的花後,回到房間,開始熟稔地用洗衣機洗衣服和床單被罩。
等到洗衣機開始轟鳴作響,我久違地給自己點了個外賣——是那種不太健康但很好吃的麻辣燙。
中午的豔陽高照,我騎着電動車去小區門口取外賣,保安和我打了個招呼,問我:“過來取什麽”
我從外賣櫃裏取出了麻辣燙,搖晃了一下,說:“午飯。”
“嗨,你還惦記着這口。”
“當然。”
簡單聊了兩句,我騎着電動車正想走,卻聽保安說:“前幾天,有人來找你家那位了。”
“什麽我家那位……”我下意識地反駁,“我就是他保姆。”
“嗨,你是他保姆,他不也是你家那位麽?”保安擦了一把臉上的汗,笑着說,“那人以前我見過幾次,是你家那位從前的情人。”
“哦。”我也不認識這個情人,也不怎麽想聽八卦。
“他打了好幾個電話,最後你猜怎麽着?”
“能怎麽着,沒進去呗。”
“你怎麽知道?”
“要是進去了,我不就看到了,既然沒看到,那就是沒進去。”
“那是,哭得可慘了,梨花帶雨的。”
“……哦。”
“你一點危機意識都沒有?”保安揶揄我。
我莫名其妙地回答:“我為什麽要有這個。”
“萬一你家那位被奪走呢?”
“我是他男保姆,給他幹活的,他有沒有情人,也不耽誤我幹活啊。”
“萬一他情人看不上你呢?”
“那也看他,他要是讓我幹,我就接着幹,不讓我幹,我找別的工作呗。”
保安又擦了一把汗,說:“你倒是想得開。”
“想不開也不能改變什麽,打工的還想動搖老板的決定?”
“……你老板對你挺好的。”
“那也是現在,”我搖了搖頭,“日子過得好的時候,就好好享受生活,別太想以後和未來了。”
結束了和保安的對話,我騎着電動車回了房間,特地找了個比價偏遠的小餐廳,開始享受我的午餐。
這種重油重鹽的食物,我雖然會做,也不會端上我和紀文軒的餐桌的,畢竟對他的身體不太好。
我吃完了午飯,又把別墅的垃圾做好分類,倒在小區裏指定的垃圾站。
然後開始幹一件大的工程——整理紀文軒的書房。
紀文軒其實有很好的閱讀習慣,每次從哪裏拿出來書籍總會放回到原處,然而紀文軒書房裏的書還是太多了,除塵打掃倒是小事,除濕除蟲晾曬才是大事。
我忙碌了一下午,也只收拾了一小半,準備明天繼續幹。
剛過四點,我就問紀文軒晚上是否要回來吃。
他的消息回得比以往要慢一些,過了十來分鐘,才說:“不回來了,你自己吃吧。”
我回了句“好”。
準備晚上還是糊弄吃一頓吧。
兩個人在家的時候,我總想做很多菜,但一個人在家的時候,我就什麽都懶得做了。
中午吃了麻辣燙,晚上索性啃了一根黃瓜和半盒剩下的午餐肉。
等吃完了飯,我拿起了手機,猶豫了很久,才撥通了媽媽的電話。
我的電話并沒有被接通,過了大概半個小時,我媽才打了回來。
她開口就是說:“剛剛陪你弟弟玩,手機沒在身邊。”
“哦。”我除了這句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你弟弟最近吵着要手機,你能不能給他買一個。”
“他才幾歲,要什麽手機。”
“他同學都有,他沒有,不合适。”
“那你給他買好了。”我盡量平緩地說。
“我哪裏有的錢。”
“能生就能養,”我說這句話的時候,胸口有些痛,“總不能讓別人幫忙養。”
“你當哥哥的……”
“媽,我給你打電話,你怎麽不問問我過得怎麽樣。”
電話的對面突然沉默了。
我不想再繼續這個尴尬的電話了,匆匆地說了句:“我給你和爸買了點補品,應該明天到了,你們照顧好自己身體吧。”
“我們用不着什麽補品,”我媽嘆了口氣,說,“你把補品退了吧,真孝順我們,就再添點錢,給你弟買個手機。”
“你們可以收到之後可以賣二手,再湊湊,他手機就出來了,”我忍不住笑出了聲,“他那麽小,自己買了手機,對學習成績不是好事,不過你倆愛怎麽樣養他,就怎麽養他,和我也沒關系。”
“甄萌,”電話的另一端傳來了我爸的聲音,他聽起來很憤怒,“長兄如父,你怎麽半點沒有當哥哥的模樣。”
“當年你們決定生他們的時候,也沒征求過我的意見啊?生出來了,才說怕我孤獨,要給我找個伴兒。再說剛畢業的時候,我日夜不休、任勞任怨地伺候他倆将近兩年,我不欠他們的,也不欠你們的。”
“那些事都過去了,”我爸重重地嘆了口氣,“一家人最要緊的是相互扶持,你在大城市裏,賺錢機會多,還是得幫襯幫襯弟弟妹妹。”
“我失業了,”我擡起了手,遮擋住了室內驟然亮起的燈光,也遮擋住了出現在門口的紀文軒的視線,“爸,我很缺錢,快交不起房租了,你能不能先給我轉兩千塊錢。”
“這……萌萌,你知道家裏的情況的,我實在也擠不出兩千塊錢。”
“你和我媽一個月退休金加一起一萬,怎麽擠不出兩千。”
“你弟弟妹妹開銷大……”
“我昨天在朋友圈裏,看到妹妹上了舞蹈班,那舞蹈班可不便宜,一節課要三百塊吧。”
“甄萌,你什麽出息,怎麽惦記上你妹妹上舞蹈班的那點錢了?”
“我交不起房費了,馬上就沒住處了,要不,我回家住?”
電話那邊沉默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我媽開口說:“家裏沒地方了,你妹妹也大了,已經搬進你房間裏了。”
“那我回家住什麽呢?”
“……”
“住沙發麽?”
“……”
“沙發也沒有?”
“你……”
“你們房間也不行?是不想讓我回去了,對麽?”
“萌萌,家永遠是你的家。”
“那可真是個笑話,”我抹了一把自己的臉,“行了,不吵架了,我沒錢,我得送外賣去了。”
“你怎麽混成這樣了,”我爸開口就是指責,“你這大學讀得和沒讀有什麽兩樣,家裏給你出了學費,是半點沒有沾你的光……”
“從我工作以來,陸陸續續給家裏轉賬、購買禮物,加起來有二十七、八萬了,在老家工作的時候,我每個月的工資都被你們收走,就給我留500塊,還讓我偶爾買個菜。爸,我喊你一聲爸,你覺得我該喊你麽?”
“……你算得怎麽那麽清楚。”
“随您了,有當財務的天賦,”我都很奇怪我竟然能笑出來,“不聊了,餓不死,挂了。”
我挂斷了電話,放下了手機,也放下了遮擋住眼睛的手指,才發現紀文軒不知道何時推着輪椅到了我的身邊。
他擡起手,用指腹用力地抹過了我幹涸的眼角,說:“還以為你哭了。”
“我又不是個愛哭鬼。”
“我記得,我走的那一天,你哭得很傷心。”
“……那都是多少年的事了。”
“即使我們後來斷了聯系,我偶爾還是會夢到你,你滿臉都是眼淚,問我怎麽不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