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小人

第09章 小人

眼看着喬雲裳又冷着臉不理自己了,崔帏之吃面的動作一頓,随即偷偷擡起頭,瞄了喬雲裳一眼,看起來是在猶豫要不要繼續吃下去。

喬雲裳看他有氣,又不想他挨餓,只能自己兀自怄氣,用餘光橫了崔帏之一眼。

崔帏之不敢和他對視,趕緊低下頭,不顧湯汁滾燙,三口兩口把面扒完了。

他吃飯從不在意什麽禮儀的,大概是忠勇侯和溫澹都是豪爽之人,所以也未曾在細枝末節上拘着他,和一舉一動都守禮知節沾不上邊,和喬雲裳大不相同。

喬雲裳看着崔帏之吃碗面,只見對方不僅心滿意足地摸了摸肚子,還打了個嗝,更是無語,

“你能不能有個吃相?”

“嗯?吃相?”崔帏之一愣:“吃相又不能讓我填飽肚子。”

他剛才光顧着餓了沒仔細觀察喬雲裳,如今飽足思□□,視線落在穿着睡衣的喬雲裳身上,只見燈下看美人,更有一番韻味,眼神不自覺直了,

“..........”

喬雲裳嗅到不對勁的氣息,下意識用薄衫攏住肩膀,強作鎮定:

“你再這樣看我,我喊人了啊。”

崔帏之雖然愛再街上調戲美人,但也知道自己此時沖動夜闖雙兒閨閣是大罪。

喬雲裳此言,便是表态,若将此時戳破,就算自己名節不保,但對于崔帏之來說,何嘗不是一樁損人不利己的事情?

畢竟喬雲裳的父親是天子近臣,喬雲裳本人便是重臣貴雙,要是被發現他對喬雲裳意圖不軌,到時候刑部尚書查下來,還不一定會怎麽罰他呢。

思及此,崔帏之趕緊收回自己滴溜溜轉的色迷迷的眼睛,垂下頭,看着交叉轉動的大拇指,不敢吭聲。

“........行了。”看着自己一句話崔帏之便以知曉其中利害,喬雲裳就知道崔帏之這半個月在國子監沒有白呆,已不再是那個一時沖動就會闖下大禍的忠勇侯世子了:

“你此次來尋我,是受什麽委屈了?”

說到這個,崔帏之就來勁了。

他猛地擡起頭,用圓潤的狗狗眼委屈巴巴地看着喬雲裳:

“娘子,你給我縫的書包被人毀壞了!沒有了!”

喬雲裳受不了他看自己的眼神,于是站起身,往前走了兩步,背對着崔帏之,閉了閉眼睛:

“定是你在國子監中行事張揚,故而招來小人嫉恨,故做出此種毀包洩憤的舉動罷了。”

“張揚?我哪裏張揚了?”崔帏之不解:“我平日都老老實實上課的呀。”

“你呀,就是沒心眼。”

喬雲裳氣的轉過身,走到崔帏之身邊,用指尖戳他的眉心:

“定要我說的明白些,你才知道錯處?”

崔帏之委屈地揉了揉被戳過的額角,瞄了一眼喬雲裳生氣的眉眼,不情不願道:

“還請娘子解釋一二。”

“我聽我爹說,因為你的世子身份,你空降入住國子監後,一律吃穿用度都是上等的,與平常學生大不相同,甚至泾渭分明;你在課上忤逆先生博士,也從來不受罰,最多出去罰站,這讓那些人怎麽平衡,自然處心積慮排擠你。”

喬雲裳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現在知道錯哪裏了嗎?”

“不知。”崔帏之說:“我是世子,那是我投胎好,他們沒本事罷了。而且,吃穿用度也是家裏帶來的,他們憑什麽這樣對我?有本事就自己投個好胎呀。”

喬雲裳靜了一會兒,看着不服氣的崔帏之,半晌,才深深嘆出一口氣:

“你也知道你是世子。”

他說:“你是世子啊........你想進國子監,都得旁人求着你,你才肯上,卻不知道這天底下究竟有多少英才為了進入國子監,皓首窮經,費盡了多少時光和氣力,才能得到你輕輕松松就能得到的東西。”

崔帏之:“但那江錫安出身寒門,就不曾這樣待我........”

喬雲裳說:“傻子,你真當那江錫安真的未曾利用你?”

崔帏之一愣:“什麽.........”

“你與他雖然是偶遇,但他因為年輕時恃才傲物得罪了多少高門顯貴,如今也就你忠勇侯府有能力也有心力幫他,而你崔帏之世子的身份,是能最快速幫他達到目的的人。”

喬雲裳說:“我早就打聽清楚了,那日朱雀街,那日的羊肉泡馍,都是江錫安為了搭上你這條船,故意與你偶遇的。”

他說:“你也不想想,大冷天的,他為何要去街上賣畫,然後‘偶遇’你?又何必要和你說那些話,與你這個只見了兩面的人道出在貢院的窘況?文人墨客最在意的,不就是風骨嗎?”

“還有,你覺得一個只見了一面,就能讓帝姬注意到他,并且親口下令将他送進國子監的人,心機會淺到哪裏去?”

這一連串的發問,讓崔帏之徹底傻住了。

他回想往日的種種,只覺恍惚,額頭不由自主地冒出一層冷汗。

他晃了晃腦袋,只覺脊背發涼,心中惶恐,一時間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了。

眼見崔帏之神色不對,喬雲裳便走到他身邊,看着茫然無措的小狗,心有不忍,正想說些什麽,卻忽然被崔帏之攔腰伸手抱住。

喬雲裳:“........”

他反應過來後,指尖搭在崔帏之的肩膀上,正欲推開他,卻見崔帏之身體發顫,顯然是被吓到了。

單純的小狗崽顯然還沒長大,竟這樣便被吓住了。

喬雲裳頓了頓,到底沒舍得推開他,片刻後,悄悄環住崔帏之的頭,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

崔帏之一想到上輩子稀裏糊塗就被人害了,還丢了腦袋,忍不住一陣心驚。

這輩子,他只想好好抱緊喬雲裳這顆大樹,不可再放棄了。

喬雲裳不知他心中所想,抱着他溫言安慰了一會兒,崔帏之才冷靜下來。

他揉了揉眼睛,看着坐在他身邊的喬雲裳,有些驚慌:

“那,那我要怎麽辦?”

“何必驚慌,那江錫安日後還要利用你,就不會害你。”喬雲裳:“而且他既然上了你這艘賊船,日後自然還是要仰仗忠勇侯府的,你還是那個崔世子,不必害怕他。”

喬雲裳摸了摸崔帏之的腦袋:

“你現在呀,就是要好好讀書,把腦子讀的聰明些,聽見沒。”

崔帏之猶豫幾秒,随即用力點了點頭:

“我都聽娘子的。”

喬雲裳滿意點頭,随即話鋒一轉,考察起崔帏之的功課來:

“聽說你們今日算學考試,你考了第幾名?”

崔帏之蔫了:“倒數第二。”

他還以為喬雲裳會發火,卻沒想到喬雲裳很是詫異:

“竟然不是倒數第一?”

崔帏之更蔫兒了,整個人都像是枯萎的花朵:

“班上有個同學今日病了沒有來考試,所以我才是倒數第二的。”

喬雲裳:“..........”

他忍不住無語,但片刻後又想,若崔帏之不是倒數第一,那不就代表大梁最高學府國子監裏還有比崔帏之更酒囊飯袋的人,他才要大吃一驚呢。

“不怕。”

喬雲山忍笑,看着無助的小狗,“我教你。”

崔帏之好奇:“娘子還會算學?”

“反正教你是夠了。”喬雲裳瞥他一眼。

崔帏之:“........”

他從櫃子裏拿出一把算盤,親自出題,手把手教着崔帏之撥算盤。

崔帏之雖然不明白算學到底有什麽意義,但是又不敢忤逆娘子,只能硬着頭皮學。

崔帏之只是不愛學習,但是不代表他是真的蠢,加上喬雲裳教導有方,崔帏之很快就能自如地算題了。

喬雲裳見他漸入佳境,也就不再打擾他,而是拿了白天未曾繡完的汗巾,一邊繡一邊指導崔帏之。

等到天将露魚肚白,喬雲裳的汗巾也繡好了,崔帏之的題也寫完了。

“嗯,不錯。”喬雲裳用剪刀将線頭間斷,撇了一眼崔帏之:

“起碼不全是錯了。”

崔帏之很少被誇,忍不住害羞撓頭:“真的嗎?”

“嗯。現在天還未全亮,正是府中防衛交班薄弱之時,你趕緊從後門出去,明日巳時,若有難題,你依然可來尋我,三聲貓叫為號,我開窗放你進來,繼續教你。”喬雲裳将繡好的汗巾給他,細細叮囑:

“此番不可再張揚行事,萬事不怕事也不可惹事,明白?”

“學生謹記娘子教誨。”崔帏之笑嘻嘻地接過汗巾,拱手做禮:

“那我先走了。”

“不正經........”喬雲裳說:“快去。”

崔帏之翻牆出去了。

“讀書不行,翻牆倒是利索.......”喬雲裳看着他平安離開,才關上窗,走到內屋。

走到內屋,才發現崔帏之的随身木牌掉了,應該是昨晚摔的時候掉下來的。

喬雲裳将木牌撿起,指尖撫摸着上面的字,恍然片刻,最後在小侍小牧的腳步聲中回過神來,趕緊将木牌塞進枕頭底下,裝作若無其事,瞞過昨晚一事。

而崔帏之帶着喬雲裳給他新繡的一塊汗巾悄悄回到國子監後,才發現江錫安昨夜因為幫他逃跑,已經被祭酒以觸犯校規,關了禁閉。

而他剛回到房間,還未躺下補覺,房間就被人用腳踹開,緊接着那日在國子監門口與他鬥嘴的蔣玉涵便沖了進來,身後跟着祭酒和掌佐博士邱靈相,浩浩蕩蕩的一群人:

“夫子,我說的沒錯吧,這個崔帏之就是目無校規,昨天不僅無視宵禁,拉着江錫安出逃,甚至還整夜未歸。”

蔣玉涵的爹和崔帏之的爹在朝堂上向來不對付,那日鬥嘴輸了,更是記恨,如今崔帏之被他抓到夜不歸宿的把柄,怎能不狠狠鬧一番,指着一晚沒睡還在傻眼狀态的崔帏之道:

“夫子,這崔帏之自己胡鬧也就罷了,還帶壞其他監生,擾亂國子監秩序,實在是犯下大錯,求夫子重處!”

平常崔帏之自己在課堂上胡來也就罷了,但此是事關其他監生,加上衆人對沒有真才實學卻能強行進入國子監的崔帏之記恨已久,于是紛紛請求道:

“求夫子重處!”

祭酒看着夜不歸宿當場被抓尚且還在傻眼狀态沒來得及辯駁的崔帏之,有心再護也沒辦法,于是便無奈道:

“既如此.......就打三十戒尺,關一日禁閉吧。”

言罷,他轉身就想離開,卻被蔣玉涵再度攔住:“夫子,我以為,一日太過不痛不癢,應該關三天三夜,不予水食,才能讓他悔改。”

祭酒聞言轉過頭,對上邱靈相的眼睛。

邱靈相點了點頭:“此子頑劣,确實不能太過溺愛。”

他大着膽子:“何況忠勇侯爺當日也說了,既入國子監,自然任由祭酒管教,祭酒何必畏首畏尾?如今人人都道國子監集賢納才,人才濟濟,如今若是因為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不好的聲明傳出去,敗壞了國子監的形象,祭酒要如何像聖上交代?”

提到皇帝,一直在猶豫的祭酒想了想,于是點了點頭:

“那就關三日禁閉。”

言罷,他便轉身離開了,留下尚且還在懵的崔帏之被戒尺抽了三十下,随即被丢盡禁閉室。

禁閉室裏,江錫安已經在等着他了。

他無權無事,被整的更慘,昨天晚上已經被關在這裏了,還在關進來的時候,被人不小心踩了腳踝,如今痛的額頭冒汗,嘴唇蒼白。

崔帏之跑過來,想要關心他,卻又記挂着喬雲裳,于是又收回手,盯着江錫安沒說話。

江錫安聽到動靜,緩緩睜開眼睛,借着禁閉室極其微弱的燭火打量崔帏之,随即艱難地用嘴角撐起一抹笑:

“你來了?”

崔帏之不答。

江錫安聞言,心中已猜到七八分:“你見到喬公子了?”

“........嗯。”崔帏之說:“他說你利用我,是真的,還是假的?”

江錫安不意外:“若我說是假的,全是喬雲裳公子以己度人私下猜測,你會信我,還是信他。”

崔帏之:“........”

他遲疑了,沒有回話。

“崔公子,你看,你不知道,因為你心中沒有自己的判斷。”

江錫安微微一笑:“當日入侯府,确實是我一腔謀算。”

崔帏之氣急,猛地站起來:“你......!你為何要........”

“因為我不想當一輩子被人看低的窮酸書生,我不想一輩子被人踩在腳底下踐踏,我不想對不起江家的列祖列宗,我不想愧對小池村為我湊上京趕考路費的族人!”

江錫安最後一句話幾乎是吼出來的:

“你以為我想做那下賤的攀附權貴的小人嗎?我試着走正道,可是那走不通,有些人手眼通天,一句話就能置我于死地,我沒有辦法,我更沒有你那樣的家世去抗衡,我只能這樣做。”

崔帏之喃喃道:“我以為你和那些人不一樣的........”

“寒門之子,受慣了冷眼嘲笑和欺淩,又怎能不汲汲營營。”江錫安仰頭,看向崔帏之的眼底有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似有羨慕:“我不像世子,無論如何任性闖禍,也自有人為你兜底。”

崔帏之難得腦子好用,靈光一現:“所以那天在酒樓,你對帝姬.......”

“我既知帝姬對我有意,怎能不好好利用。”江錫安緩緩站起身,用傷腿支着全身,随即微微一笑:

“我借帝姬進入國子監只是第一步,我要慢慢往上爬,總有一天我會位及人臣,将那些輕視我的、磋磨我的,通通踩在腳下!”

崔帏之再也受不了,抓住江錫安的衣領,一拳砸在了江錫安的臉上。

但當江錫安倒下之後,他又再也揮不出第二拳。

“世子.......咳咳咳........”江錫安仰躺在地上,看着滿臉怒容的崔帏之,嘴角挂着血,但是臉上卻在笑:

“我知喬公子今日定會和你說這話,亦知事情會敗露,所以早早在這裏等候你。”

他一字一句道:“世子,你聽好。我既然選擇攀附于你,就等于上了你的船,不管你願不願意.......在國子監,只有我們兩個人是違規進入的,所有人都在排擠打量我們,今日你被毀了書包,卻不知道我在私下裏是如何被針對。”

他動了動自己的傷腿:

“我無家世,不敢賭。要在京城活下去,就必須自立自強,公子,你也一樣。”

他推開崔帏之,強行站起身,但一條好腿讓他站立不住,踉踉跄跄:

“公子,經由此事,我想讓你早日看清一事不再整日渾噩。你如今的處境,就好似我這一條傷腿戰立,不穩,會晃。”

他踩了踩腳下的稻草,跑出幾只老鼠和蟑螂:

“這底下藏着的東西,雖然不致命,卻夠你惡心幾天。如今公子只是失了包便如此傷心,日後若是遇到更惡心腌臜的事情,也繼續往喬公子房裏跑嗎?”

崔帏之沉默:“.........可我現在心裏亂........不知道該不該信你了。”

“公子,你現在信的人,不該是我,也不該是喬公子。”江錫安說:“你該相信的人,是你自己。”

“若一輩子混混沌沌下去,對于旁人的話語,也不能做出自己判斷,公子,恕我直言,就算* 你不被我江錫安騙,也遲早被李錫安,陳錫安騙。”

“.......公子,你該長大了。”

崔帏之:“..........!”

是啊,上輩子,他失了雲裳,就被張儒卿害的下了監獄,如今他身在國子監,屢屢遭人使計磋磨,難道遇到事情,也只能去找喬雲裳嗎?

思及此,崔帏之的腦袋終于聰明了一些。

他晃了晃腦袋,将心中那些雜念盡數壓下。

他微微定神,看着江錫安,随即道:“好。”

他走到江錫安身邊,道:“既然如論如何也躲不過,我也不受着窩囊氣了。”

“這個國子監,我本不想呆,但既然那些人這麽看不慣我,我就偏要呆下去,還要呆的好好的,不讓那些人看笑話........也不讓娘子再為我操心勞神。”

江錫安聞言,微微松了一口氣,滿臉都是孩子懂事了的欣慰:“世子.......”

“所以我決定,出去之後,一定要為我死去的書包報仇!”崔帏之用力握拳,一臉凝重地宣誓:

“那些殺包賊,就等着被我狠狠,狠狠地收拾吧!”

江錫安:“..........”

怎麽莫名這口氣,松的有些早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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