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發誓
第11章 發誓
“公子,你這又是何苦呢?”
小牧陪着喬雲裳跪在地上,想要拉他起來,但卻拗不過喬雲裳,只能愁苦着眉頭,往旁邊挪了挪,試圖替喬雲裳擋去穿堂的寒風。
喬雲裳為着崔帏之的事情,出門的時候忘記穿了披風,如今就這樣跪在門前,少不了受寒,一炷香之後便凍的面無血色,連口脂都快蓋不住他逐漸發白的嘴唇,小牧看的急在心裏,又一次開口勸道:
“公.........”
他話還沒說完,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陣戲谑的調笑聲:
“呦,這不是......我那個好弟弟喬雲裳嗎?”
喬雲裳聽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下意識轉過頭,只見一個相貌邪恣的官宦公子正站在他身後,正披着白狐裘皮,腰佩黃玉佩,搖着一把青綠色扇子,優哉游哉卻又滿懷惡意好奇地上下打量他。
喬雲裳沒理他,轉過頭,繼續跪着。
但喬雲樂顯然沒有打算放過他,三兩步邁過臺階,走到他身邊,看着喬雲裳被風吹的略顯淩亂的青絲和憔悴疲憊的眼神,像是發現了什麽新大陸:
“想不到連你這般目中無人的雙兒也會有跪着求人的那一天。”
喬雲樂俯下身,湊到喬雲裳身邊,挑起眉,笑裏帶着嘲諷:
“為兄都聽說了,你是在為崔家那個纨绔着急奔忙........”
他壓低聲音:“想不到你面上裝的清冷端方,背地裏竟然是這樣一個絲毫不端莊矜持的雙兒......還未過門,就如此抛頭露面,怎麽,就這麽恨嫁嗎?”
雙兒恨嫁可不是一個好詞,對于喬雲裳來說更是侮辱,若是今天的言論傳出去,說不定會有不少人覺得喬雲裳早就私下裏和崔帏之暗通款曲私相授受,一旁的小牧聞言登時急了,張嘴便道:“大公子,你怎麽能這麽說公子——”
“啪——”小牧話還沒說完,喬雲樂就猛地擡起頭,眼底已然帶上了些許陰冷,緊接着掌風傳來,小牧臉上就挨了一巴掌:
“區區一個小侍,竟然也敢和我頂嘴麽?”
小牧挨了一巴掌,腦袋登時清醒了,跪在地上,趕緊使勁兒對着喬雲樂磕頭,
“公子恕罪!公子恕罪!”
喬雲裳按着小牧的肩膀,不讓他再磕頭,而是不緊不慢道:“若是兄長想看我笑話,可以請回了。”
他聲音淡淡:“我無意在帝姬門前與你争執,若有旁的事,大可回府再說,由父親親自審我。你在這裏與我争吵,百姓少不得以為太子太傅府竟沒有一個懂事的人,竟然在此處大吵大鬧,無視皇家威嚴。”
喬雲樂臉色一變,片刻後咬牙切齒道:“你是在說我行事分不清場合嗎?”
喬雲裳說:“兄長你有自知之明就好。”
“你!”喬雲樂正想說話,忽然不知道想到什麽,直接把喬雲裳拽了起來:
“你在此處跪着,才是丢了太子太傅府的臉,且和我回家去,我必将今日之事禀告父親!”
言罷,他直接拽着喬雲裳往下走。
喬雲裳本來膝蓋就疼,雙兒的力氣也沒有男人大,被拖着走路踉踉跄跄的,而喬雲樂在下樓梯時,又故意松了手,喬雲裳一時不查,竟然失去重心,直接從樓梯上摔了下去,眉心的花钿磕在地上,發出悶響。
“——公子!”
小牧人都傻了。
他連滾帶爬地跑向喬雲裳,扶起喬雲裳,看着喬雲裳額頭的傷,心疼的想哭,“公子,這要是留疤了,可如何是好啊?!你,你疼不疼?!”
喬雲裳摔得頭暈眼花,這輩子都沒這麽狼狽過,被小牧扶起來之後,仰頭看着假惺惺朝他走過來的喬雲樂,只見對方臉上挂着抱歉的笑,伸手扶起他:
“沒事吧?”
喬雲裳本想借力站起來,但喬雲樂又故技重施,再度松手,喬雲裳結結實實地又摔了一跤。
“哎呀.......”喬雲樂眼底帶着笑意,嘴上卻說:
“怎麽這麽不小心.......”
“你,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小牧都快哭了,想要頂嘴,卻又啪啪地被扇了兩巴掌:
“閉嘴!”
喬雲樂眼神狠厲:“刁奴,誰讓你頂撞主人的!”
小牧被打的臉頰迅速紅腫起來,喬雲裳借着他的力站起,看着高他一個頭的喬雲樂,忽然擡起手,用力甩了喬雲樂一巴掌。
喬雲樂被打的偏過頭去,摸着火辣辣的右臉,錯愕地看着他:“你竟然敢打兄長!?”
喬雲裳不說話,又揚起了手。
這回喬雲樂有了防備,猛地抓住喬雲裳的手,用力往後一推。
喬雲裳沒他力氣大,身體猛地向後倒去,眼看就要再次摔倒在地,但在千鈞一發間,忽然有一只手,抱住了他的腰,将他扶正,攬進懷裏。
喬雲裳重心一晃,站穩後下意識擡起頭,只見崔帏之站在他身邊,手搭在他腰上,正朝着喬雲樂怒目直視:
“你做什麽推他?”
“呦,我倒是誰,這不是那個國子監建學幾百年來,唯一不到一個月就被開除的監生崔帏之嗎?”
喬雲樂瞧清了來人是誰,臉上再度挂上那副散漫又不屑一顧的表情,搖着扇子譏諷道:
“喬雲裳,你可壓錯寶了,這樣的人,怎麽可能會有出息,說不定你費盡心機嫁進去,不到半年便會獨守空房,郁郁——”
他話還沒說完,崔帏之就松開了喬雲裳,猛地撲過去,揚起拳頭,結結實實地在喬雲樂的臉上砸了幾拳。
這裏不是國子監,崔帏之更沒顧忌,直接和喬雲樂扭打在一起。
周圍的百姓知道他們身份尊貴,都沒人敢上前去攔,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崔帏之一個翻身将喬雲樂翻身壓在身下,一拳下去,喬雲樂鼻血便濺了崔帏之一身:
“我告訴你,就算我崔帏之被國子監開除了,我也是皇帝下旨親封的世子,日後我承襲爵位,繼承兵符,掌管鎮南、燕北兩支大軍,地位遠遠在你之上,你永遠難望我項背。”
崔帏之掐着喬雲樂的脖子,眼神發狠:
“一個小小的給事中女兒生的庶子,竟然也敢騎到我頭上,還滿嘴噴糞,侮辱雲裳。我今日告訴你,在京城,在朱雀街,只要我崔帏之還在一天,我就永遠為尊,而你永遠為卑,見到我,你該老老實實地稱我一句——世子!”
喬雲樂被掐的脖子都青了,因為窒息而眼球微凸,張了張嘴,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
喬雲裳咳嗽幾聲,走到崔帏之的身邊,拉了拉他的衣袖,慢聲道:
“好了。”
他說:“別出人命了......他畢竟是我爹的長子,我姨娘要是知道了,少不得又要在後宅大鬧一通,沒的讓我母親頭疼。”
崔帏之這才聽話地起身,順腳踢了喬雲樂一下:
“快滾!”
喬雲樂的随從趕緊把被打的說不出話的喬雲樂擡走,送到醫館去了。
喬雲裳看着喬雲樂背影離開,片刻後收回視線,又一瘸一拐地走到帝姬府門前,重新跪下。
崔帏之試圖拉起他,小聲道:“娘子........”
“你回去。”喬雲裳頭也不回。
崔帏之動作一頓,随即陪他一同跪下,還解下披風,蓋在了喬雲裳身上,斟酌片刻,才道:
“娘子,我知你還生我的氣。”
他說:“我發誓,離了國子監,我日後也會請先生來我家教習,絕對不會落下功課的........”
他捉住喬雲裳的衣袖,祈求道:“娘子,門外風大,你先回去好不好?”
喬雲裳還是沒有理他。
崔帏之拿他沒辦法,好話壞話又胡亂說了一通,可喬雲裳還是不理他,繼續跪着。
“那,那你就這麽跪着吧!”崔帏之脾氣也上來了,站起身,轉身就走,走到一半又頓住腳,放出狠話:
“你這樣,就算跪殘了,也沒有人在意!我,我也不在意!”
這話任誰來聽都是氣話,可喬雲裳聞言還是不免心痛。
他閉了閉眼,聲音沙啞:
“........原本也沒指望你會在意。”
他緩緩垂下眼睫,輕輕顫動:“本就知道你是這樣的人.......我為何又還要對你有所期待?”
崔帏之:“.......”
他愣神片刻,還未從這句話中消化過來,忽然聽見小牧驚恐的叫喊:
“公子......公子!”
崔帏之猛地轉過身,只見喬雲裳軟軟地倒伏在地,似乎是.......暈過去了?!
崔帏之心髒像是被一只大手用力抓了一下,一時間竟然酸疼不已,意識還未反應過來,身體就已經大踏步走過去,抱起了暈倒在地上的喬雲裳。
他急的不知道如何是好,掙紮幾秒鐘之後,餘光看見喬雲裳膝蓋處已經被血染紅的裙料,心中更是悔恨,不該對喬雲裳說那些話。
他轉過身,不顧男子和雙兒有別,準備帶喬雲裳去醫館看看,卻沒想到還未往前走幾步,身後的大門卻忽然打開,梁玉卿身後的近侍緩步走了出來,叫住了崔帏之:
“世子,帝姬傳您進去觐見。”
他垂下眉目,避開了崔帏之緊張焦急的視線:
“可是雲裳他現在......!”
“帝姬今兒身子不爽,故而傳了太醫來看,若崔世子真的擔心喬公子,便進來吧。”
言罷,他側過身,給崔帏之打開了半扇側門。
崔帏之猶豫幾秒,看了看喬雲裳,片刻後像是下了決心,匆匆跨過門檻,進入了帝姬府。
在近侍的指引下,崔帏之将喬雲裳放進一處客房內。
崔帏之坐在喬雲裳身邊,看着喬雲裳,急的都想上手去拍他的臉把他拍醒了:
“雲裳?娘子!”
“吵死了。”梁玉卿從門口走進來,身後跟着太醫。
在他的一個眼神示意下,太醫走上前去,看了看喬雲裳,片刻後又想掀他的衣裙,看一看喬雲裳的膝蓋。
崔帏之沒反應過來,立刻抓住太醫的手腕,“你幹什麽?!你想趁他昏迷,輕薄于他?!”
太醫:“.........”
“別理他,”梁玉卿對着太醫說完這句話,轉身又對崔帏之道:
“你若不想雲裳這雙腿廢了,再也跳不了舞,你就大可以繼續阻攔太醫。”
崔帏之:“..........”
他咬了咬牙,片刻後還是松開了手。
但他顯然還在吃味,所以一直沒吭聲,也沒有對梁玉卿行禮,直到那太醫診斷完畢,跪下回話,崔帏之才發現這個太醫是個女人:
“回帝姬,喬公子的傷處無礙,塗些傷藥便罷。只是聽說喬公子舞姿無雙,年僅十二歲便一舞動京城,日後萬不可再受如此磋磨,以免大梁從此失了如此美景。”
“明白了。”梁玉卿颔首。
太醫再度俯身,随即退下去配藥了。
崔帏之扭頭看向喬雲裳,臉上的焦急都快溢出來了,梁玉卿細細打量着他,片刻後端起桌邊的茶,垂眸品着,但瞳仁卻深沉漆黑,顯然是在沉思着什麽。
沒多久,喬雲裳醒了。
他緩緩睜開眼,見到熟悉的室內布置,理智不斷回籠,暈倒前的一幕幕,皆重新出現在他的腦海。
他在小牧驚喜的叫聲和攙扶下緩緩坐起,還未等梁玉卿說話,他就自家摔跪下床,穩住身形之後,才朝梁玉卿端正行了一禮:
“殿下。”
他重重叩首,額頭好不容易結痂的傷口再度崩裂,冰冷的空氣中漫着他顫抖的嗓音:
“草民求你........收回成命,讓崔帏之.......重新進入國子監。”
崔帏之急的想扶起他,
“雲裳!”
“雲裳,我與你相識十餘載,竟然不知,你竟然對這個男人情深至此。”
梁玉卿坐在座位上,居高臨下地凝視着他:
“為了這樣一個不成器的纨绔,你竟然下跪求我。”
“帝姬,草民和您發誓,他會改好的,他一定會改好的,求您再給他個機會。”喬雲裳抓着梁玉卿的裙擺,用力攥緊:
“求您.......”
“發誓,你用什麽發誓。”梁玉卿壓下眉眼,語氣裏聽不出情緒,只能感受到他語速越來越快:
“崔帏之頂撞老師,毆打同學,違反校規,甚至還連累江錫安,差點讓江錫安斷了腿.......雲裳,這個世界上好男兒多的是,沒必要為這樣不堪管教、品行不正的人嘔斷肝腸。”
他抓住喬雲裳的手腕,試圖将喬雲裳扶起來。
但喬雲裳卻避開了梁玉卿的手,後退幾步,随即端端正正地伸出了手。
梁玉卿蹙眉,正想發怒,卻見喬雲裳再度擡起眼時,眼底已經帶上了從未有過的認真。
他緩緩擡起手,轉瞬間已經做出發誓的模樣,一字一句道:
“草民發誓。”
他聲音不大,卻字句清晰,像是敲* 在了每一個人的心上:
“草民發誓,崔氏文宴,日後一定能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若他做不到,就讓我喬雲裳永生永世嫁不得良人,即便僥幸嫁人,婚後必将公婆不愛丈夫不忠兒子不孝,死後堕入畜生道,永世不能為人!”
此話如同平地驚雷一般,落入了崔帏之的耳中。
他瞳仁情不自禁地放大,錯愕地跪在地上,耳膜鼓噪,心髒不自覺地劇烈運動起來,快的幾乎要撞出胸腔。
心疼、愧疚混着震驚一起湧了上來,如同急劇生長的藤蔓,密密麻麻地将血肉都纏絞,在某一刻,崔帏之幾乎要呼吸不上來,只覺天旋地轉,手腕顫抖着擡起又落下,片刻後,他看着喬雲裳堅定的眉眼,終于蓄起力氣猛地撲過去,用掌心用力捂住了喬雲裳的唇。
崔帏之幾乎不敢去看喬雲裳的眼睛,只覺嗓音發緊,幾乎用盡了全身了力氣,才啞聲吐出一句:
“別說了......”
喬雲裳推開他的手,再度重重叩首,反複幾次,不顧額頭鮮血淌出,染紅冰涼磚面:
“帝姬.......求您了!求您收回成命吧!”
崔帏之扶他起來,看着喬雲裳額頭的傷,眼圈不由發紅,在喬雲裳一聲又一聲的磕頭祈求中,他終于忍不住嘶吼出聲:
“別說了!!!”
他一把攬住掙紮着想要繼續磕頭的喬雲裳,用力制住他的腰,将喬雲裳抱在懷裏,不讓喬雲裳再傷害自己。
嗓音驟然發緊發疼,崔帏之抱着懷裏冰涼發顫的纖弱身體,幾乎是緩了好一會兒才說下去,但剛啓唇便嘗到了滿嘴的鹹腥味道:
“我改.........”
他不讓自己去看喬雲裳額頭的傷,但餘光卻不可避免的落在上頭,聽見自己抖着聲線,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那幾個字:
“我日後盡都改了還不成嗎........算我求求你,別再磕頭了,好不好。”
喬雲裳沒說話,只是垂下脖頸,無力地将額頭抵在崔帏之的胸膛,聽着崔帏之急促慌亂的心跳,片刻後,扯了扯嘴角。
混蛋崔帏之。
許久,他用彼此才能聽見的聲音,低低地道:
“不好。”
喬雲裳閉了閉眼:“........一點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