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鶴頂粉

第17章 鶴頂粉蝶

簡昕答應留下也算有充足理由——

比如, 陪伴生命進入倒計時的老人。

比如,等林昱橦考慮要不要和陳編輯合作。

簡昕同意,林昱橦也沒有過多表示什麽。

他點點頭, 按着金屬把手推開一扇房門:“你住這間。”

簡昕順着他的話, 往漆黑的房間裏瞧。

林昱橦按亮燈光:“有什麽事叫我, 我在隔壁。”

房間裏陳設簡單。

一張鋪着深灰色床單被罩的單人床, 被子被疊得方方正正。

床頭邊是棕色木制五鬥櫃,櫃上放着一盞臺燈和幾本書籍。

再旁邊是衛生間的門。

簡昕帶了小動物圖案的一次性的床單和被套, 鋪好床鋪, 又去洗漱過, 真正躺下已經是淩晨一點鐘。

入睡前, 簡昕腦海裏總回放着老人們蒼老、略帶嘶啞的歌聲。

似乎在某個恍惚的瞬間聽見過林昱橦的咳嗽,不真切, 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

手機鬧鐘還保持在前幾天趕投稿的時間, 一到五點半,就唱着海浪翻滾的聲音, 伴随振動,盡職盡責把簡昕喚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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鬧鐘音量是滿格。

簡昕擔心把一牆之隔的人給吵醒, 猛地坐起來,手忙腳亂關掉鬧鐘。

站在窗前刷牙時, 簡昕才發現,林昱橦早已經起床了, 人在樓下。

他推着陶教授的輪椅, 在陪老人散步。

清晨的遠山薄霧彌漫, 草地裏的露水被熹微晨光點亮。

林昱橦的胸針也随着走路的動作一閃一閃。

他們停在一叢茂密的灌木前。

林昱橦彎腰下去, 在灌木枝上捏了什麽個東西放在掌心裏。

陶教授看完,笑聲都傳到三樓窗口了。

是什麽這麽有趣?

畢竟隔着三層樓的距離, 簡昕眯着眼使勁看也看不清林昱橦手裏的東西。

沒等簡昕搞明白,林昱橦又把東西放回草地裏去了。

站起來後,他是背着手的,難怪和這群老教授們能聊到一起去。

簡昕打算去問問林昱橦是怎麽逗笑陶教授的。

洗漱過,她把頭發梳起來,露出光潔的額,神清氣爽地走出房間。

隔壁房門開着。

是昨晚林昱橦住的那間。

她以為那是他常用的卧室,路過,随便往裏面了打量一眼。

房間很小,一眼望得見盡頭。

櫃子的風格和這裏其他家具一樣,奇怪的是,房間裏沒有床。

簡昕站住腳步,退回半步,站在門口往裏面探身觀察。

真的沒有床。

比起卧室,這房間的功能更像是小型茶室,只有茶桌和沙發。

沙發上有疊好的薄被,方方正正,和她昨晚床上的被子是同一種疊法。

昨天她來得突然,可能這裏能住人的房間,都留給老人們和陶哥一家三口了,沒有卧室了。

簡昕後知後覺,林昱橦這是把他的卧室讓給她住了?

難怪那些放在房間裏的書籍,上面一粒灰塵都沒有。

房間的窗敞着,穿堂風吹亂簡昕額前的碎發。

她想:

沙發看起來不大,林昱橦個子那麽高,到底怎麽睡的?

“阿姨,你在看什麽?”

簡昕聞聲回頭,看見旗旗披散着頭發,站在自己身後。

小朋友昨天梳過羊角辮,頭發彎彎的,像燙過似的。

簡昕蹲下來:“我在看林昱橦的卧室。”

旗旗看一眼,搖頭,指着簡昕身後:“阿姨,你搞錯了,小叔的卧室是那間。”

果然是昨晚簡昕住過的房間。

“你找小叔嗎?”

“不找。旗旗是自己上樓的?”

“當然啦。”

旗旗今年幼兒園中班,像個小大人,小手拉着簡昕,輕車熟路打開門,往林昱橦辦公的那間書房裏走。

滿牆的标本。

簡昕上次來,在這裏和林昱橦讨論過問題、整理過資料,這進門也沒太拘束。

但旗旗要進的,不止這扇門。

房間裏有連通其他房間的門,旗旗正試圖按下門把手。

簡昕覺得不太好:“旗旗,我們不能随便進別人的房間。”

旗旗說:“小叔答應過,我可以進的。”

簡昕說:“可是,你小叔沒有答應過我也可以進去呢......”

旗旗并不為難,推開門:“你可以在外面看。”

這扇門裏充斥着陽光,書房的蝴蝶标本數量已經多到令人震驚的程度,沒想到裏間還有,很多大型相框被靠牆疊放着。

相框裏有各類蝴蝶混合排列的标本、有碎翅膀拼湊的幾何圖形、還有幾幅畫。

白柰手裏拿着木梳追上樓來,見面就問簡昕,有沒有看到旗旗。

簡昕指了指裏間。

白柰嘆氣:“這孩子,我就知道是跑到這來了。”

白柰說旗旗不到六點鐘就鬧着起床,剛刷完牙,臉沒洗,頭發也沒梳,一轉眼人就不見了。

簡昕聽着,有些心不在焉。

她被裏間放置的一幅畫吸引了注意力,畫裏用錯綜的鉛筆線條畫了蝴蝶和飛行的軌跡。

飛行軌跡線條很美,她不經意間感嘆:“像數學裏的......”

旗旗說:“兔子數列。”

斐波那契數列,也被人稱為兔子數列。

再怎麽說也該是高中數學才能學到的知識,旗旗才幾歲?

簡昕感到意外:“你還知道這個?”

白柰笑着:“她不知道。之前聽林昱橦說過,就記住了。”

旗旗被白柰從裏間抓出來,白柰訓斥說:“都說了多少次了,不許到處亂跑......”

旗旗一步三回頭,盯着那幅畫說:“我是來看魯太爺爺的。”

簡昕懷疑自己的耳朵,又看過去——

極具美感的線條裏畫着鶴頂粉蝶。

這種蝴蝶配色很優雅,白翅朱頂,像丹頂鶴。

可是,這和魯教授有什麽關系?

這幅畫難道是魯教授生前畫的?

白柰也在呵斥旗旗:“別亂說。”

旗旗很委屈:“我沒亂說,小叔和太爺爺也親眼看見的,我們很多人都看見了......魯太爺爺變成蝴蝶飛回來了。”

白柰給簡昕解釋:

魯教授出殡那天,有一只鶴頂粉蝶一直圍繞着墓碑飛。

最終落在石碑上。

陶教授說,人死後對人世間留有眷戀,會變成蝴蝶飛回來,再看親朋們最後一眼。

簡昕說:“那這副畫是......”

白柰抱起旗旗:“是林昱橦畫的。”

旗旗被白柰帶回房間梳辮子去了,簡昕下樓時仍然在想白柰的話。

白柰說,料理完魯教授的葬禮後,林昱橦在房間裏悶了幾天不肯出門。

後來,這裏就多了這幅畫。

他們這群人專門研究昆蟲,甚至專門研究鱗翅目的蝴蝶。

明知道人死後變蝴蝶是不科學的傳說......

連說“世界上沒有奇跡”的林昱橦,也會信這種傳說?

他真是個冷靜又矛盾的人。

不知道林昱橦推着陶教授去哪了,簡昕在外面沒看見他們的身影,倒是遇見陶哥。

簡昕揮揮手:“早啊,陶哥。”

“早。對了,小簡......”

簡昕轉頭,聽見陶哥說:“林昱橦讓我轉告你,廚房裏有買回來的早餐,老人們起床時間不一樣,不用等,餓了自己去吃。”

簡昕說:“謝謝,你吃了麽?”

陶哥說要等白柰和旗旗收拾完一起吃,簡昕自己先去了廚房。

廚房桌上裏有從鎮上買回來的豆漿和粥,都還溫着,去鎮上路程不近,不知道林昱橦是到底幾點出去的。

還有面包片、新的黃油和果醬。

簡昕拿起果醬瓶看了看。

黃油和果醬都跟她上次吃到的,是同一種牌子。

上次買這些的人,會不會......

塗面包片時,廚房窗外傳來幾聲咳嗽。

她動作迅速,拿着勺子往窗外探,差點和路過窗邊的林昱橦撞上。

林昱橦本來在垂頭咳嗽的,怕磕到簡昕,往草地裏閃了閃身,咳得更重了。

簡昕想說什麽。

林昱橦偏頭咳着,擺一下手,示意她等下再說。

六月,山裏還是比市區涼爽的,昨晚她睡到淩晨都把被子裹緊了些。

隔壁那間房是不保暖的皮沙發,被子也薄,不知道他是不是着涼又嚴重了。

等林昱橦咳完,簡昕看着林昱橦咳紅的一片耳後皮膚。

她本來想問問他,出版的事情考慮得怎麽樣,開口卻說:“林昱橦,其實我也可以睡沙發的。”

林昱橦拒絕了。

他說:“請你留下幫忙,然後讓你睡沙發?”

簡昕說:“那怎麽了。”

林昱橦依然拒絕:“不合适。”

簡昕很實心眼,認定了就會據理力争。

說自己比他矮,更适合睡沙發。

她說着,他在旁邊咳着,她就有點皺眉:“你感冒變嚴重了......”

林昱橦說:“嚴重一點也沒關系,吃兩頓藥就好了。”

頓了頓,忽然戲谑,“不會暈倒的。”

這句話的語氣......

簡昕聽着像話裏有話,心裏犯嘀咕。

她天天跑步,假期還跟着她爸爸練五禽戲,從小到大身體都好得很,又沒生病暈倒過,這是陰陽誰呢?

簡昕再想說什麽,剛開口叫了“林昱橦”,就被林昱橦用指尖輕敲窗臺的動作打斷。

林昱橦說:“怎麽開始直呼大名了?”

簡昕自己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不再叫“林老師”的。

她說:“反正我們又不是合作關系,平等,不用叫你老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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