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三更
第9章 三更
溫然站起來,臉頰上的淚痕未消,在月光的反射下隐約泛有晶瑩光澤。
他淺茸的睫毛上還挂着一顆欲落未落的淚,神态怔忪地注視向來走開的謝衍,他抹了一把眼睛,似乎不敢相信是真的。
謝衍一聲不吭地站着,他風塵仆仆,面無表情地睨着溫然,“你怎麽就這麽——”他臉頰上的肌肉微微繃緊,最後一個蠢字沒有罵出來。
“他騙你來,你就來嗎?你就沒一點判斷力嗎?”謝衍胸腔起伏,難以言喻的郁氣被他悶在心底,他控制住心裏不停騰升的怒氣,才忍住沒朝他發火。
“可是——”溫然吸了吸鼻子,嘴唇也努起來,琉璃般的眼睛像是被清水洗過一般,幹淨,漂亮。他從自己的校服口袋裏拿出一張紙,上面寫着一行字:謝衍在高中體育器械室找你。
字跡清晰,謝衍一言就能辨認出是傅堯的字。
他心底開始蔓延出一股詭異的情緒,心尖微顫,讓他很不舒服,他忽略到這種不适,緊接着像是不敢置信一般,“所以你就去了。”
溫然不高不低嗯了一聲,他看着謝衍的臉色陰沉得恍若滴水,連忙解釋道:“我以為,是你要見我。”
“你就不會動動腦子想一想嗎?”他煩躁地撩起額前的頭發,腳尖踢了下溫然的腳,不耐道:“別蹲着了,回去。”
溫然依舊伫在地上沒動靜,謝衍暼下視線看他,溫然仰起腦袋,悶悶地說了一句:“我腿麻了。”
“……”
煩。
學校綠茵道路兩旁,溫然手裏舉着一個手機,手機照明燈的光照着前方的道路。
“手拿高點,別擋着我眼睛。”謝衍一臉厭煩道。
“哦。”溫然趕緊把手離得他遠些,舉得高高的,可不到一會兒胳膊就舉累了,又慢慢地降下來。
Advertisement
“……”
謝衍背着他走了一段路後,溫然小聲問,“會不會有點重?”
謝衍觑他一眼,沒什麽好語氣,“你說呢。”
兩人走出校門口,大門口還要沒來得及收攤的烤紅薯,謝衍将他放下來,從他手裏拿走手機網約車,下完單發現溫然可憐巴巴地朝紅薯小攤那邊望去,口水都要流出來,真是丢人顯眼。
“想吃?”
“我好餓。”他腼腆絞着手指,鼻尖翕動朝那邊看着。
謝衍摸了一下口袋,發現裏面還有一點零食,正欲上前可身體又陡然僵硬在原地。
他在幹什麽?
他居然還想給這個人買東西?
謝衍臉色變化莫測,口袋裏抓着零錢的手一松,他背着光線,整個人深陷陰影裏面,将他與站在燈下望着紅薯攤的溫然劃出一條泾渭分明的線。
“那就餓着。”他冷冷說道,丢下呆愣的溫然往前走,衣擺因為速度過快而發出獵獵聲響,溫然見狀趕緊小跑跟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後回到家,謝衍換鞋的時候對客廳的阿姨留下一句話,“他還沒吃飯。”說完就頭也不回的往樓上走。
阿姨在原地思考很久,溫然從外面小跑進來,小喘着氣,一下子從山下快走回來,他有點吃不消,臉蛋通紅散發着熱氣開始沁出細汗。
“餓壞了吧,我給你熱一下飯菜。”
溫然眼神簌然亮晶晶,澄澈如同璀璨的寶石,“好,謝謝阿姨。”
阿姨進廚房後,溫然喝了一杯水緩下來後,也跟進了廚房,“阿姨,你要不也教我做飯吧。”
“你一個孩子學什麽啊,出去出去。”最後實在是頂不住溫然的軟磨硬泡,只好說道:“如果你實在想學,我教你最簡單的,只要有手就會。”
“什麽?”
“三明治,用兩片吐司就好,你喜歡吃焦脆一點的就用面包機烤一下,生菜墊底,你喜歡吃肉松的話,我給你多放一點,再加幾片培根,最後再擠上美乃滋,這樣就好了,學會了嗎?”
—
兩人在這天之後相處模式發生細微的不同。
謝鶴年發現兩人變化是在一個下午。
他從外地出差回來,看見謝衍躺在沙發上玩着游戲,他先前的課外書在溫然手裏,溫然穿着厚絨的睡衣坐在地毯上,正認認真真地讀書給謝衍聽。
謝衍玩累了游戲,就将游戲機丢在一邊,阖眼聽着溫然的讀書聲,畫面實屬難得,竟然顯得有些歲月靜好。
兩人維持了一段時間的平靜,直到傅堯的到來再次打破了表面的和諧。
那天,傅堯和簡一言慣例般來謝衍家裏,借着趕作業互相交流學習的名義,實則一起吃喝玩樂打游戲。
謝衍忘記提醒讓溫然不要出來了,所以傅堯去客廳拿阿姨洗幹淨切好的水果時,命運般撞見下樓喝水的溫然。
其實溫然都沒理他,他有自知之明不主動惹事,本來想喝完水就上樓,躲在房間裏不出來時,傅堯涼飕飕地在溫然路過時,視線也不看他卻說了一句:“賤貨。”
寬敞的客廳只有他們兩人,罵誰不言而喻,溫白指尖在玻璃杯上用力劃過,之前的事情他還記得,于是眼神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傅堯見溫然還剛用眼神反駁兇他,頓時被氣笑了,他略有些吊兒郎當地嗤笑一聲,“瞪什麽,說你呢。”
他換了一個站姿,雙手抱胸眼神冷嘲熱諷,頭發絲都冒着對溫然的抵觸和不屑,“哎,我說你怎麽好意思的啊,在別人正室家裏白吃白住,跟沒事人一樣,你不知道羞的呀?”
傅堯自顧自地說着,又自我認同般點頭,“也是,畢竟賤貨的種也是賤貨。”他先前說話時還帶着笑,在最後一句時語調陡降,帶着點兒陰陽怪氣,“你說是不是呀?”
溫然手裏的水杯快要被他捏碎,“我媽不是——”最後兩個字他憋紅了臉頰也說不出口。
傅堯不以為然,斜着眼看他,在快要上樓時說:“你媽不是誰是呢,賤種。”
溫然恍若被人用尖銳的椎體使勁地鑿在心尖上,敲得支離破碎,鮮血直流,破碎的骨肉和髒血混合裹在一起。
謝衍聽到客廳動靜和簡一言下樓時,溫然被傅堯掄在牆壁上給了一巴掌,傅堯下手完全使了狠勁,一丁點餘力都不留。
溫然右側的臉頰高高腫起來,上面留着一個鮮紅的巴掌印,嘴角開始淌出一絲血跡,被溫然用手背抹過,“我媽不是不是不是不是就不是!”
他眼睛注意到站在樓梯邊上的謝衍和簡一言,謝衍諱莫如深地看着他,一雙眼睛深沉如潭,似乎摻雜了很多複雜的情緒。
溫然努力地将自己的視線從謝衍身上移開,漂亮到可以稱得上精致的一張臉,卻被右側的紅印增加了破碎感,仿佛一尊精致完美的人偶。
他眼睛裏流露出委屈、無助、迷茫的情緒,從一開始被帶來謝家遭遇的種種,畫面走馬觀花一般在溫然腦海裏閃過,最後一湧上心頭全部爆發出來,“我媽不是!我媽不是你口裏的賤貨,我媽對我很好的,她對我很好的,她不是你們口裏的這種人……”他嗓音裏帶了哭腔。
溫然從沒有在別人面前哭過,被謝衍罵惡心的時候沒有,被故意針對的時候沒有,鞋跟磨破皮的時候沒有,除了被關在體育器械室的那次,其餘之外他都沒有。
“既然不是,那謝衍他媽是怎麽死的?!我小姨是怎麽死的?!”
傅堯見不得這種人傷害別人而不自知,他一把抓住溫然細軟的頭發将他拽到自己面前,逼迫他看着樓上一動不動宛若雕塑的謝衍,“你敢問問他嗎?你敢嗎?”
“傅堯。”謝衍眼睛浮上一層凍結的冰,“你停下。”
“你還要維護他嗎?”傅堯睜大了眼睛,咬着牙,五官隐約露出猙獰,可聲線卻繃不住似地摻合一絲顫抖:“那是我小姨!那是我小姨啊!”
他攥着溫然的腦袋,仿佛他手裏拽着的不過是一個氣球,神态兇狠:“你知道她怎麽死的嗎?”
“我們一起過來給她慶生,特地去最好的烘焙店選好了蛋糕,買好了禮物,結果呢。”傅堯笑了一聲,“她人不見了——”
“我們找了整棟房間,你知道在哪裏找到她的嗎?”
謝衍垂下眼皮,整個人沉默寡言,簡一言擔憂地看了他一眼。
“在浴室啊——”傅堯放浪形骸般笑出聲來,“一浴缸的血,水都染成紅的。她放的熱水,她想快點死啊!”
“你媽不是賤貨,誰是?”
溫然震驚地愣在原地,瞳孔劇烈顫動,嘴唇嗫嚅幾下終究沒開口,比臉頰方才挨打的地方更疼的是心,恍若被人用帶刺的荊棘勒着給捆住,刺紮進柔嫩的心髒。
“你知道最好笑的是什麽嗎?”傅堯放開了他,“是每次謝衍的生日時,謝鶴年正在不遠萬裏的你過生。”
“你說,你現在明目張膽地住到別人家裏,恬不知恥地享受這裏的一切,你是不是比你媽更甚一籌呢?”
“傅堯,你過界了。”謝衍情緒很淡走到他面前,面無表情說道。
“我?”傅堯拍了拍手掌,似乎覺得碰過溫然的手髒了,“你是不是非得維護他?上次也是!這次也是!”
簡一言側目觀察謝衍的神情,心裏隐約成型了一個并不是很妙的想法,他沒見過謝衍和傅堯産生什麽龃龉,似乎情緒總在被他撥動着,簡一言餘光打量着溫然,眉頭緊鎖。
“傅堯,你和一言先回去吧,我有點累。”謝衍下了逐客令。
“好,真是好。”傅堯冷冷用眼刀剜過溫然一眼,對着簡一言說,“我們走。”
溫然低垂着腦袋,腦海裏浮現出事情的大致輪廓,他眼底流露出無助的淚水,這跟溫靜秋告訴他的完全不一樣。
一陣滲人的冰涼感突然襲擊臉頰,他赫然擡起頭來,謝衍将敷在他臉上冒着冷氣的冰袋扔在他懷裏,灰暗的眼底死氣沉沉,一副不願再多說的樣子,“自己敷。”
說完上樓梯将自己關進房裏,很久都沒再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寫這一章節聽的是《可惜沒如果》,我好喜歡中間的副歌部分
明天請假一天
鞠躬感謝大家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