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第 14 章
幾個小時後。
任曉萱從住院部前臺出來,手裏還拿着一摞厚厚的賬單,随手一卷丢進包裏,邊走邊接起電話:
“喂,哪位?”
說話的功夫,她還不忘順便給自己嘴裏丢了顆口香糖。剛嚼了兩下,電話那頭傳來一個耳生的說話聲音:
“那個叫小雅的女孩兒已經醒了?”
任曉萱走過一間庫房,順手推過一把輪椅,掉頭往電梯方向走。
“你哪位啊?”
她把口香糖嚼得滋滋作響。電話裏的人沉聲道:
“我是那天的檢察官,在楚家咱們見過。你是不是給小雅辦理出院了?”
“哦,方檢察啊,”任曉萱漫不經心地哼了一聲,權作打招呼,推着輪椅來到電梯口,“是,我現在準備帶她出院,讓那個姓蕭的小夥子把她送到臨市去。怎麽了?”
“你怎麽擅自就行動了?!”電話那頭有些氣道,“小雅是譚峥指控案的重要證人,現在有多少雙眼睛盯着她呢——就在三分鐘前你辦理出院之後,衛國區醫院立刻就給檢察院打了電話,現在所有人都知道她醒了!”
叮的一聲,電梯門打開,任曉萱卻驚得張開了嘴,呆在原地。後面被擋路的人不耐煩地催促:
“喂,小姐,你上不上去啊?”
任曉萱這才回過神,一邊推着輪椅讓開路,一邊握緊了手機:“那、那不是完蛋了嗎!我好不容易才讓她勉強答應跟我走的,要是被你們那個聞檢察官攔下……”
電話裏不容分說打斷了她六神無主的碎碎念:“就怕不想讓你們走的不止一夥人。現在開始,你不要輕舉妄動,盡快把小雅帶出來和蕭堯彙合。電話不要挂斷,放在包裏,把藍牙耳機戴上,一切行動聽我指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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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曉萱傻乎乎地對空氣一頓點頭,手忙腳亂翻出耳機戴好。電話裏青年也已然從短暫的無緒中恢複過來,聲音沉定,莫名給了任曉萱一些定心丸的效果。她把口香糖壓在舌根底下,雙手握緊輪椅把手,便聽到對方字字清晰地說:
“找到小雅,記得給她喬裝打扮。蕭堯的車還沒到,在這之前,你只能靠自己。”
“不在辦公室,跑到這兒幹什麽?”
身後一聲抱怨,方鑒雲放下手機轉身,看見聞序站在茶水間門口。
“醫院說小雅已經醒了,有人替她辦理了出院,”聞序雖然煩他,到底不至于把這種不敬業的情緒帶到工作中,說起案子來倒也全然一絲不茍,“那姑娘的證詞非常重要,她又是個黑戶,走了之後我們基本查不到她的行蹤,必須把人攔下來。”
方鑒雲把手機屏幕熄滅,放回口袋:“你要我做什麽,聯系警察?”
“對,”聞序道,“你報警,我去現場一趟。”
走廊的聲控燈打在聞序的臉上,在高挺的鼻梁側面打下大片陰影。方鑒雲輕啓雙唇:
“我們沒有抓捕的權利。操作不當,還容易反被人家起訴一個暴力執法。”
聞序鉛灰的眸光一動,半背過身,不願與他過多争論:“如果這就是你的工作态度,我無話可說。總之我們分頭行動,你要是想點到即止,報了警之後就回家吧。”
說完聞序邁開長腿,轉頭就走了。待人拐進另一條走廊,方鑒雲也走出茶水間,走下樓梯的同時把手機重新拿出來,平淡地開口:
“聽見了吧?”
電話那頭,任曉萱已經來到病房裏,一邊攙扶着渾身虛軟無力的小雅艱難地把人往輪椅上搬,一邊累得咬牙道:
“……聽見了!條子還有多久到?——你還有多久到?!”
耳機內,方鑒雲的聲音因為步速加快,也有些輕微的喘:
“現在是晚高峰,就算是警車到這裏也需要一點時間。但你別掉以輕心,醫院內說不定有很多人盯着你,行動一定要低調。”
久卧病床的人雖然瘦,可任曉萱到底也是個弱女子,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挪到輪椅上,又忙不疊從包裏翻出一頂鴨舌帽,扣在還戴着簡易吸氧器的女孩兒頭頂。
“我倆不會有生命危險吧?”她崩潰地問。
“不會,我掩護你。”
任曉萱絕望地阖了阖眼,咬牙脫下自己的小香風外套,披在穿着病號服的女孩身上,伺候姑奶奶似的擡起對方一條胳膊幫她穿衣,嘴裏卻無聲地罵了一句髒話。
就方檢察那個身段兒,倒是個盤兒亮條兒順的omega,可細胳膊細腿的怎麽掩護她倆,何談保護她的安全?
“方檢察,你人都沒到醫院,拿什麽——”
“別說話分散自己的注意!”電話裏方鑒雲再次打斷她,語氣較剛才陡然嚴厲了不少,“準備好了就推她出去,讓她也別說話,越低調越好。”
任曉萱拉開門,推着輪椅走出病房,一面悻悻地看了眼女孩兒身上的小香風,還是忍不住嘟囔:“她說不了話,戴着面罩呢。穿着老娘的衣服,她也低調不到哪兒去……”
電話裏沒有動靜,可不知道怎麽的,她忽然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壓力,于是不吭聲了,推着人默默來到排隊的電梯口。
醫院裏二十四小時都人滿為患,往常任曉萱并不會把這人來人往的當成一回事,可今天她放眼望去,只覺得這兒的每一個人都有嫌疑,仿佛所有人都在看她,随時都會有人沖上來結果了她的小命。被害妄想症到了極點,她終于忍無可忍:
“……方檢察,我覺得有人在跟蹤我……”
電話裏,方鑒雲輕輕吸了口氣,語氣也克制下來,甚至有些安撫的和善。
“別太緊張,正常行事就好。到一樓之後,從二號門出去。”
電梯門打開,一波人去人出,任曉萱順利推着人進到電梯廂內。叮的一聲,封閉的空間開始勻速下墜,電梯內站滿了人,任曉萱為了不顯眼,特意站在了電梯前方的最角落,想着出了住院部的門,到了開闊點的地方就能和蕭堯彙合了,心裏莫名松泛了些。
“呼……”
她自我鼓勵似的長舒口氣,擡起頭來,下一秒,女人的眼睛對上一塵不染的電梯門板上倒映出的人影時,她整個人忽的狠狠怔住。
她看見了一雙被光影扭曲了的眼睛。
就在那反光的金屬門板上,目不轉睛地,眨也不眨地死盯着她的背影。
電梯咚的一頓停住了,任曉萱的心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險些就在狹小的電梯間裏放聲尖叫出來。她哆嗦着擡手撥弄耳邊的頭發,竭力擋住露出的耳機,一邊顫抖着用氣聲喚道:
“方、方檢察……”
可電梯門還沒打開,現在的她處于信號丢失的狀态。輪椅上的女孩兒因為過于虛弱,本就是靠意念勉強撐着的狀态,此時也依然有些昏昏欲睡,眼瞅着快要堅持不住。
“該死……!”
任曉萱兩股戰戰,怕得幾乎快要流下淚來,握着輪椅把手的雙手掌心早已被汗水打濕。電梯門一打開,她幾乎失态地推着輪椅就沖了出去,全然不顧輪胎壓到了同行人的腳:
“咳咳,借過,借過!”
她一陣無禮的橫沖直撞,壓根不敢回頭去看一眼那雙模糊倒映出來的眼睛的主人,卻依然能清晰低感知到那目光如鬼魅般附着在她背後,涼森森的,讓人汗毛倒豎。耳機裏一陣電流湧動的嘈雜,緊接着咔噠一聲,不知道誰做了些什麽,随後傳來手機被拿起的聲音:
“任曉萱?”
“……你他媽怎麽才回話啊!”任曉萱終于繃不住了,帶着哭腔小聲吼了一嗓子,“真的有人在跟蹤我,你快點想辦法——”
“這位小姐?”
任曉萱身子一震,口香糖都險些從張大的嘴巴裏掉出來。她已經來推着人來到室外,就在二號門外的無障礙斜坡上,整個人直愣愣地站着,不敢回頭,臉上的肌肉卻開始發起抖來。
耳機裏幾乎同一時間傳來方鑒雲鎮定的聲線:
“別怕。我看見你了,這人不是警察,想辦法打發了他就是。”
二號出口正對着一片空曠的待開發荒地,這兩年都用作臨時停車場,再遠處一點便是兩棟廢棄的爛尾樓。任曉萱沒有立刻轉身,轉動眼球四下張望,卻沒看見方鑒雲的身影。
可對方說他看見自己了——他又會在哪兒?
若說人真的會見鬼,那任曉萱今天見鬼的事情恐怕比她前半輩子加起來還要多。她一咬牙,抱着視死如歸的決心,轉過身去:
“你叫我?有什麽事?”
一個穿着印花白T恤的小個子男人站在她身後,身形并不健碩,看樣子大概是個beta。對方目光幽幽地盯着她,忽然笑了笑,擡手往地上一指。
“那裏維修過,有幾個坎兒。我看你力氣很小的樣子,能推過去嗎?需不需要我幫你?”
任曉萱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下了無障礙斜坡,不遠處果然有幾個施工堆起來的土坎兒,莫說她一個女omega,就是一般alpha想推着輪椅上的成年人過去都有點兒吃力。
“拒絕他,”耳機裏方鑒雲立時命令道,“把輪椅交到他手裏就糟了。”
任曉萱也正有此意,果斷搖搖頭:“謝了,用不着,我自己能行。”
“別這麽客氣嘛,你是怕我勁兒不夠大,把你的病人摔着了?”那人說着上前半步,眼瞅着就要伸手去夠輪椅的扶手,“這人是你朋友還是你姐妹?看着恢複得一般啊,這就急着出院了嗎?”
任曉萱登時慌了,握住把手就要往後撤:
“我都說不用了!她是我什麽人和你沒關系,小心我告你非禮——”
“曉萱,我來晚了,沒等太久吧?”
一個溫和磁性的男聲插了進來,那男人一愣,動作頓住了。
任曉萱也怔了,循着聲源的方向回頭,卻看見一張帶着細框眼鏡的、溫潤敦厚的面孔。蕭堯笑着掰開她的手,推過輪椅,對她報以歉意的一笑。
“媽說了,以後不用你請假來看妹妹,她在家就能照顧。”
說着,蕭堯看了眼身旁的男子。二人同為beta,可這般站在一起,蕭堯的身高優勢極其鮮明地凸顯出來,雖然笑意盈盈,可最直觀的壓迫感卻無以言表。
“多謝了,先生。”蕭堯禮節性地點點頭,“我妻子脾氣急,剛剛有什麽冒失,我替她道歉。”
那小個子臉上的笑凝固了,看着眼前壞了自己好事的beta,嘴唇蠕動了一下,敢怒不敢言。
“哦,沒事。我就是看她好像推不動……”
蕭堯回以一個理解的笑容,單手推着輪椅,另一只手臂擡起來,自然地把傻了眼的任曉萱攬過:“走吧。”
有蕭堯在,小小的土堆自然也不足為懼。二人已經走到遠處一輛白色的保姆車後,任曉萱透過後視鏡看去,還能看到那小個子站在斜坡上,眼神熠熠地盯着二人的方向看。
蕭堯把車門打開,輕松将輪椅擡起。任曉萱過來給他搭把手,一邊低聲問:
“這人不是條子的卧底。小雅惹上什麽仇家了?”
二人把輪椅擡上去,上了車,蕭堯這才回道:
“知道得越多,你就越危險。到臨市之後你換個手機卡給我打電話,我會找時間聯系你——”
任曉萱還沒出聲,尚未摘下的耳機裏忽的傳出方鑒雲拔高的聲線:
“快關門,聞序的車到了!”
可畢竟只有她一人能聽到方鑒雲說話,不到幾秒鐘,伴随着窗外剎車刺耳的聲響,一輛最高檢外勤車沖入院內,任曉萱條件反射地轉過頭去,隔着沒完全拉上的車門,一眼與對面駕駛室搖下的車窗裏一雙鉛灰色的眸對了個正着。
任曉萱倏地愣了神。蕭堯也察覺過來,背過身去長臂一伸,拽住把手乓的把車門關上!
兩輛車的發動機同時如傾巢而出的蜂群般怒吼,聞序從車窗裏探出頭,大喊一聲:
“任曉萱,別跑!”
青年這一嗓子險些把她魂兒都叫飛,随即又聽到耳機裏方鑒雲堅定道:
“趕緊走,我掩護你們撤退!”
女人再也顧不得其他,猛地抓住駕駛座的椅背,指尖深陷進皮質軟椅裏,幾乎失聲尖叫:
“快開車!!”
蕭堯行事幹脆,握緊方向盤猛地一腳油門下去,原本體型笨重的保姆車輪胎掀起一片激塵,如離弦之箭一般竄了出去,同一時刻,身後那輛破舊的外勤車卻如草原上與獵物僵持的豹子,瞬間彈射起步,嗖地駛出近十米遠!
“坐穩了,抓住她!”
蕭堯擡眼看了下後視鏡,沉聲一喝。車子越過剛剛的土坎,任曉萱屁股都颠得離開了座位,一邊抓住身旁輪椅上軟綿綿的omega,一邊哆嗦着飙出幾滴淚來:
“老天爺啊,這不是在玩命嗎——?!”
外勤車內,聞序咬了咬後槽牙,毫不猶豫地一推變速杆,狠踩踏板,眼看着兩車之間的距離越拉越近,他的目光卻始終盯在不遠處收窄的出口處,心髒越跳越快。
警察還沒有來,光是追上沒有用,他必須賭一把命,趕在保姆車出去前把車攔在出口,除非對方是亡命之徒,否則今兒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休想從他聞序面前碾過來!
他心一橫,忽然手臂肌肉發力,呼啦一下把方向盤擰了大半圈,破舊的車子以一個賽車似的軌跡在空地上劃過一道新月般的弧度,飛也似地從保姆車身側漂移而過,超過車頭,向出口滑去!
就是現在!
聞序屏住呼吸,迅速擡腳,踩下剎車——
砰!!
爆響震動整片空地,一顆子彈撕裂了空氣,帶着尖嘯的風,旋轉着疾速突刺而來,轉瞬之間低空掠過空地上無數雜亂無章的車輛、桅杆和指示牌,緊貼着保姆車的車窗,與一扇玻璃之隔的任曉萱瞪大的眼睛擦過,猶如淬火的隕石碎塊,精準無誤地射中聞序的車子前輪胎!
又是一聲令人頭皮發麻的尖銳摩擦聲,聞序的車子頓時失去平衡,不受控制地向外打滑,直挺挺地就要往道邊的路障撞去!
“啊!”
車內任曉萱尖叫起來。可僅僅過了半秒,聞序的車子迅速從無序地打轉的狀态中恢複了掌控,一個猛剎,車位堪堪停在距離路障二十厘米的地方。
開着車的蕭堯找準時機,忙繼續加速,車子轟鳴着從被迫停下的外勤車前疾馳而過,很快消失在道邊。
“我、我們安全了嗎……?”
已經開出百十來米,遠處這才響起警笛的鳴響。任曉萱心有餘悸地頻頻回頭,駕駛位上的蕭堯雖沒有像她那般驚慌,額角卻也早已滲出汗來,呼吸急促。
“暫時吧,”隔了好久,蕭堯才緩緩說道,“若是沒有他,咱們剛才就全完了。”
“啊,你說誰?”
任曉萱漿糊一般的腦子漸漸冷靜下來,忽然想起什麽,試探着碰了下耳機,這才發現電話早已挂斷了,只剩下規律的、滴滴的忙音。
*
醫院裏發生了槍擊的事很快傳遍了全院,警察趕到後,疏散群衆、安撫居民就花費了不少功夫,但最難搞的,還另有其人。
“不是早給你們打電話報警了嗎!看護證人和嫌疑人是你們的活兒,不是我的!你們早點就位,我剛剛就不會眼睜睜看着他們跑掉了!”
天色已晚,二號出口外空地上卻一片嘈雜,到處停滿了閃着紅光的警車,聞序被幾個警察圍在中間,卻氣勢全開,身旁愣是沒一個敢上前勸他消消氣的。
“聞檢察官,我們一定加派警力,把證人找到……”
“找回來?說得容易!任曉萱面對警察有八百個心眼兒,那女孩兒是個黑戶,譚峥給她辦了假的身份證明,你們上哪兒找?怎麽找?!”
幾個警察自知理虧,面面相觑。聞序眼見着人當着自己的面兒跑了,心裏的怨氣快要溢出來,正要再說什麽。
“——聞檢查。”
聞序眉毛一跳,帶着怒氣轉身。
是方鑒雲。青年步履從容向他走來,穿過吵嚷紛鬧的人群,紅藍相間的警示燈光照在青年的側臉上,為那文靜的五官平添了幾絲捉摸不透的迷幻色彩。
聞序就這麽注視着對方打老遠一直走到他身旁。方鑒雲雖然瘦,可這樣籠統看去,再配上那一身熨燙得沒有一絲褶皺的黑色修身制服,倒愈發襯托得青年細腰長腿,身量颀長,線條簡潔利落極了。
頂着聞序和一衆警察的視線,方鑒雲沒事人似的站定在跟前,環視一圈:
“聽說醫院有人開槍。看見是誰了沒有?”
好半天,聞序才迫使自己把目光從方鑒雲這一身日日都見、唯獨今晚惹得他格外挪不開眼的行頭上移開。
“當時我只顧着追車,沒看見。”
方鑒雲點點頭:“也是,不過你沒事就好。”
聞序莫名一怔。他忽然發現,方鑒雲一只手上還夾着根煙,明滅的火星在青年骨骼清細的指尖閃爍。
方鑒雲轉頭看向警察:“警官,如今有控槍案,這嫌疑人帶着武器,行動一定很不方便。我建議您讓醫院調取一下開槍之後附近的監控,說不定能看到嫌疑人銷毀槍支的蹤跡。”
“醫院已經去調監控了,現在的重點還是配合你們這邊找回那個證人。”警察說。
一個詭異的念頭突然從腦海中蹦了出來。聞序看着方鑒雲過于淡定自若的側臉,突然問:
“這段時間,你在哪兒?”
方鑒雲又回頭看他。二人四目相對的一剎那,剛剛聞序心裏說不清楚的那種悸動又回來了,甚至忘記了自己一分鐘之前還在抓狂地和警察大發脾氣。
下一秒,方鑒雲薄唇一勾,不帶感情地微微笑了。
“報警啊,”方鑒雲說着,擡起拿煙的手,“我第一時間就報了警,然後就趕來了。我手機裏還有通話記錄呢,你要不要看?”
說完,方鑒雲叼住煙,拿出手機,低下頭,當真開始翻找起來。聞序诶了一聲:
“行了,我沒讓你證明。”
方鑒雲頓了頓,收起手機,拿下煙的同時輕輕吐了個薄薄的煙圈,也不知是不是聞序的錯覺,借着二人的身高差,方鑒雲一擡眸,由下往上看了他一眼,輕飄飄的,含着飄渺的笑。
聞序的心撲通一下。他遲鈍地發覺,方鑒雲一貫優哉游哉、游刃有餘的情緒深處,似乎多了些他捉摸不透的,輕快的味道。
他并不了解這個行事神秘的家夥,但此刻他可以确信,這是方鑒雲高興的表現。
剛入職的第一個指控案就搞砸了,他究竟在高興什麽?
聞序輕輕吸了口氣,闖入鼻腔裏的只有淡淡的煙草味道,以及方鑒雲身上時刻萦繞着的、若有似無的皂角清香。
沒有火藥味。
他停了兩秒,又慢慢把氣吐出來,全然未覺自己開口時語氣平靜得與剛才判若兩人:
“我在這做筆錄,你先回去吧。明天做好被罵的準備吧。”
方鑒雲嗯了一聲,也不啰嗦,轉身就走。車邊的幾個人一齊望着方鑒雲離去的背影,聞序聽見其中一個輕聲感嘆:
“聞檢查,你這同事長得太漂亮了,他是omega吧?”
剛剛被人爆了胎的怒氣連帶着另一股無名邪火齊刷刷地撺掇到老高,聞序瞬間皺了眉:
“警官,這和今天的事兒有關系嗎?再說了——”
他忽然想到什麽,猛地住嘴,險些咬到舌頭。路燈下,方鑒雲已經過了馬路,來到對面一輛停着的黑色賓利上,拉開副駕駛的門。聞序一下子認出,那就是去譚峥家裏搜查那天來接方鑒雲的同一輛。
他轉身問另一個警察:“警官,你們之中有沒有誰是交通部門的?對面那輛車,能不能幫我查一下車主是誰?”
“哦,這不難,你稍等。”
其中一個警官遠遠眺望了一下車牌,拿出執法儀:“3574B,登記的車主叫楚江澈。”
聞序的眼神放空了一瞬,默念了一遍這陌生的姓名,陷入沉思。
楚江澈。上一次聽到楚這個姓氏,還是在……
*
“蕭堯來信說,任曉萱和那女孩兒已經走了。今天有驚無險,多虧了你。”
黑色賓利內,楚江澈看着方鑒雲關上門。後者系好安全帶,把車窗搖下些,薄唇輕啓,最後吐出口煙,将煙蒂按在車內的煙灰缸裏。
楚江澈側頭看向外側的警車群:“槍法不錯。”
“可不敢當。”方鑒雲習慣性靠在準備好的軟墊上,腕骨抵着肩胛捶了捶,“黑市的殘次品後坐力就是大,疼死我了。”
楚江澈指了指外面。
“我指的是,能幾百米外精準爆胎,又不至于讓車失控傷了他,這技術還不過硬?”
方鑒雲捶肩的手一停。他亦撇過頭來,向擁擠的車流內望去,只是着眼處與楚江澈不同,落在某個正和警察們一臉倔強地争論着什麽的青年身上。
他看了一會兒,拿開手,從制服兜裏掏出一個小小的煙盒,伸到煙灰缸上方,手腕一翻。
啪嗒一聲,一枚金屬彈殼掉出來,落在煙灰缸中。
“都藏好了?”
“嗯,”方鑒雲把煙盒裏最後一根煙拿出來,“他們重點都在醫院,不會搜那爛尾樓。”
楚江澈又轉頭看他。
“開了這一槍,這場仗算是徹底打響了。”楚江澈道,“怕不怕?”
黑夜裏,方鑒雲同樣收回望向遠處聞序的目光,雙眸宛如黑曜石,亮晶晶的,深望着他。
“我回來了,該怕的是他們。”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