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第 37 章

到晚上座談會開放入場前, 聞序都在珲春閣內筆耕不辍,将好不容易回想起的線索記錄下來,直至瞿清許忍無可忍, 将人強行拉到會場門口。

“——方鑒雲你慢點!”

會場人頭攢動,舞臺上已然拉起橫幅、擺好花卉,熱烈紛呈。聞序逆流穿過人群追上瞿清許, 低聲埋怨:

“走散了該怎麽辦!你好歹是我帶進來的同伴,到處亂走像話嗎?”

話是這麽說, 可一整個下午, 聞序也不至于看不出瞿清許莫名有些情緒低落,似乎是在房間裏憋悶久了, 整個人都散發着隐隐的低氣壓。

兩個人到了最高檢的B區,瞿清許擡手将半長碎發掖到耳後, 聞序這才注意到他耳朵上戴着只藍牙耳機。

“江澈也在會場附近。”瞿清許佯裝望着別處, 嘴唇翁動,“他在打電話給我傳遞情報,別吵。”

聞序呼吸一滞,半天的好心情頓時付之東流。

“你說誰——”

瞿清許幹脆地擡手比了個住嘴的動作, 扶了扶耳機:“說吧, 江澈。”

會場的人多到摩肩接踵, 嗡嗡的低頻混響裏,他聽見耳機內傳來楚江澈的聲音:

“那我繼續了。這次座談會有蹊跷, 名義上邀請的是首都所謂的進步青年,實際上受邀者成分十分複雜,三教九流都有。就比如——”

啵的一下, 瞿清許一個激靈,看着沒打招呼就取下自己另一邊耳機的聞序, 眼裏閃過強烈的不滿:“聞序你別一驚一乍行不行!”

“還情報共享呢,當着我的面和你的江澈打電話不讓我聽,算哪門子情報共享?”

聞序陰陽怪氣完,堂而皇之地戴上耳機:“喂,你怎麽也會在玉鸾山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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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那邊仿佛凝結了一秒:

“我正在解釋——罷了,我重說一遍吧。這次座談會只是個幌子,它舉辦的時間太恰如其時,又剛好把我們聚集在了一起,說是巧合我不相信。另外,主辦方沒有邀請我,邀請的是蕭——是我朋友,我不過是被他帶進來的不記名同伴,和方鑒雲一樣。”

聞序不禁慢慢收起忿忿不平的神色:“既然如此,今晚大家都低調些就是了,我會盡量避免接觸軍方的人。除了這些還有沒有別的?”

楚江澈說:“還有件事,來不及當面和你們交待了,但需要你和方鑒雲盡快查明。我朋友經商,這幾年難免接觸到一些經營灰色産業的人士,據說五·三一中被圍剿的地下幫派并沒有完全滅絕,有不少還分散在寶華路的‘不夜城’附近活動。”

瞿清許:“不夜城是北方最大的私人賭場,人員混雜,當年的黑手黨被打得七零八落,會逃到這裏也不意外——”

“你要我們查什麽,去不夜城尋找黑丨社.會的餘黨?”

聞序假裝沒看見剜了自己一眼的搭檔,率先發問。

會場裏的人大多落座,眼看主持人已經走上舞臺中央,瞿清許忙拉着聞序坐好。

“還記得在醫院我和你說過的那個改革派嗎?這些□□手裏必然握着他的把柄,說不定也有陳泳的。”低沉的男聲同時在兩人耳中響徹,“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即便只是為了報複,他們也不會拒絕同你們……”

會場上嘩地從四面八方響起松林穿風般的掌聲,淹沒了楚江澈的話尾。聞序擡起頭,目光越過座位上一排排西裝革履的背影,向舞臺上遠眺而去。

“首都軍政界、工商界的各位朋友,女士們先生們,大家晚上好!歡迎各位百忙之中受邀出席……”

好巧不巧,耳機裏開始傳出斷斷續續的電流音,瞿清許警惕地掃了一圈,從下面伸手扯扯聞序的袖子:“座談會結束再說,一直戴着耳機太高調了。”

聞序只好等他挂了電話,把耳機摘下還給對方。臺上主持人的慷慨陳詞通過四角的音響在場地內蕩起一波波回音,青年額角忽然壓抑地一抽,忍着鈍痛側目而視。

“奇怪,印象裏我明明沒來過這兒的,怎麽總感覺這個場景特別熟悉?”他對瞿清許低聲說。

瞿清許一掀眼簾,漆黑的眼珠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你剛恢複些記憶,可能是對外界刺激太敏感了,”他以一種理性的口吻闡述道,“放輕松——”

“……下面請允許我代表主辦方,向各位介紹本次座談會的特邀來賓!”

臺上的聚光燈齊齊調轉,十數道光柱向舞臺中央彙聚而來,主持人情緒高昂,一揮手:

“首先歡迎聯邦軍部特邀代表,中央戰區總巡視長——”

聞序微微一震,擡起頭來。

數日前重山醫院病房內,楚江澈沉穩的聲線與此刻音響裏主持人嘹亮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分毫不差地道出那人的姓名:

“——陸霜寒,大家掌聲歡迎陸總巡!”

雷鳴般的掌聲如大壩放洪,聞序只感覺一陣耳鳴般的暈眩。追光燈早已懂事地打在舞臺側方入口處,等着被念名的人登場,聞序死死盯着光圈,一面擡手想去拉身旁的人:

“今天這座談會果然有問題!方鑒雲你看,主持人剛剛介紹的不就是楚江澈口中的那個改革——”

他摸索一陣,不小心碰到對方的手,下意識想縮回,卻又猛地頓住。

那只手幹燥、柔軟、骨骼清細,唯獨指尖滲人的冰涼。

聞序心下一驚,回過頭去。

只見瞿清許臉色煞白,墨黑的雙眸失神地瞪大,瞳孔戰栗着望向舞臺,嘴唇不由自主地嗫嚅,細看之下連整個上半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隐隐發抖。

他從沒見過對方這般失态的模樣,一時也吓到了,試探着碰碰青年:

“方……喂,你去哪兒?”

甫一觸及那體溫低到可怕的手背肌膚,瞿清許卻全身狠狠一震,猝然抽回神思般長吸了口氣,下一秒毫不猶豫地彎腰,起身便向會場門口快步走去!

聞序一愣,不得不跟上:“等等我!”

明明還有腰傷,瞿清許卻腳下生風般飛快地穿過一排座位,頭也不回地拐出會場門外。聞序餘光看見一個穿着軍裝的身影緩步上臺,可他沒來得及多瞅兩眼,只得追着瞿清許到了走廊。

“跑這麽快回客房幹什麽!”

半分多鐘功夫,兩個人已經回到珲春閣客房裏。聞序看着瞿清許砰地關上門,一頭霧水:

“到底出什麽事了?看你像老鼠見了貓似的,招呼都不打就……”

說着說着他一低頭,看見瞿清許抽了骨頭似的反身靠住門板,險些滑倒在地,阖上雙眼,咬着嘴唇渾身抖如篩糠。青年的話音戛然而止,反應過來什麽,眉目裏壓下幾分肅然的顏色。

他上前半步,垂眸看着嘴唇青白的搭檔,沉聲問:

“你害怕那個陸霜寒?”

最後三個字道出口,瞿清許身體又是驀地一哆嗦,咬了咬牙,這才睜眼向上望去,對上聞序鉛灰色的眼眸。

青年眸光裏滿是隐忍的驚懼,看得聞序心都空了一拍。

“聞序,”他看見那張永遠矜貴自持的臉上露出從未有過的、祈求的神色,“別管這座談會了,我們走,你帶我走好不好?”

聞序腦子裏嗡的一聲。

“……好。”

良久,亦或許只有一秒不到,青年胸腔一震,低聲應答,“現在收拾東西,回方宅。”

瞿清許看着他,渾身都還處在應激性般的顫抖,卻還是輕輕點了下頭,擡眼看着他,沉默又乖巧。

聞序立刻走到床邊開始收拾桌面上的紙筆和行李箱,瞿清許極度缺乏安全感地緊跟在他身側,像個生怕跟丢了長輩的小朋友。

座談會原計劃兩天,聞序的背包裏雖沒帶太多換洗衣物和必需品,可畢竟收拾起來也得費些時間。他利手利腳地将行李塞進背包,同時一疊聲安慰着:

“別緊張,這個時間山莊外有不少回市區的車,咱們現在就走,這不是還有楚江澈在嗎?有我在,別怕。”

每說幾個字,瞿清許都會焦急地嗯一聲做回應,像某種罹患焦慮症的小動物。聞序腦子裏再沒有任何多餘的想法,一股腦把東西塞進去,嘴上不住地說道:

“床頭櫃上有山莊經理的電話,你去聯系他,就說我突然不舒服,要提前撤離——”

身後門扉突然傳來一陣異常的響動!

叩,叩。

不輕不重兩下敲門聲響起,聞序手上動作一頓,套房內頓時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明明是再普通不過的敲門聲,青年後背卻攀升起毫無征兆的寒意,陡然側過頭看去。

不出意料地,他看見瞿清許整個人過電般一抖,咬牙勉強對他做了個口型:

“別讓他、發現……”

說完,瞿清許轉身三兩步跨進套房外的露天小天臺,迅速卻蹑手蹑腳地關上門,借着夜色一個閃身,躲進落地門窗外的帷幔後,不見了蹤影。聞序愣了愣,還未反應過來,便聽到門外傳來一個富有磁性的男聲:

“請問是聞檢察官的房間嗎?”

白天在山莊,接待聞序二人的服務生也是男性,可這個聲音卻截然不同,語速偏慢,有種慢條斯理的厚重與沉穩,明明用詞彬彬有禮,語氣中卻含着不容他人抗命的,若有似無的壓迫感。

在紀檢兩年,聞序見過太多高官。凡位高權重者,說話無一例外都是這幅不疾不徐、從容淡定,雲淡風輕的表象之下,實則是來源于對權力的絕對自信與篤定。

可有一點聞序從未在門外的這個聲音上見識過。

在這群人裏,他還未曾遇見如此年輕的聲音。

聞序阖眼輕輕吐了口氣,最後深望了天臺後随風輕拂的帷幔一眼,上前握住門把,拉開。

旋轉的門扉逐漸将視野開拓,一個穿着筆挺的深藍色軍裝的青年出現在他面前。對方嘴角含笑,眼神卻絲毫未動,審視地将屋內人收入眼底。

淡淡的麝香味alph息素如瘋狂生長的藤蔓從二人腳邊卷出,順着走廊的地毯,嚴絲合縫地覆上整個地面。

聞序狠狠怔了怔。

即便不過驚鴻一瞥,他也确信自己絕沒認錯。

這個人,竟然是——

“剛剛被請上臺露了個臉,耽誤了些時間。”

門外的人擡了擡嘴角,微撇開眼神,從聞序肩頭向屋內望了望。

“我是中央戰區陸霜寒,”男人伸出大手,“初次見面,幸會,聞檢察官。不知道方便進屋說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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