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一行人都讓李捕頭押回到衙門。
縣太爺已經起了身在處理公務, 看到李捕頭帶人過來,問清事情的來龍去脈後,他并未急着升堂審問, 而是讓人先把趙廚子等人押下去, 再讓人去請鎮子上有名望的廚子過來。
沒多會兒,連同周掌櫃在內的幾位酒樓大廚來了。
縣太爺也不說什麽事, 只說讓他們幫忙鑒定一些吃食是不是變質了。
趙廚子給馮家媳婦等人每人兩個粥桶,一個裏頭是鹹蛋瘦肉粥, 另一個裏頭則是碼成兩層的包子。幾個大廚被依次帶上來嘗味分辨。
俗話說沒有一條好舌頭的人, 當不成一個好廚子, 衆人嘗過之後都變了臉色, 直接就說這些東西明顯是經過二次加工的,雖然加了鹽做成重鹹口的, 但也只能騙騙普通人。最近開了春天氣真當熱,他們都能吃出異味,若是放到下午, 那肯定是完全變質了。
幾個大廚對自己的判斷證詞簽字畫押,周掌櫃是最後一個, 也是臉色最沉重的那個。
因為他嘗出來肉包裏頭的肉餡, 去掉鹽味後的調味出自自己的手筆。
再聯想這幾日, 東家王大富把他支到鄉下去采買食材, 那本不是他這個掌櫃的該做活計, 但到底是給人家做工的, 也只能聽命而去。
回來後他就發現趙廚子日常鬼鬼祟祟的, 有心查問,他推說是東家交代的事情,讓他別問。
他猜着大概是東家準備換下自己, 卻沒想到他們做的是這樣的事!
其他人做完供就離開了,周掌櫃卻是沒走。
縣太爺看他大概猜到一些了,便幹脆問起他這些時日有沒有注意到酒樓裏趙廚子的異常。
賣變質食物是條重罪,尤其這些東西還落到了衙門的人手裏,但凡清醒一點的人都不會想着幫着隐瞞。
更何況周掌櫃根本沒想過幫着隐瞞,當下就把這些日子發生的事全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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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太爺再讓人把趙廚子拖上來。
別看他之前對上李捕頭的時候還能壓着恐懼強辯,現下在衙門逛了一圈,已經是吓破了膽,直接就把王大富和趙氏賣了個徹底。
這下人證物證俱全,縣太爺當即讓人去鎖人。
和之前請幾個酒樓大廚過來不同,這次是關捕頭帶隊,一行人帶着鐐铐和枷鎖的。
這樣的陣仗在鎮子上是很難見到,沿途的百姓都紛紛跟上看熱鬧。
等到關捕頭等人去了王家老宅把王大富和趙氏鎖回來,看熱鬧的百姓都快把衙門擠爆炸了。
“肅靜!”縣太爺拍着驚堂木沉聲喝道,而後便開始了審問。
王大富和趙氏再無平時的威風,跪在堂前瑟瑟發抖。
他們都不是什麽厲害人物,看到公堂上的粥桶和王氏婆媳倆,就已經知道這是讓人逮了個正着。
夫妻倆對他們安排人搗亂,故意冒用“文老太爺粥”名頭的事供認不諱。
王大富哆嗦着嘴唇道:“大老爺,小老兒已經認罪,按罪這個要罰錢幾十貫,小老兒這就交上罰銀。”
縣太爺沉着臉道:“這只是罪一,若只是這樣的小罪,本官自然不會讓關捕頭帶人去把你們夫妻铐來,本官現在問的是你們将變質吃食二次販賣的事!”
王大富直呼冤枉,趙氏的臉色卻是越發得慘白如紙。
縣太爺見狀,便先讓人把王大富帶下去,單審趙氏。
一問之下,果然趙氏對這件事是知情默許的。望月樓家大業大,每天客人剩下的剩飯剩菜不知道凡幾。
趙廚子加工一下之後再次販賣,等于做的事無本買賣。
不過連縣太爺也沒想到這件事牽涉這麽廣,在望月樓購買廚餘的,除了馮家媳婦幾人,更還有其他人。
這一通審查到現在已經過了半個白天,這案子當天是審不完了。
縣太爺給了一天時間讓趙氏和趙廚子回憶到底哪些人去買過廚餘,同時也要給出時間也是讓關捕頭他們去抓人,還要先把望月樓查封,把裏面的其他夥計帶回來審問,于是二審便定在五天後。
縣太爺退堂之後,看熱鬧的百姓們這才散去。
顧茵心裏不可謂不暢快,但是看到王氏的臉色不太好,就也沒表現出來,只扶着她一只手慢慢出去。
出來的時候她們還聽到百姓都義憤填膺地在罵。
“去歲夏天,我家老頭子就是吃了這馮家媳婦的包子肚子痛,拉稀拉了一整天,差點出個好歹。去找她理論,她說‘怎麽人家吃的都沒事,就你家老頭子出事了?年紀大了身體不好不是很正常嗎?而且你能說你家老頭一整天只吃了我家的東西嗎?別是故意訛上我家了’……當時确實我家老頭子發作之前也吃了旁的,她家的吃食又都賣完了,也拿不出證據來,只能自認倒黴。”
“大娘,你快去找狀師寫狀子去,最好是找當時開湯藥的大夫拿出醫案,現在告上去能讓他們加罪,說不定還能拿到賠償呢!”
“哎!我這就去!”
當然更多的還是咒罵王大富和趙氏的。
“這望月樓在鎮子上開了十幾年了,誰知道私下裏幹的是這種勾當!我是再不敢去了,私下裏做那種事的人,誰知道還會不會有其他腌臜事!”
“就是說啊,過年的時候我們全家才在那裏吃過呢!真是晦氣!”
出了衙門,顧野跟在顧茵另一邊,本來他覺得自己辦成了他娘說的事,一直驕傲地挺着小胸脯的,但後來看到王氏白着臉,紅着眼睛的模樣,他的小胸脯又一點點垮下去。
“娘,奶不高興,是我錯嗎?”他拉着顧茵的手小聲詢問。
“沒有沒有,”王氏聽到了立刻擦了眼睛,強笑道:“我們小野做的很好,奶是想別的事情呢。今天也拘着你半天了,悶壞了吧?奶給你兩文錢,自己拿着去玩兒吧。”
顧野立刻高興起來,接了銅錢先去看顧茵。
顧茵也稱贊道:“小野确實是大功臣,奶給你的你就拿着。下午晌放心去玩,天黑前回來哦。”
顧野笑着點頭,一蹦一跳地離開了。
他也沒跑遠,而是在衙門口等李捕頭。
這天是李捕頭休沐,但是一開始是他把人抓回衙門的,所以交接清楚後,他就也出來了。
衙門前的人都已經散了,只有個小豆丁在等他。
“小野是等我呢?”李捕頭笑着上前,伸手揉了一把他的發頂。
“是啊,今天還沒打拳!”顧野笑嘻嘻道。
李捕頭臉上的笑一滞,那天他被小顧野溜了一整個白日,總算是知道當天他師父那意味深長的話是什麽意思了。後頭他和關捕頭一致認為,顧野的基礎已經很紮實,不用再紮馬步和跑步這樣,關捕頭負責教他內門吐納,李捕頭則開始教他簡單的拳法。
本以為這樣就不會被這小子遛着了,但還是低估了這小豆丁旺盛的精力。
以前李捕頭自己學的時候,一上午學個三招就頂天了。
顧野一天就能學半套拳,動作步伐挑不出一點錯處。
前頭在體力上打擊了李捕頭後,這又是給剛滿二十的他留下了極大的心理打擊。
“我還沒吃午飯呢,”李捕頭無奈道。
“我請你。”顧野特別大方地把自己的兩文錢給他看。
“這也只夠我一個人吃碗素面啊。”李捕頭當然沒指着讓小家夥請自己吃飯,一邊帶着他往外去一邊打趣道,“我都吃了你吃啥?餓着肚子可打不好拳。”
“我吃這個。”顧野取下自己的小荷包。
這小荷包他日常挂在腰間的,取下之後才發現和一般的荷包不同——它頂部還是普通荷包那樣的松緊口,帶兩條系帶,系在腰間。但是底部其實縫在他的腰帶上。就算跑動的時候系帶松了,也不會掉。
“這設計真有意思。”
“我娘做噠!”顧野驕傲地昂了昂下巴,說着話把荷包的松緊口一拉,裏頭是小糕點和肉脯,一塊都只有大人拇指大小,正好适合他一口一個。
哪兒有自己拿小孩的錢買東西吃,讓小孩自己吃幹糧的?
“哎,你別吃這個,我帶你一起吃面條去。”李捕頭笑道。
笑着笑着,他覺得不對勁兒了。
“這個荷包你一直帶着?每天都帶着糕點和肉脯在身上?”
顧野“嗯”了一聲,“少食多餐,娘說的。”
“前兩天你溜我……不是,我陪你跑步那天,你也是吃的這個?”
顧野看傻子似的看着他,“是啊,不吃飽,怎麽跑?”
李捕頭:……
他算是明白為什麽那天王氏聽說他陪跑一整天沒吃飯後,一直反複說他太實誠了!
…………
顧茵陪着王氏回到缁衣巷家裏。
王氏進了門就道:“今天上午沒出攤,少賺了一天銀錢。哎,都這個時辰了,現在出攤也來不及了。不過沒事兒,明天碼頭上就沒有那些多模仿咱們的了,跟客人們解釋一番他們也能理解。”
說着她又要進竈房,“家夥什都放了一天了,我再刷刷!”
“娘,”顧茵喊了她一聲,拉住了她,“家裏就咱倆,您不用這樣。”
“我哪兒樣了?”王氏說着又紅了眼睛。
剛開始抓到趙廚子和馮家媳婦的時候,她暢快得恨不能仰天大笑三聲!
後頭牽出一大串人,他看着她娘家大哥和大嫂在公堂上對組織人搗亂的事供認不諱,就笑不出了。
她是真的不明白,明明是一母同胞的兄妹,盡管關系不好,不來往了,但是怎麽就那麽見不得她好呢?
是記恨她分走了老宅的一間屋子嗎?可那本就是爹娘留給她的!
是記恨父母在世時對她最寵愛嗎?可是爹娘在世時雖疼她,卻并不代表對他們不好啊。打小家裏的東西都是一分三份,從來沒說只給她,不給兩個兄長的。
即便是當年爹娘要給她招贅,也和她開誠布公談了,說至多給出三分之一的家産給她們夫婦,兩個哥哥的也不可能少了去。
王氏是真的想不通,小時候家裏三兄妹也是很和睦的,大哥經常買些小玩意兒來給她玩的,二哥經常說些玩笑話逗弄她。
怎麽就恨她恨到這個地步呢?
王氏絮絮叨叨說了很多,哭過一場後情緒也平複下來了,不好意思躲到自己屋裏洗臉去了。
顧茵耐心地聽她說完,并不覺得厭煩,而是想起了別的。
一件她想了許久,卻一直想不明白的事。
誠如王氏所說,為什麽呢?
自家婆婆一開始回到寒山鎮,當時連她自己都忘了老宅的事,王家就已經開始對付她了。
後來她也只是分了二十兩銀子出來,對常人來說不算一筆小錢,但對開着望月樓的大房和并不落于下風的二房來說,這不過是九牛一毛罷了,遠不會傷筋動骨。
這次竟然不惜做下犯法的勾當,若是她沒有猜出馮家媳婦是被人指使,讓顧野去跟蹤她,而是像自家婆婆那樣只全身心想着去和冒牌貨打擂臺,怕是再過上幾個月,自家這招牌口碑就砸了。
若她想的沒錯,再過不久,王家就會安排人上演吃出了毛病、要找人算賬的把戲。
知道的情況的可能會猜着對方買到了假貨,但只要對方咬死了是吃“文老太爺”粥的毛病,他也忘了具體吃的哪家,到時候再鬧一鬧,自家更是要一地雞毛。
生意黃了,招牌砸了是一遭,怕還是要把文老太爺得罪了——當然以顧茵和文老太爺現在的交情,文老太爺肯定是會站在她這邊,還會伸以援手。
但外人不知道他們這層關系,只知道她在文家打過短工,和文家的廚子是師徒。
文老太爺知道自己的名字被打過短工的廚娘用作吃食起名,可以不在意。但若是鬧得一地雞毛,他老人家享了一輩子的清名,能受得了這個?
總的來說,王家此番不只是要攪黃自家的生意,更要讓她們見惡于文老太爺。
到底是個什麽目的呢?值得他們這樣籌劃。
而且這也太巧了,趙廚子和馮家媳婦幹那黑心勾當不是一天兩天了,只要是被她查出他們串通,自然會查到他們從前犯得事兒。趙氏可能目光短淺,王大富能請周掌櫃管理望月樓,把生意做的那麽紅火,顯然還是有些頭腦的,他怎麽就還敢讓馮家媳婦來做這個事兒?
應該是如他所說,他并不知道廚餘的事兒,而馮家媳婦這個人選,多半還是旁人給他出的主意。
給他出主意的人是只知道馮家媳婦和自家有矛盾,所以選了她,還是連她買廚餘的事兒也知道,連着把王家大房也給設計進去了?
顧茵有些煩躁地掐了掐眉心,一審給的消息實在太少,只能希望二審能問出更多。
…………
王家老宅這裏,王大富和趙氏被铐走以後,大房的人就慌得像個無頭蒼蠅。
兩對老夫妻籌劃見不得光的事又不會和小輩們說,他們連發生了什麽都不知道,只聽人傳自家酒樓賣廚餘給人吃,還組織了人去碼頭上攪和他們姑母的生意,自然是六神無主。
這個時候,王大貴站了出來,他先安撫了侄子和侄媳婦,又握拳痛心道:“大哥大嫂老實做生意一輩子,這次一定是被人陷害!你們莫要慌張,咱們去請州府最好的狀師,一定洗清他們的罪名!”
王大富是有兩個兒子的,但是都不成事兒,鎮日裏只知道吃喝玩樂的,所以趙氏她們才寄希望于孫子輩,希望幾個小的能讀書出人頭地。
果然王大貴這話一出,兩個侄子像吃了一個定心丸。
一個道:“二叔說的是,爹娘都不是那等人,經營着自家大酒樓,怎麽可能在意那些蠅頭小利,又怎麽可能去害自家人?”
另一個道:“就是,姑母雖然和咱家不來往了,但到底是血親,她做小買賣又不礙着咱家什麽,爹娘何至于犯法害他們?必然是被人陷害!”
看着兩個侄子義憤填膺的,王大貴忍不住翹了翹嘴角,但随即他又正色道:“你們說的都有道理,但眼下不是争這些的時候。如今縣太爺已經把大哥大嫂收押,大牢裏是什麽樣咱們都不知道。但進去不死也得脫層皮,他們這個年紀如何受得住呢?咱們還是趕緊湊湊銀錢去請狀師!萬一定下罪來,可就來不及了!”
說着王大貴又慚愧道:“事情發生得匆忙,剛開年我那些生意都支出去不少銀錢,我們二房只湊出了一百兩銀子。”
一百兩銀子請個本地大狀絕對綽綽有餘,但是要去州府請大狀師,又是這麽緊急的檔口,肯定是遠遠不夠的。
大房兩個兒子也自己湊錢,不過他們日常就是吃喝玩樂,只從爹娘那裏領着月錢,加上趙氏手緊,自然也不剩下什麽銀錢。他們再去向自己的狐朋狗友借,對方聽說他們爹娘讓抓了,望月樓都讓人封了,躲還來不及,自然不會有銀錢借給他們。
至于他們爹娘自己攢的銀錢,那都在錢莊裏,因為知道自家兒子不成器,都是得本人去才能取用的。
忙活一整天,兄弟倆一無所獲,最後還是撬開了王大富和趙氏的私庫,又臨時典當了自家媳婦的首飾和陪嫁裏的東西,這才湊夠了三百兩。
銀子合計攏共四百兩,王大貴發愁道:“你們出門的時候我找人打聽了,州府出名的大狀本地打官司都要收五百兩一件。若不是本地,收費便要翻倍。咱們連五百兩都湊不齊……算了算了,我讓你們二嬸她們也典當首飾和陪嫁,先湊夠五百兩再說。”
大房兄弟倆臊得滿臉通紅,直把分了家、還幫忙湊銀錢的王大貴當成救命恩人。
五百兩總算是湊齊,兄弟倆正準備帶着銀錢去州府碰碰運氣,王大貴也說陪着他們一道去。
但是剛出家門,王大貴突然一拍腦門,懊惱道:“瞧我這腦子,你們不能這麽走了,還得去給你們爹娘遞個口信,讓他們知道咱家人都在努力運作,千萬別放棄才成。”
兄弟倆一想是這麽回事,雖然二審還有幾天,但在牢裏也是會問供的。萬一他們爹娘被吓破了膽子,亂認下罪責可怎麽辦?
沒定罪之前不能探視,獄卒們不敢犯禁,但收點好處傳傳話還是敢的。
兄弟倆的口信被帶到王大富和趙氏耳朵裏,獄卒還調笑道:“你們夫妻運道還不錯,兒子和弟弟都有心,聽說兩家典當東西湊了五百兩呢,你們弟弟還親自帶着兒子去請狀師。”
一個口信就幾句話,價格卻貴的離譜——畢竟人家獄卒要頂着被縣太爺和關捕頭發現的危險,錢少了人家不敢,還得整個牢房的人都要打點過去。
這就用去了五十兩,兄弟倆又一籌莫展。
他們從來沒想過幾十兩銀子會難成這樣,都準備去借印子錢了。
王大貴勸道:“你們莫要糊塗,印子錢哪兒是這麽好借的?就算是把你們爹娘救回來,這利息怕也是要還的傾家蕩産。唉,其實還有個不得已的法子,就是……”
再無辦法的兄弟倆自然讓他快說。
王大貴就道:“就是把望月樓抵押了,只要保管好抵押契書,等你們爹娘出來,取了錢莊的錢贖回來就是。”
這兄弟倆知道望月樓是家裏唯一的産業,但這确實是沒辦法的辦法,怎麽也比去借那利息高的可怕的印子錢好。
他們便由王大貴帶着去了一處地下錢莊,看清那契書上寫明三個月內只要能帶着契書,再多給一百兩,就能把酒樓贖回。當然契書上也寫明了,若是到期未來贖回,那麽便要過契給錢莊,不然就得賠償十倍。
想着三個月的時間怎麽也夠,一百兩雖多,對他們爹娘來說也不算什麽,兄弟倆才拿出了地契屋契,簽字畫押。
一個望月樓抵押出了一千兩銀子,這下請狀師的錢是盡夠了。
王大貴催着他們動身,等到了城門口,二房的下人突然找過來了,說:“老爺還沒出城就好,太太突然發了心絞痛,暈死過去!府裏少爺他們都吓壞了!”
王大貴咬牙道:“這鄒氏,我都說了大哥大嫂的事我們男人想辦法,她萬萬沒必要憂心,怎麽就這檔口病了?!”
大房兩兄弟連忙勸着他回去,說二叔幫的忙已經夠多了,先回去看二嬸才是正理兒。
王大貴只得下了馬來,叮囑他們路上注意安全,這才随着下人掉頭回府。
一路到了王家老宅,王大貴進了主屋,卻見所謂發了心絞痛的鄒氏正在慢悠悠地喝着茶。
他面上的焦急無奈之色褪去,笑着坐到鄒氏對面。
“那兩個蠢貨出城去了?”
王大貴優哉游哉地掀開茶盞,撥了撥茶湯,“可不是麽。不過也出不去太遠,路上我早就安排好了人……看在他們這麽蠢的份上,我讓人給他們留個全屍就是。”
鄒氏放了茶盞,突然嘆了口氣。
“好好的嘆氣做什麽?”王大貴道,“再過三個月,望月樓就是咱們的了。我那大哥大嫂知道我領着他們兒子去請狀師,只要不是蠢笨如豬,就知道這件事不該牽扯到我頭上。畢竟若是我也進去了,誰為他們奔走呢?況且當日謀劃時,又無旁人在場,他們說了我不認就是。等到大房兩個蠢貨死在外頭,消息傳回來怎麽也得過上月餘,什麽都塵埃落定了。”
“我也不知道怎麽了,”鄒氏道,“就是覺得心裏不安生。咱們一開始雖然就是想的就是讓他們大房和王寶芸他們相鬥,不管誰敗了,對咱們都只有好處。但是大房敗得太快了,王寶芸沒有這種腦子,你說是不是她那個奸猾的兒媳婦……”
王大貴輕嗤道:“一個女人,就算有些小聰明,能成什麽事兒?”
…………
五天後的二審如期開展。
這五天裏,碼頭上再沒有了那些魚目混珠的冒牌貨,顧茵的小買賣又好了起來。
文老太爺小病過一場,知道錯過了這事兒,回家直埋怨文大老爺。但好歹這事兒算是很快解決了,他老人家也沒怎麽動肝火。
二次升堂的那天,王氏沒去聽,推說生意正好,自己脫不開身,就只讓顧茵去了。
縣太爺聽人說了王大富和趙氏兩個兒子去州府請狀師了,當天卻并不見人來,他雖然奇怪,但也沒誤了審案的時辰。
吓破膽的趙廚子和牽連進來一大堆的如馮家媳婦那樣的下家,對一切都供認不諱,王大富還是堅持自己對販賣廚餘的事不知情。趙氏聽說兒子要給自己請大狀,幹脆改了口供也說不知道。
更有不少百姓遞上訴狀,都是說這些年吃了馮家媳婦等人的吃食出過問題的。
縣太爺判了趙氏和趙廚子、馮家媳婦等人監禁一年,這也是他們運氣好,沒出大亂子,但凡真的吃死過人,那就是要判絞刑的。
至于王大富和趙氏夫婦,一個看着好像真的不知情,一個直接改口供,顯然還得再審。
而且這案子牽扯出這麽多人,算是寒山鎮近年來的一樁大案,縣太爺還得把這案子遞到州府去。
二審結束,王大富和趙氏等人又被帶下去。
看熱鬧的百姓們正要散去,突聽外頭登聞鼓咚咚作響。
縣衙雖然每天都有人來報案,但是只有急案或者冤案才會敲響那鼓。
這鼓一年到頭響不了幾次,百姓們就又站住了腳,縣太爺也讓人把敲鼓之人帶進來。
王家大房兩個兒子就讓人擡了上來。
這兩人披頭散發,灰頭土臉,渾身是血,看熱鬧的百姓們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縣太爺再一問,才知道這兩人帶着全部家當去請狀師,卻是還沒到州府就遇到了山匪。銀錢細軟全讓人劫走了不算,還要害他們的性命,要不是兩人當機立斷跳下懸崖,又一起挂在樹枝上,多半是這半條命也撿不回來!
兄弟倆邊說邊哭,說身上足足待了一千四百餘兩銀票呢,其中一千兩還是抵押了望月樓來的。一遭讓人劫完,簡直是慘絕人寰!
縣太爺和關捕頭再厲害,也只能保住這寒山鎮一方平安,別縣的事他們也管不到,尤其外頭兵荒馬亂的,流匪作亂這種事近些年屢見不鮮,也只能幫着立案,再把案子往上遞送。
那兩兄弟又被家人擡了回去。
看熱鬧的百姓卻不怎麽同情他們。
“這就是這家人做了虧心事,遭報應了!”
“可不是,聽說王家那二老爺本來也是要跟着一道去的,好像是遇到了什麽急事,都快出城門口了才折返。顯然這災禍只沖着這做了虧心事的一家子呢!”
顧茵聽了一耳朵,連忙住了腳,她知道哪裏不對勁了!
王家雖然分了家,但是大房二房一直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
怎麽這件事只牽扯進大房,反倒是更為奸猾的二房半點沒沾?
這下子她是明白了。
鹬蚌相争,漁翁得利,好一個歹毒的一石二鳥之計!
人都走了,只剩個顧茵在那兒站着。
關捕頭見了便上前問道:“小娘子怎麽還不歸家?可是心中着急?那個罰銀是要等案子審完才會給到你家的。”
“不是擔心那個,”顧茵沉吟,鹬蚌相争麽?弄的好像誰不會使這招兒似的!
“關捕頭,我有個法子,應當是對案情進展極有幫助的。您能聽我說說不?”
…………
當天晚上,關捕頭去了一次縣衙大牢找到了王大富。
他平鋪直敘地把王家大房兩個兒子在王大貴的陪同下抵押望月樓、出城的時候王大貴因事離開,而他們兄弟遭人劫了,送了半條命的事告訴了王大富。
未定罪的囚犯不能探監,是因為怕家人和他們串供。
但是他只說事實,這些事就算王大富眼下不知道,但是縣衙的大牢逼仄,只分男囚和女囚,其餘人都是關在一處的,所以早晚王大富也會從別人嘴裏聽說。
說完這個事兒關捕頭就徑自走了,沒多久獄卒來分發飯食。
旁人都是粗粝冷硬的豆飯,只王大富這裏不同,是幾個新做的白面饅頭。
“唉,你家人真的是盡心了,這時候還想着給你送吃的。”獄卒說完放了東西就走了。
這要是之前,習慣了家裏錦衣玉食、實在咽不下豆飯的王大富自然就吃了,但是現在他卻不敢動——兩個兒子都傷成那樣了,誰會在這個時候打通關節來給他送飯?
他一猶豫,同牢房的其他人就一擁而上,把他的饅頭全搶走,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不到半刻鐘,這幾人捂着肚子齊齊倒地。
生死一瞬,王大富想通了很多事,王大貴特地提起讓和顧茵有過節、卻也和趙廚子幹着非法勾當的馮家媳婦來做傀儡,又帶着他兩個傻兒子去請狀師,遞來口信安撫住他們夫妻,再騙他們抵押了望月樓,又在城門口故意折返,只讓他們兄弟遭了那劫難……他這邊這樣了,那老妻那裏……
王大富汗出如漿,扒着牢門聲嘶力竭大喊道:“大老爺,關捕頭,有人害我!我要招供!我要告王大貴侵吞父母遺産,眼下還要謀財害命!”
那聲音喊得直接劈了岔,可想而知他內心有多驚慌。
縣衙大牢門口,顧茵和關捕頭都聽到了這響動。
“他怎麽吓成這樣?”顧茵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額頭,“罪過罪過,是不是我巴豆放太多了?”
關捕頭輕笑起來,“沒事,和他關在一處的都是定了罪的,都不是好人,就當給他們清腸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