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第19章 19
女兒家總有些私房話要講,虞令淮很能理解,再者說,剛剛順利完成敦倫之禮,他就眼巴巴湊過去,倒顯得他是那種貪圖一時之愉的俗人。
是以,次日晚上宋銜月再次留宿碧梧宮之時,虞令淮聽聞後只是笑笑,還吩咐禦膳房為她二人添幾道菜,用溫盒裝了送去。
入了夜,更是遣人炖煮補氣養顏的羹湯,搭了些酸甜有滋味的小零嘴,正方便邊聊邊吃,不可謂不周到。
如此這般,虞令淮認為自己不日便可取代小玉狐貍的地位,成為沛沛真真正正的大房,畢竟他的氣度擺在這兒,不容置喙。
事情正如他預料那般發展,白日裏埋頭于案牍間,正覺疲累時,吳在福進來通禀:“皇後娘娘在外求見。”
這間禦書房容緒還沒來過呢。
虞令淮精神抖擻地站起身,“快請”兩個字都在嘴邊了,驟然一滞,他很快收回,清了清嗓,很是自矜身份地坐下,頗有威嚴地緩緩道:“請皇後入內。”
“是,奴遵旨。”
虞令淮沒有漏掉吳在福的神情——恭敬中帶着一絲笑意,并幾分欣慰——那麽容緒此次前來多半是給他送慰問湯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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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明幾淨,竹榻茶垆。
容緒沒有想到禦書房布置得這般雅致。
虞令淮沒有用熏香,倒是臨窗擺了一溜兒花木,散着幽幽清香,聊以提神。
走近細看,其中最引人注目的竟是鄉野之間随處可見的菖蒲。自溪頭澗畔移入盆盎之中,配以奇石、青苔、木座,菖蒲非但沒有失了生機,反而十分清新。
再将目光投向書案,虞令淮全神貫注,似是沒有留意到此間進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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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容緒出聲行禮,他才如夢初醒,放下手中紙筆。
“何時來的,怎不知會一聲。”虞令淮目光落在兩日未見的妻子臉上,唇角不知不覺揚起愉悅的弧度。
容緒順着回:“來了有一會兒,何時開始養蒲的?我看這幾株菖蒲長得極好。”
虞令淮喬張做致地說:“修心養性嘛。”
這下容緒徹底忍不住,輕笑出聲。
“笑什麽。”虞令淮不滿地看過來,一邊接過她手裏的食盒,一邊嘟囔:“演得不好麽?那得怪你,你一笑我就破功。”
食盒裏盛了一碗羹湯,虞令淮也不管這是不是容緒親手炖煮,拿了調羹就要喝。
“燙——”
容緒趕緊攔了,“一直在小火上煨着,聽說你下朝了我才盛了端來,燙着呢。”
“沒事,豬舌頭不怕燙。”虞令淮笑。
這是在說小時候她嬌氣,喝個湯吃筷菜都要侍女扇涼了才肯繼續用,虞令淮笑她是貓舌頭,而他正是長身體拔個頭的時候,又很少挑食,來者不拒,容緒便諷他是豬猡,大舌頭一卷全都進胃裏。
現下看他主動揀了這話來調侃,容緒也不由莞爾。
見他喝湯,容緒轉頭欲坐,腰身卻猛的一緊,被虞令淮牢牢箍着,人也相當于坐在他懷裏。
“做什麽。”
“陪我一會兒。”
容緒推他,“這不就是在陪你?快些放開,像什麽樣子。”
虞令淮不依,臉皮忒厚:“好喝。”
容緒潑冷水:“膳房大師傅熬的,自然好喝。”
又冷着一張臉,宛若那斷情絕愛的神妃仙子,叫人多看一眼都覺是亵渎。
幸而虞令淮早已習以為常,嘴上也跟抹了蜜似的,“原來是膳房大師傅熬的,那可太好了,我舍不得你操勞。”
不僅要講情話,還要訴苦,講起那些菖蒲虞令淮更是喋喋不休:“這些個文房清供我哪裏懂啊,你知道的,我是個大老粗,書房裏放些兵書了不得了,哪裏會有現在這副光景。”
“還不是要跟那些文官打交道,書房議事請他們坐坐,藤床香簟,石榻竹幾是必要的吧?瓶中也要供上清蓮,牆上懸張古琴,雅,太雅了!”
容緒靜靜聽着。
她知道,在一些小事上虞令淮是很樂意給個面子,遷就朝中老臣的,這也是他有時候太過嚴苛而不被人诟病的緣由之一。
“今日我來,是想問你要件東西。”
趁他愣怔,容緒這才得以從他膝上掙開。她迤迤然來到花梨木椅子邊坐下。
“前段時間你說從外邦番使那兒得了些寶貝——”
虞令淮打斷道:“那時我可請你來瞧,是你自己不樂意,拒了。”
要是論這一點,容緒确實理虧。但她也知道對方只是發發小牢騷,不是真生氣,于是溫聲說:“現在我想看了,不知陛下可否允準,可否割愛?”
虞令淮哼一聲,裝模作樣地點點頭,“那孤便給皇後面子。”
容緒還以為一匣子寶貝收進庫房了,起身正準備出去,卻發現虞令淮繞至屏風後,從一多寶格上将匣子取下。
瞧那熟門熟路的架勢,平時沒少把玩。
“從前總聽人說北晟苦寒,雲秦荒涼,其餘小國小邦更是蠻夷之地,瘴氣橫行,百姓則不通文墨,愚昧無知。實則,不是這麽一回事。”虞令淮邊說邊搖頭,“去年我遣使西去、南行,記錄沿途見聞。”
說着,從另一邊取下厚厚一沓書卷。
書卷邊緣泛黃微卷,還有幾處沾上抹不去的灰、油。
“這些便是特使所作記錄,姑且稱作游記吧。”虞令淮邊翻邊說:“山川地形、物産氣候,這些乃最基本的。朝章律法、商賈貿易,這些則是我特意命其留意的……”
虞令淮講起這些來頭頭是道,并且看他翻閱的熟悉度,顯然是書卷送回來他就翻看過不止一遍。
容緒的目光自文字圖畫上掃過,漸漸停留在他側顏。
時至黃昏,落日餘晖自窗棂灑落,皆凝在這一張面孔上。這時的他,專注自信,這時的他,眼裏有臣民有河山。
“兒時學夜郎自大的典故,同窗們哄堂大笑,未曾想到我們大鄞君臣與那夜郎國主無異。”虞令淮眉心微蹙,後打開那口匣子。
他向容緒介紹了幾個小玩意,有石頭做的也有木質的,乍一看都是特別原始、粗陋的工具,要麽是捕獵用,要麽是防身用。
沒想到這給了他很多啓發。
先前虞令淮召了幾名武将詳談,正打算根據這些小玩意對大鄞兵器進行改造。可惜他思維總是太過跳躍,也就容嶼跟他較為熟識,能聽懂他的意思。
講起這些來,虞令淮總是很興奮,這是他擅長的領域,比起批折子,他顯然更傾向于在這裏發揮自己的特長。
“抱歉,沛沛。”
虞令淮突然的致歉令容緒一頭霧水,她疑惑看向他。
“是不是太枯燥了?你本來是要找什麽物件來着,被我扯遠了。”
虞令淮把桌案上的東西統統收起來。
他匆忙的手忽然被容緒覆住。
“不會枯燥。”容緒輕輕松開,眼眸則認真看着他,“雖然有點聽不懂,但你說的這些,書上可沒有寫,我挺好奇的。”
多年來,她見過他自由散漫,言行無狀,釣魚、打獵,他看起來格外适合外面那片天地,就像他畫的那頭蒼鷹,能飛千丈高,萬裏遠。
如今她也見到了他的自信神氣,在他手中、在他筆下的,是大鄞的黎民蒼生,他眼中的奕奕神采,是欲探求大鄞未來數十年在多國之中穩穩立足的可能性。
總覺得今日的虞令淮……還挺讓她刮目相看的。
再定睛一瞧,容緒無奈扯唇。
——虞令淮這人還真是半點藏不住事,她剛對他另眼相看,他就滿臉寫着“不愧是我!”“魅力這種東西,簡直是為小爺量身定做的!”
容緒輕咳一聲,講出今日來意。
“我打算挑一件禮物送給寶珠,過兩天秋獵她和張小公子也去,我就不特意跑一趟了,到時給她。”
“行啊。”虞令淮從書案前讓開,“陸寶珠最喜歡研究這些奇淫巧技,真是巧了,你挑吧。”
容緒嗯了聲,垂眸細看。
就在這時,虞令淮冷不丁想到一個月多月前的夢。他遇險,被陌生女子救下,便是在秋獵之時……
虞令淮用力搖頭,試圖把雜念一股腦甩出去。
夢境而已,何必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