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表心跡,慌擇路
表心跡,慌擇路
裴行之前腳才出了門,縷月端來水給她喝過後,便當玩笑般朝她調侃了句,“昨兒殿下守了姑娘整整一夜,連管硯大人也勸不得,可見殿下待姑娘的心兒真。”
她這話音未歇,慕汐險些沒把水嗆在喉嚨裏。
緩了片刻,她忙正色道:“這話你往後可莫要再胡說了,若讓裴将軍聽了去,我該如何解釋?”
縷月挑眉道:“哪裏是我胡說?單看殿下待姑娘的種種,便是我這榆木腦子也瞧出來了又,遑論軍中的其他人?”
她這話慕汐倒不明白。
思及前前後後發生的事,慕汐覺得裴行之待她不過普通之舉,并沒什麽不同。
若單論昨日的事,他但凡不是個冷心腸的,縱換了誰為他擋箭,他也會這般做。
便說慕汐自個兒,倘或有人舍了性命救她,她徹夜守候不都是應當的麽?
是以見縷月這樣說,慕汐不免笑道:“我且問你,裴将軍待我種種,究竟有何不同才惹得你往那方面想?”
縷月從漱雨齋開始細數,至行軍途中裴行之的各種噓寒問暖,以及她此番中箭後,他面上掩不住的焦急和怒意。
末了,縷月加了句,“殿下從不是暴虐之人,從前就算管硯大人險些丢了危及帝位的東西,他也不曾那般疾言遽色。可昨兒薛大夫說姑娘您若今日辰時後還醒不過來,便只怕有生命之危時,殿下的神色當真是暴怒得要誅人九族的那種。我光在外頭聽着,都心驚地不敢往裏頭看一眼。”
縷月所說的那些事,慕汐皆覺平常,可她最後的這番話卻猶似轟雷掣電,不計後果地在她心上狠狠炸開。
慕汐的心頓時涼了半截。
再次思及此前種種,慕汐忽然發覺暧昧的氣息仿佛早已在她和裴行之間産生。
她一直不曾當回事兒,不過是他在漱雨齋時那句“本王對你無甚興趣”的話給掩飾過去罷了。
一時間,慕汐只覺後背泛起了黏膩的冷汗。
半晌她平複了下心情,勉強扯出一絲笑意,想要否決縷月話裏的意思,也想要安撫自己:“先不論裴将軍的朗豔獨絕,世無其二。單說他手握大權,又骁勇善戰,想來傾慕他的姑娘不在少數,且這天底下比我溫柔沉靜的女子亦不勝枚舉,他必定是瞧不上我的。”
聞得她這番妄自菲薄之語,縷月輕笑一聲道:“姑娘這話可差。殿下雖好,可您絲毫也不遜色于他。姑娘可知,于郦朝女子而言,姑娘開創了女子從醫的先河,還用醫術救了這許多百姓。縱是不論這個,單說姑娘當日能獨上珺山,今日又能以身擋箭,此等勇氣和魄力便不是那些閨閣女子可比的。莫說殿下,便是換做我,也不能不心動。”
縷月這般說,慕汐當場就想狠狠敲自己一棒。
她兩次以身犯險去救裴行之,想的不過是他乃軍中統帥,現下兩國交戰,若因主帥突然薨逝而導致軍心不穩,昌炎又趁此時機一舉攻入,那麽蘭西百姓必定要遭受非人的磨難。
然她萬萬未料,竟會因此惹來這些非議。
現下慕汐只希望縷月皆是妄言,裴行之待她亦如他此前所言,并無半點意思。
見慕汐緘默着,縷月以為是她聽了這些話,羞赧不已的同時又有些擔憂,便歪了下腦袋瞧她,忍不住打趣道:“姑娘且安心,我這幾日瞧着,便知殿下待您的情意不淺,想來他必不負您。”
“......”
慕汐真想拿紗布把縷月的嘴給堵上。
真真是她想什麽,她便要往反處說什麽。
縱是在前世那樣自由且平等的時代裏,慕汐且認為姻緣并非是生活的必需品,遑論如今身處這個以皇權和男子為尊的天下?
慕汐不想再從縷月口中聽到什麽驚人的妄言,便尋了個理由将她打發,“我方才吃了藥,現下倒有些乏了。你若無事,就到外頭幫薛大夫熬些湯藥吧!”
縷月應聲兒,扶着慕汐躺下,替她掖好被褥後方關上房門離去。
可若等不來裴行之一句否決,今日她斷斷是要睡不安穩了。
不成想,裴行之離開後,果真至落日也未曾來。
到晚飯時辰,卻是管硯來回了聲:“殿下讓我過來通傳一聲,昨兒的刺客已然抓住,原是昌炎那邊派來刺殺殿下的人,如今和餘廷一起皆被處理了。只是今兒殿下仍不得閑,還無法過來瞧姑娘,為防萬一,殿下在外頭加派了人手,請姑娘安心歇着便是。”
不能來便不能來,又何須由管硯過來通傳?他這般做,倒顯得她專程要等他過來才肯安睡似的。
慕汐雖說想要問清楚縷月白日時所言之事,然裴行之此番舉止卻令那疑影愈發可信。
如此想了下,慕汐不由得遍體生寒。
可現下思慮再多亦無用,慕汐唯有朝管硯點頭致謝,方惴惴不安地睡下了。
豈知她這猜測至次日便有了答案。
“本王把事一料理完就趕過來了,你昨晚可睡得好些了?”慕汐一睜眼,便見裴行之已不知何時進來,正取出食盒裏的糕點和菜式。
男人的聲音柔和得簡直令慕汐頭皮發麻,她掀了被褥正要下榻。
裴行之見狀,卻忙過來輕輕将她摁回榻上,并取出底下的軟枕靠在她背後,聲線溫柔缱绻:“不是說了麽?你傷口頗深,還動不得。本王拿過來給你便是。”
聞言,慕汐的心再涼了半截。
“你身子正虛,本王特意命人做了雞絲百合粥、菱粉糕和魚羹,你多用些。”裴行之一面說着,一面盛了雞絲百合粥遞與她。
慕汐怔怔地接過,垂首吃起來。
縱使她此時未擡首,可慕汐仍能感覺到頭頂上那道向她投來的灼熱視線。
她快速思量了片刻,在大腦裏組織好了措詞,便忽地掀起眼皮,方欲開口,不想卻見裴行之溫情脈脈地瞧着她,先她一步開口:“此前本王曾說過,有話要與你說。”
慕汐思及當日她為裴行之擋箭時,他确然明示有話想說,只那時忽然有人刺殺,這才被打斷。
兼之那時她整副心思皆在瘟疫上,哪裏料得到他要說的竟是這些?
裴行之繼而道:“你救本王兩次,待此事一了,回了淮州,本王要納你進府。”
他話已出口,原有的疑影徹底成真,方才想好的措詞亦生生被打了回去。
慕汐聽到自己的心跳得有史以最快。
她思量片刻,想也未想便脫口道:“若大人是因我救了你兩回,才想要納我進府的話,那想必大可......”
裴行之瞧她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原以為她是高興壞了,卻不知她是在擔心這個,便溫聲輕笑:“怎會?本王從不受恩情脅迫,若非真的心悅于你,本王斷斷不會起這份心思。”
他言辭篤定,态度堅決。
慕汐只覺一股寒意霎時湧上心頭。
她頓了頓,在腦海裏搜羅了下措詞後,擡眸便要反駁。
豈知恰在此時,郁舟門也未敲便面色匆匆地進來,垂首在裴行之耳邊回了幾句。
慕汐拒絕的話還未來得及出口,便見裴行之聽完郁舟的回禀,登時沉了臉色。
果然,他下一秒便轉首就與她道:“京中有急召,本王須得立刻啓程。此處派的人再多也終歸不大安全,待會管硯會接你回軍營,你在軍中好好歇着,萬勿不可傷神,且等本王回來。”
一語完,裴行之也不再等她說些什麽,便起身匆匆出了門。
“诶!”
男人的衣角很快便隐沒在房門外,慕汐垂頭喪氣地嘆了聲,隐隐覺得此番形景着實不大好。
她并非是個貪慕榮華之人,更厭極了後宅的勾心鬥角。
裴行之乃這個時代的人,他的所言所行與她的前世所形成的思維定然有悖。
姻緣的這趟渾水,她碰都不願碰上半點。
得了裴行之的吩咐,他前腳才走,管硯和縷月便将她送上了馬車。
将她扶上馬車後,縷月取出兩個秋香色軟墊放在座上:“這軟墊是殿下特意吩咐,務必給姑娘用上的,道是馬車行得再平穩,也到底會有些颠簸。”
裴行之這般呵護,慕汐卻并無半分欣喜,反白了臉忐忑不安地坐下。
見慕汐臉上毫無血色,縷月以為是她傷口又疼了,便忙掏出随身攜帶的金創藥,溫聲道:“姑娘臉兒這樣白,可是傷口疼得厲害?若是這般,我現下便可替姑娘上藥。”
慕汐搖搖頭,随意扯了個理由:“我無事,不過是昨晚做了個噩夢,睡得有些不安穩罷了。”
縷月聞言,這方安心将藥收回。
回到軍營,慕汐尋了個由頭把縷月支出去,躺在榻上反複思量着裴行之的話。
先不論他納她進府是不是以侍妾的身份,他縱是給她王妃之稱,慕汐亦斷斷不願。
然依裴行之的語氣,那般篤定和決然,若拒絕的話當他面兒說出,也不知她要遭受怎樣的雷霆震怒。
思及此,慕汐有些後怕地緩緩神。
幸而方才沒當他的面兒把話挑明。
現下裴行之回了郦京,縱只算往返時日,來回最快也得十一二日。
且瞧他今兒一早的那模樣,想來回去是有要事需處理,便算他兩三日,這統共加起來,也必上半月。
她若要離開,只能是在此時間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