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心死(1)
第033章 心死(1)
如同被扼住了咽喉, 她心頭霎時一震,慌忙奔至暗道內,卻被門外侍衛擡劍攔下。
房門半掩, 隔着幾步之遙,清晰響起賀尋安的厲聲質問……
沈夜雪鎮靜止步, 正色啓唇:“勞煩禀報一聲,我是來尋無樾的。”
興許是公子在房內聽着了動靜,輕叩了兩聲輪椅, 示意侍衛讓她進去。
推開房門的霎那, 眼前所現的一幕若藤蔓将她死死纏住。
躺于牆角的少年全身上下染遍了血跡, 血肉模糊可怖,一眼望去,竟未留一處完好皮肉。
可謂是命若懸絲。
縱使是賀尋安來诘問蕪水鎮一案, 從頭至尾皆是她所為,與無樾又有何幹……
“公子……”她怔然望向不動聲色的冷肅之影,不解作問,“這又是為何……”
沈欽坐于房室中央,月晖正好傾落至其青袍上:“無樾擅自前往蕪水鎮,因私人恩怨殺害賀逸行, 企圖嫁禍于花月坊, 其罪當誅。”
她越聽越覺迷惘,道出的這一事本是她為之, 如何能算在無樾頭上……
而她再作思忖, 立馬便明白了。
賀尋安手執梅花簪來攀問,公子是想尋一人擔下此罪。
畢竟得罪了将軍府, 花月坊是自取滅亡。
可賀逸行是她親手奪的命,若要擔罪, 也該是她承擔此過才是,怎能眼瞧着這少年為她攬下罪過,受盡不堪忍受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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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向來只為花月坊做抉擇,此舉是想犧牲無樾,從而換得各自安定。
玄衣少年蜷縮在一角,流淌的血漬令她煩亂不堪,雖說這僅是舍下一名随侍,可她始終無法不顧無樾……
此少年未經她應允,怎能輕易為她死……
“賀逸行是我殺的,由我玉裳親手了結。”
沈夜雪冷笑一聲,欲讓在場之人都聽得明晰:“無樾是我随侍,如今怎能将罪狀按在他頭上……”
像是已快斷了聲息的無樾終是動了動,聞言艱難開口,語聲極其虛弱。
“是我……皆是我一人所為,你們莫聽她亂語……”
“罰我一人便可……”
情形之變使得賀尋安不由凝滞,滿目詫色地将她打量。
好似她前來所言的每一字,他都不可作信。
“賀公子莫怪,玉裳是在袒護手下……”不疾不徐地為賀府将門之後作解,沈欽眉目微凜,意有所指般對她緩聲相勸,“你若攬過他一人的罪過,花月坊就留你不得。”
賀尋安直指縮于壁角的少年,尤顯憤恨的同時,卻朝她流出一縷柔意:“分明是此人包藏禍心,謀害我堂弟。玉裳姑娘,你這是何苦……”
她深知擔下此罪的後果為何,無非是賠上一條命。
此生染血無數,又何需一随從為她承擔罪過。
沈夜雪攥緊袖角,冷冷作笑,随後淡漠地瞧向坐至輪椅之人。
她面色冷若冰霜,徐緩道起了這其中的難解之因:“敢問公子,一支梅花簪,如何能懷疑到一名男子身上?”
識她諸些年,卻是頭一回見此違命之景,她不惜豁出命去,也要護下那名男侍……沈欽靜默而望,忽覺她已非是當年唯獨聽命于他的玉裳。
“無樾已招供,那簪子是他從你房中竊來之物,不慎落在了行兇之地。”
無悲無喜地沉語着,沈欽緩慢告知。
“你們就這般偏信他一面之詞,就這般草草定他的罪……”沈夜雪自是覺着可笑,如此拙劣的不實之言,竟也有人會聽信。
“他跟随我多年,若要處置,也應由我來懲處……”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原本便是遵照公子所予令符行事,她和無樾皆是安守本分。
可那少年偏為她成了替罪者,而她依舊能安然無恙……這世道也太不公了些。
無樾微擡了手,宛若使了全身的力,邊咳着血邊輕語:“公子不必聽她……聽她多言,放她走……”
“她從頭至尾不知此事,我說的句句真切……”
“二位若不信,可去再徹查上幾番!”她凜聲甩下一言,惹得周遭一瞬寂靜。
“賀公子,你寧願信一随侍之言,也不信我?”
扯唇嬌然輕笑,沈夜雪柔婉再望賀氏公子,勢必要保下無樾:“好,那我便與你們娓娓道來。”
“玉裳!”
局勢已逐漸不可控,沈欽凝眉怒喝,握緊的雙手現出幾道青筋。
反正恩寵已失,她于坊內樹敵良多,這花月坊她也待不下去了。
既是與公子成婚無望,得不到這一方權勢,多年籌謀為他人作了墊腳石,倒不如痛快相言來得好……
即使活着,将來之日她也只得活于旁人口舌下,任人羞辱與謾罵。
既然已知活不久,那還看公子臉色作甚……
沈夜雪斜睨一瞥,微露譏嘲:“賀逸行錯将我認作所愛之人宋鳶,欲與我行大婚。”
“拜堂成親之時,我用匕首刺入其心口,未偏一寸一毫。”
“我眼睜睜見着他鮮血淋漓,汩汩而流,死狀凄慘……”她柔聲又言,唇邊笑意漸盛,順勢一冷。
“我便是這樣殘忍的人,賀公子可知曉了?”
賀尋安何從料到婉如芙蓉之女能冷心成此,詫異之色不覺加深:“如我揣測無誤,彼時丁秉亡故,也是姑娘所為吧?”
事到臨頭,她已然無懼,今夜死罪難逃,再加一條罪過又何妨……
她僅為一個花魁,與整個花月坊相較,孰輕孰重公子自知在心。
舍棄她一人,保全整片勢力是為明智之選。
“賀公子是想讓我殺人償命?”噗嗤一聲輕蔑揚唇,她神色冰冷,透着一股傲意,“那我手中攥着的人命可多了,若條條性命都要償之,怕是償不了。”
沈夜雪端肅而立,目光掠過無樾,再飄過沈欽,最後落回至賀尋安,與之悠緩相視。
“殺賀逸行是我擅自主張,與花月坊漠不相關。賀公子若要報仇雪恨,沖我一人便可。”
于此,便攬下了一切罪責。
公子得以撇清花月坊,無樾仍有存活之幸t,這位賀府小将軍好似也平息了怒意……
被割舍的唯她而已。
“夠了!”誰知沈欽高喝一語,容色陰沉,微阖起雙眸,威逼她不可再道。
“夠了……”
分明已為她安排好了後路,這道姝色竟是自己往深淵裏跳……
她為何要這般執意,執意保下一名随時可棄的侍從,沈欽大惑不解,亦不願知曉。
一切已成定局,再不給出個交待,恐是無法收場……
沈欽将雙拳握了緊,沉默良晌才道出定論:“玉裳膽大妄為,因私怨殺害賀逸行,違令而行,明知故犯……”
“自當一命抵一命。”
房室內寂然無聲,唯有賀尋安微退一步,碰至凳腳發出輕響。
沈夜雪凝望片晌,随之不甚在意地放低了語調:“賀公子何故驚訝,此事是我一意孤行所致,一人做事一人當,怪不得無辜之人。”
“玉裳甘願受罰。”
她驀然轉身,朝公子恭敬跪拜,不失一分禮數。
語畢後,她便聽着公子沉穩相道:“來人!将玉裳帶去地室,受碎骨之刑,即刻行刑!”
這一刻終究是來了。
雖有些倉促,卻仍能料想到此番處境,沈夜雪無言再拜,所聞的一字字如刀刃輕剜于心。
“公子且慢,玉裳雖有過,卻罪不至此,不如先禁足觀望幾日,再讓玉裳受刑也不遲……”
言語之人是在旁靜觀已久的錦月,只見其擡指輕繞着幾縷青絲,垂目将她瞧看,眸色晦暗不明。
此局面皆由錦月謀劃而成,皆是這丫頭想瞧見的景致,她一心想護住無樾,暫且不去計較其他。
可此俏影倒好,還來裝模作樣地來替她說情,真是天大的笑話……
沈欽似也有不滿,冷然問着:“我何時需你來指點?”
莫名将公子惹了惱,錦月見勢忙跪至身側,微顫道:“錦月僭越了,錦月甘願一同受罰。”
“你與玉裳平日交好,為她說情是情有可原,但此次說情無益,給我退下。”
沈欽無詞一霎,話語就此放緩,仿佛蘊藏着萬般疼惜之意,與她這些年免去罪罰時一般無二。
只不過,受寵之人已不是她,而是換作了這名為錦月的女子。
“不可……”唇色蒼白地輕喊出聲,那玄衣少年嚅嗫着,“公子不可言而無信,答應我的,不得作悔……”
“你閉嘴。”她回眸漠然一望,讓無樾休得再言。
“莫再道一字。”
雅房內一時無人接話,賀尋安倏然嗤笑,笑聲清亮回蕩至屋內各角,卻似早已看穿般,凝神看向輪椅上的寂冷月色。
“你們是覺着我好糊弄,還是覺着将軍府的人都好瞞騙?”折扇輕巧而啓,他攏緊了眉心,透出森森寒意。
與她所識得的風流小公子截然不同。
賀尋安一改晏然常态,嗓音低沉,面露絲許鄙夷:“花月坊沈欽,仰仗傅大人茍活至今,暗地做着何等勾當,自己心知肚明。”
“你将大人蒙在鼓裏,一次次背棄與算計,別以為能瞞天過海……大人可都看在眼裏。”他作勢搬出傅昀遠,極有興致地觀起沈欽的神情微變。
“今日之事,大人心裏自有定數,你們無需這般一唱一和。”故作同情地輕啧了幾聲,賀尋安別有深意般又道。
“我有些好奇,花月坊沒了傅大人的偏護,能撐上幾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