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重遇

第26章 重遇

“李總, 那真是多謝您了,回頭還勞煩多關照。”

“本來京豐也打算出手那塊地,況且你是崇裕的同學, 舉手之勞。”

客套應付完沈策,李睿捏了捏眉心, 轉向一旁的兒子,半框眼鏡下深眸意味不明。

“很熟的同學?之前沒聽你提過。”

李崇裕睨向商場天井下如蟲蟻般往來的人影, 目光淡漠,自帶上位者的清貴:“不熟。”

李睿覺得好笑:“不熟?不熟你會主動找我,幫他牽線搭橋?南湖是多炙手可熱的地方, 你心裏有數。”

“原本集團就打算出手的,不是麽?當年競标拿下的價格不低,要被人知道這塊地的隐患, 轉手怕虧上不少。”

他頓了頓,偏首正視父親, “沈策正好求我幫忙,不妨做個人情。”

“人情……這話從你嘴裏說出來倒很有意思。”

外人都說虎父無犬子, 小李總有不輸其父昔年的魄力, 但李睿看着兒子長大, 最清楚他們之間的區別。如果說他算是個世俗的企業家,明白八面玲珑、人情世故,那麽李崇裕則少了這一絲煙火氣。這是一把雙刃劍,讓他登高心無旁骛,也可能在未來某日跌重折戟。

他憂心許久,卻不想李崇裕最近變了不少。先是韓辛未的事情, 再是眼下,冷情冷面的兒子突然下了凡, 李睿說不上心裏的感受,只覺得有趣。

畢竟自從那年後,李崇裕已許久不講章法,轉談人情。李睿想了想,歸因于那樁“意外”——

“和你高中同學進展還順利嗎?”

李崇裕“嗯”了聲,目光仍落在低處,很是漫不經心:“時機合适帶她來見你。”

“……”被猜中後半句話的李睿不得不把聲噎回去,好半天,才端着家長的威嚴開口,“不急,如果要認真發展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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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知看到了什麽,李崇裕眸色暗了暗,話音也變急促,“爸,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這顯然是告知而非征詢,不等李睿同意,他已錯身走了出去。

另一頭。

從何主任辦公室出來,張明麗就一直黑着臉,阮繪露帶她來吃她最喜歡的川菜也意興闌珊,問就是“看到不孝女吃不下飯”。

“媽,我辭職又不是要回家啃老,您老這樣就沒意思了。”阮繪露好聲好氣哄了許久未見成效,耐心也被蹉跎殆盡,索性破罐破摔,“您也知道,最開始要我考公我就不大樂意。”

張明麗冷哼一聲:“你是沒被社會毒打過,上下嘴唇一碰,當然把生活說得輕松。我當年在國營廠效益多好,那陣子也沒人考公,都想辦法進廠,但你看,後面還不是破産下崗了?只有編制是穩定的——”

“您不也說了,那陣子都以為國營廠是鐵飯碗,誰能料到後來?編制現在是吃香,難保以後不會變,你看,多少學校教師編制也縮減了,不是麽?”

“爸爸媽媽就你這麽一個,只盼你穩定過得好。再說了,你這個專業不進體制能找到什麽好專業?池畫跟你同一個學校畢業的吧,你看看她現在在幹什麽?”

“您知道池畫為什麽要待在鷺城嗎?”阮繪露給她夾了塊水煮肉片,“因為她爸媽逼她回東北考公。”

“……”

張明麗說不過她,索性打感情牌:“露露,你們單位這麽重視你,體制內工作穩定上下班規律,等你和小李穩定下來,他忙了你還有空照顧家庭是不是?你猜為什麽現在相親都愛找體制內的?圖你賺錢多還是圖你權力大?都不是。尤其是女孩子,穩定、清閑,有時間顧家了,才能把生活經營好。”

這樣的話阮繪露已聽過無數次,偏偏今天沒來由的煩躁。她知道父母愛她為她好,只是在愛的底色上仍堂而皇之地扣着社會的枷鎖,相比憤怒,她好像更覺得可悲。

那不像對女兒的期許,更像對兒媳。

“我除了嫁人之外就沒有別的人生嗎?你們含辛茹苦培養我,就為了讓我當個好太太嗎?那既然如此當時何必生女兒,生兒子好了,讓他給你們找個好媳婦!”

從沒聽過阮繪露說這樣尖銳的話,張明麗詫異地瞪大雙眼,張着嘴,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這孩子!”

“我當不了你理想中的好女兒。”她的眼一寸寸暗下去,“讓你失望了。”

說完再不肯分一絲目光給母親,拿上包買單走人。等張明麗緩過神追上去,阮繪露已氣沖沖走出老遠。

張明麗忙撥通電話,只見她步伐一滞,低頭看見來電號碼後果斷的掐斷,手指飛快在屏幕劃動一番,然後再度揚塵而去。

此後,阮繪露的電話一直提示忙音。

很明顯,要麽是拉黑了,要麽就是整個手機設置了免打擾。

怎麽也沒想到女兒會倔成這樣,張明麗胸腔堵得慌,眼淚不受控地湧了上來。她顫抖着給丈夫打電話:“老阮,你看看能不能聯系上女兒?我們吵架了……”

情緒這麽沖動,她怕阮繪露做傻事。

那t頭阮德偉也頗不可思議,甚至比她火氣還大,說讓女兒自己任性一次自食其果。

孩子是母親身上掉下來的肉,張明麗平時再怎麽嚴苛,終究也舍不得她吃苦,刻下懶得與倔牛一般的老阮争論,用手背抹了把眼淚,掐了電話,開始在通訊錄裏找池畫的聯系方式,可是正在午休時間,池畫并沒有接聽。

張明麗一籌莫展。

這個時候,誰能勸阮繪露一句,就是天降救星。

“阿姨。”

說曹操曹操到。

“小李,來吃飯呀?”

李崇裕擡腕瞥了一眼時間,略點點頭:“跟客戶談生意。您一個人?”

“露露帶我來的。”張明麗也無心寒暄,直接切入正題,“你看看,能不能打通她電話?剛剛我們吵得有點厲害,這孩子也不知怎麽了,死活不聽勸,非要辭職,氣得我心髒病都要犯了——”

“辭職?”阮繪露沒跟他提起過。

張明麗嘆口氣:“是啊,單位領導勸她,我也勸她,怎麽都勸不住。”

她将最後一絲希望投射在眼前人身上,都是同齡人,不知為何,總覺得李崇裕比池畫可靠:“你幫我跟她說說,至少冷靜考慮考慮,不要意氣用事。哎,我也是氣頭上話說得太重了,吵得急,她自個兒就走了……”

李崇裕安慰地捏了捏張明麗肩頭,“放心阿姨,我會跟她說。”

須臾,他默了一瞬,話音稍沉,“不過可能希望不大,她應該很早就有這個念頭了,體制內的工作确實不适合她。”

在了解阮繪露平時玩的那款游戲時,他認真研究過the sea,主役adc,以打法出其不意、變化莫測聞名,人稱“自由之海”。

人鐘愛的事物多多少少有自我的投射,既然阮繪露欽慕他,又怎會真心實意願意待在體制。

多是她在妥協。

*

阮繪露也不知道該去哪,最後仍是沿着路往單位的方向走,一步一步,足如灌鉛。

已經立了秋,滞悶的空氣流動起來,風絲絲縷縷地吹向她,像戀人的輕撫。早開的桂花落在阮繪露肩頭,這樣一個柔情的秋日,她卻實在無心流連。

她還在跟張女士賭氣,不想回家,但又無處可去。手機調了飛行模式,在cbd光鮮亮麗的白領中穿行,如同沒有目的地的孤舟。

直到一輛車在她眼前停下,熟悉的型號,路虎攬勝。

阮繪露停住腳步。

車窗降下,露出男人線條利落的側臉,“上車。”

她下意識依言照做,直到車駛出數分鐘,才後知後覺:“去哪?”

李崇裕唇角稍揚:“我還以為你不問了呢。”

“帶你去個地方。”

他絲毫不提她滿面愁容,仿佛只是習慣性地載上一位佳侶,繼而開啓一段旅程。

那麽,李崇裕的目的地會是哪裏?

阮繪露在大腦搜尋一番,實在想不出來。

這時候才察覺自己對他一無所知,不及他了解的十分之一,甚至連猜個方向都做不到。

她用目光描摹着他的側臉,其實李崇裕的骨相并不嶙峋,或還可用溫潤來形容,只眉眼間揮之不去的凜然讓他看上去不可觸碰。

皚如山上雪,不過如此。

她恍惚想起他們的高中,那時李崇裕尚算不得冷冽,只如一般公子哥似的倨傲,清貴不可攀。阮繪露總覺得這群人眼睛長在頭頂,走路會不會摔個狗啃泥。

“看我幹什麽?”

一句話将她飄忽的思緒拉回,阮繪露眨眨眼,那張貴氣逼人的面孔近在咫尺,眸底幽深,倒映着小小的她。

她登時覺得耳根發燙:“誰看你了!”

“沒看最好。”他的氣息一瞬抽離,“到了。”

阮繪露這才反應過來,看着黑壓壓的停車場,腦袋裏全是問號:“這是哪?”

“星途。”

“……”

就知道這個男人腦子裏只有工作!

“你說帶我去個地方,就是來陪你上班啊?”她不情不願地跟在他後面下了車,“那我還不如回單位——”

男人腳步一滞,“真要回去?”

“……說說而已。”

剛剛是沒得選,所以只能往單位的方向走,而上了李崇裕的車後,她悄悄給主任發了消息請假。要離職的人了,任性點沒什麽。

她像只河豚般鼓起圓潤的腮:“只不過你不覺得奇怪嗎,帶我來你公司,難道之前李總都這樣跟女孩子約會?”

電梯正好到了,李崇裕提步入內。頂光映入眼底,明明是冷色調,卻能漾起一叢春意。他抵住廂門,側向她揚起下颌:“第一次沒經驗,要不指點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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