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2
城下骨-32
“瞎說,你長多大,先生都背的動。”
趙嶼笑起來,“真的不用,我們站一會兒,林哥當知道要找個馬車出來接我吧。”
“還是不要站在這裏。”沈辭四下環顧,此地空曠,他們站在這就是活活的把子。
他咬住嘴唇,也不管趙嶼同不同意,硬是将他背起來,往城門走。
“先生……”趙嶼不敢再反抗,怕動來動去的沈辭更累。他也的确疲憊,沒有什麽力氣,趴在沈辭背上,低聲道,“先生是不是又瘦了……背上骨頭都硌人。”
沈辭說不出話,背痛的厲害,心裏想着你才是瘦了,不然我還真背不動。
想起小徒弟在外頭受的苦,沈辭心裏就碎了一樣疼,但他總算是活着回來了,沈辭心裏就又是漫溢的欣喜。
大将軍疼的頭暈眼花,但心裏被兩種情緒撕扯着,總算是支撐着将要餓暈累暈的小徒弟背到城門下。
林引這會兒功夫也緊急要到了令牌,大開城門,駕着馬車出門迎接,看到自家将軍背着個人,簡直要急瘋了。
“将軍快放下來。”林引想着白日給将軍換藥時,那背上還是一片血肉模糊,這會兒得有多疼。
他背上的六殿下情況也沒有多好,一身的泥濘血污,這會兒已經體力不支昏睡過去。林引小心接過來送上馬車,回頭見到他們家逞強的将軍終于熬不住,撐着車轍喘息,臉色慘白一頭冷汗,背上隐隐透出血色。
“将軍,”林引忙撲過來扶着,怕他疼的太厲害引發心疾,忙喂了一粒護心的丹藥,“您沒事吧?”
沈辭搖頭,被侍衛扶着緩過一口氣,便立刻上了馬車。
有了亮光才看清楚趙嶼的情況。
他穿着一身破舊的農家衣裳,蓬頭垢面,身上有許多不同種類的傷痕,最嚴重的還是右腿上一道刀傷,用布條草草包紮過,也上了一些草藥,萬幸沒有發炎潰爛。
沈辭忍着疼痛小心檢查過趙嶼身上的傷,确定都是皮肉之苦沒有什麽大礙,才松了半口氣,又仔細探過脈搏,見只是有些虛弱并無內傷,才放了這顆心。
心神松了就有些支撐不住,沈辭壓着心口伏在榻邊,閉目喘息許久還是止不住疼痛,只好又含了一顆藥。
“怎麽又在吃藥,心口疼?”趙嶼正好醒來。他睡了一小會兒,精神恢複了一些,見沈辭臉色極差,心裏擔憂極了。“還病着嗎,怎麽臉色這麽不好,夜裏怎麽也不睡覺,在城牆上幹什麽?”
還能是幹什麽。
沈辭含着藥丸,心想自打你出事,我夜裏就沒有睡着過,灌安神藥都不行,閉上眼睛腦子裏就全是你,各種死法的你。
他沒有和孩子說這些,只是搖搖頭,輕聲問他,“怎麽醒了,傷口疼?”
“不疼。”趙嶼眨眨眼,先生太溫柔,讓人忍不住想撒嬌。“我餓了。”
沈辭目光裏盡是心疼,忍不住伸手輕輕抱他,柔聲安撫着,“想吃什麽,馬上到了。”
“什麽都想吃。”趙嶼被他摟着,心滿意足,随心所欲的撒嬌,“最想吃你做的。”
“我手藝不好,怕殿下瞧不上。”沈辭擡起手,用自己雪白的衣袖給六殿下擦臉上的血污淤泥。
“就是想吃。”趙嶼還是困倦,聲音軟軟的,“在外頭餓的不行,就想着你悶的夾生飯,炒的糊肉絲。”
趙嶼迷迷糊糊,握住沈辭的手,“先生,想着你在等我,我就什麽都能熬過去。”
沈辭心裏又軟又悶,說不出話。
趙嶼窩在沈辭懷裏又睡了一覺,醒來時已經在客棧,腿上的傷也已經包紮上藥,還換了幹淨的衣裳。
身上舒服了就更覺得餓,趙嶼正想起來出去找吃的,沈辭就推門進來,身後跟着林引,端着一盤子飯菜。
“醒了啊。”沈辭過來扶他,“餓醒的?”
趙嶼點頭,眼巴巴追着食物看。
“餓壞了吧,第一頓不能吃太油太膩的,先喝點湯,吃些好消化的。”沈辭扶着他坐到桌邊。
三菜一湯,都是清淡為主,邊上一道有點糊的青椒肉絲顯得不倫不類。
“還真是你做的?”趙嶼有些驚訝,“我跟你說着玩呢……”
“做的不好,不要吃了。”沈辭給他先成了一碗湯,“客棧的師傅手藝好,等我這兩天去學一學,再給你做。”
趙嶼死裏逃生,心心念念的這點東西,沈辭不舍得不滿足。只是水平有限,盡了力也依舊做的不好。
“讓我嘗嘗。”趙嶼喝了小半碗湯,便去夾那盤子肉絲。“嗯好吃,還是熟悉的味道。”
六殿下還真捧場。林引十分欣慰,覺得不枉費大将軍忍着背痛胸悶胃疼頭暈替他煙熏火燎的折騰出這一道菜來。
“嘗一口就行了。”沈辭輕聲道,将盤子端遠一些,替他夾別的菜。
趙嶼餓狼一樣風卷殘雲般掃蕩了一桌子菜,吃的直打飽嗝。
沈辭身上很不舒服,但還是打着精神陪着,等他吃完就又扶他去床上躺着,“再睡一覺,傷口疼不疼?”
“不疼。”趙嶼覺得自己皮糙肉厚的,不算個事兒,反而是更擔心沈辭。“夜深了,你也快去睡吧,醒了我們再說。”
“我陪你一會兒。”沈辭看着他躺下來,自己也在床邊坐下,“殿下受苦了,是不是吓壞了,睡得着嗎,要不要先生給講個故事?”
這是把自己當孩子哄。趙嶼哭笑不得。可他的先生如此溫柔,實在讓人無法抗拒。
趙嶼索性就當一回孩子,翻身撲到沈辭懷裏,悶聲道,“先生,我怕死了,你陪我睡。”
沈辭抿唇輕笑,拍着他脊背,輕輕念叨,“不怕不怕,先生在呢。”
趙嶼埋在沈辭懷裏,就聞到他身上濃郁的藥香,忍不住皺眉,“怎麽這麽大藥味,最近身子還是不好嗎,要吃很多藥?”
“沒有。”沈辭攏着他頭發,低聲道,“都好,就是擔心你。你回來了,就沒事兒了。”
趙嶼心裏一動,先生這個人很少這樣認認真真的直抒胸臆,和從前總是耍賴不着調玩笑着說出口的情誼似乎都不一樣。
“睡吧,醒了再說。”沈辭聲音低緩溫柔,“醒了,我有很多話要和你說。”
趙嶼就在這溫柔的聲線裏頭沉沉睡去。
沈辭等他呼吸平和,才扶他自己躺好,想要起身離開卻是力不從心,背上傷處疼痛難忍,心口也跟着不舒服,胃腹翻絞不止,頭暈胸悶的厲害。
他輕輕喘息着,一點力氣都沒有,咬牙勉強喚了一聲林引。
林引知道主子的身體狀況,不敢走太遠,就在門口侯着,這會兒連忙進來,将沈辭扶起來。
将軍靠着他扶持,勉力走了幾步眼前就是一黑,暈倒在手下懷裏。
事實證明,殿下只是皮外傷加上體力不支,吃頓飽飯睡了個好覺就恢複了不少精神。相比之下倒是沈辭情況更嚴重一些,傷病不斷,五髒俱損,被大夫施針救醒後疲憊不堪,也喝不**,擺擺手讓人都退下,自己窩在被子裏,昏沉的睡過去。
這一睡,就又沉入了困擾他多年的那場夢境。
沈辭第一次做這個夢是在十八歲那一年。
他奉旨出征北川前那一夜,作了個很長的夢。
他夢到自己帶兵北上,但晚了一步,北川被鄰國屠城,遍地鮮血白骨,他們翻來找去,只找到了一位幸存者。
那是一個十歲的孩子。
夢裏的沈辭帶着遲來一步害北川被滅的遺憾,将這孩子抱出了滿地血腥。
“叫一聲先生,我就養着你,好不好?”夢裏的沈辭輕輕撫着孩子單薄的脊背,像是溫和的安撫又像是故作輕松的調戲。
夢裏的孩子趴在沈辭肩頭,張開小小的手臂摟住沈辭的脖子。
沈辭在夢裏聽見他的聲音,低低軟軟,明明是剛剛經歷了城坡家亡的孩子,卻似乎對他這一身寒涼鐵甲并不恐懼,反而帶着莫名其妙毫無緣由的親昵依賴,尾音發顫,宛如跨越了無數漫長的時光,才喚出這一聲——
“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