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利克裏斯
6、利克裏斯
巡鷹號在太空中利用空間折疊飛行的五十七年後，休眠艙終于在設定好的時間進入喚醒模式，而整艘星艦也啓動制氧和增壓。三十個小時後，六個休眠艙先後開啓，裏面的冷凍液被收回艙壁的夾層裏進行過濾，等待下次再使用。
沉寂了幾十年的艙室終于在金聞寶的第一聲咳嗽中，變得有一絲生氣，仿佛就連幾乎不曾流動過的空氣也變活了。
時尋光邊咳嗽了兩聲邊扶着艙沿爬出休眠艙，穩穩氣左右看了一圈見除了倪仲之外的人都已經坐起來，還以為是倪仲那邊出了什麽意外，不等全身的肌肉恢複力量就立刻跌跌撞撞走過去。誰知去了一看，倪仲正睜眼躺在艙底沒有要起來的打算。
心裏瞬間輕松許多，身體也随之一軟，差點就給倪仲跪下，還好他及時将身體靠在了休眠艙上，才免去這一遭。
“并不是一醒來就見到你，我等了大約三分鐘。”倪仲摸着自己的脈搏估算時間，見時尋光出現才緩緩開口。
“你幹脆等一輩子得了。”終于緩得差不多的時尋光站起身，順便将倪仲給撈出來，“去把身上擦幹，換身幹淨的衣裳。”
從休眠艙裏被強行拉出來的倪仲站不穩，索性毫不客氣地靠在時尋光身上歇了半天。時尋光喂了他一句，想推開，誰知倪仲又變成了沒骨頭的倪仲，被推開也不肯自己站好，最後反倒是他自己手累得不行。
放棄掙紮的時尋光主動将身體靠過去，解放了自己的手：“你骨頭被剃出來炖湯了是吧？”
“嗯，被做成了我的骨頭。”倪仲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轉頭看向時尋光，問，“你要吃嗎？”
“你留着自己吃吧，還能補補鈣。”
“軟骨吃多了會消化不良。而且我不喜歡吃自己的骨頭。”
時尋光忍不住笑了下：“豬還挑食？”
“我不是豬。”倪仲皺了下眉，“視力不好也能當艦長嗎？”
“你腦子不好不也能當生物學家。”
緩得差不多的倪仲主動推開時尋光，在其餘四人的臉上掃過，又轉頭看他：“已經過了五十七年了？今天多少號？”
時尋光知道他這麽問的意思，就沒了逗趣的心思：“十月十號。”
“還有三十四天。”倪仲像是輕輕嘆息般說完這句話，扶了扶眼鏡，“我該去哪裏擦身上？回自己睡覺的地方就可以了嗎？”
“我帶你去。” “麻煩你了。”
看着時尋光和倪仲走出休眠室，尹司走到唐曹身邊拽起他的手意味深長地笑着。唐曹不想被老蔡和聞寶知道他跟尹司的關系，就只能暗暗使勁掙脫，臉上平靜得很。
“我為什麽聽不懂他們剛剛在說什麽？”金聞寶突然湊過來，對自己的理解能力産生了懷疑。
“你去問問就懂了。”唐曹一見有機會，立馬掰開尹司的手和蔡燦勻一起出了艙室，剩下滿臉無奈又不爽的尹司瞪着金聞寶。
金聞寶對此渾然不覺：“還有三十四天是啥意思？”
“想知道？”
“昂~”
“自己問艦長和倪教授去。”他說完就直接往前走去，使得擡手靠在他肩上的金聞寶突然失去支撐險些摔了一跤。
換好衣服的時尋光特意去催促倪仲将他帶回了艦橋，慎重地幫他系上安全帶才回到自己的位置。
巡鷹號已經進入利克裏斯星系，接下來需要找到适合落腳的星球。
等到其餘幾個人也換好衣服回來坐好，時尋光将巡鷹號的控制權接過來：“聞寶，将附近的星球坐标标記出來。”他話剛說完，面前的顯示儀上就陸續出現了七八個閃爍的光點。
“推薦這顆，地表溫度合适，有水。”金聞寶點了下手裏的電腦屏，将其中一顆星球進行了特殊标記。
時尋光看了眼顯示儀，調整好數值開啓尋航。
突然而來的加速時尋光他們早已習慣，除了那一剎那的超重感會有些許不适外，其他不會有什麽症狀，可倪仲卻是兩眼發黑暈了過去，比從地面出發時還嚴重一些。
好在唐曹心裏一直記挂着他的身體情況，等到自己的不适消失後就立刻轉頭去确認，誰知一看竟發現他暈了過去，于是立刻從艙椅上下來走過去:“艦長，倪教授暈過去了。”
時尋光回頭看了倪仲一眼立刻解開安全帶:“尹司，控制權交給你。”他說完就大步走向倪仲，幫着唐曹一起将他從艙椅上抱出來放平。
“我去拿急救箱。”唐曹立刻站起來往外走。
“讓你別來你偏要來。”他拽出氧氣罩蓋在躺着的人口鼻上，抱起他的雙腿低聲說着，“之後要是出現什麽意外你叫我還怎麽操控巡鷹號。”
金聞寶跪在倪仲身體的另一邊聽到時尋光這話覺得有點怪，想說什麽可又怕挨罵，只好閉了嘴。
提着急救箱快步走回來，唐曹擠開蹲在另一側的金聞寶取出促血劑給倪仲注射。時尋光翻找出便攜心電儀，扒開他的抗壓服和肌底衣露出胸口将電導片貼上去。
“唐曹，他注射的抗壓液是多少？”時尋光皺着眉頭問。
“和我們一樣，都是規定标準。”
“給他适量增加。你看着他。”他說完就快速走回駕駛座，“改變目标，就近找星球降落。尹司，控制權給我。”
尹司将控制權轉移給時尋光:“我來定位就近星球。”他看着顯示儀上八顆星球的各類數據，最後選中了其中一顆，“地表溫度-201℃。”
時尋光看着顯示儀上出現的方位和距離，雙手握住手操杆。他擔心自己操控的幅度太大會給倪仲造成二次傷害，于是降了速度微微向左轉了一些操縱杆，盡量讓星艦的行駛更加平穩。
機體慢慢往左邊傾斜着轉了一個大彎，目标還未到正前方的時候時尋光就開始逐漸将操縱杆慢慢回正。他估算了距離和速度，覺着差不多了，就将操縱杆微微往前推使巡鷹號開始下降。
尹司轉頭看了他一眼:“艦長，距離太遠現在下降會不會有點早？”
“降太急倪教授受不了。”他透過透明的視窗盯着前面，時不時會對顯示儀上的數值瞟上一眼，“後推減速，準備開啓下推引擎。”
尹司不再說什麽。兩人是同學，也是同一批被選入航天院的學員，而時尋光的天賦早在大學期間已經顯露出來，短短幾年就嶄露頭角通過了艦長選拔。盡管尹司曾向他請教過好幾次，但最終得到的答案除了經驗就是感覺。
“後推30%，下推已增至70%。”
時尋光肉眼尋找着适合降落的地方，憑着對操縱杆極其細微的調整來控制整個艦體的移動。巡鷹號以極其低矮的高度貼着地面飛行了一段距離，直到他瞅見一處看起來還不錯的落腳點。
“關閉後推，下推開至100%。”
還不等時尋光話說完，尹司就已經做好了啓動後推引擎關閉程序的準備:“後推引擎十秒後關閉。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關閉。下推引擎提升至100%。”
早在時尋光成為艦長前，兩人就已經搭檔過好幾次，訓練的時候也幾乎都被分到同一組，即使再不想，相互之間也産生了足夠的默契。
時尋光應聲将操縱杆往回拉使巡鷹號的艦體放平，時間分毫不差。艦體只是稍微有些搖晃就恢複平穩，他這才放松了一些，開啓落停模式:“下推降速。”
“已開啓下推降速程序。”
随着下推器的速度減弱，巡鷹號成功着陸。
剛停穩，時尋光就立刻解開安全帶走向已經蘇醒過來，被唐曹扶着後背坐在地板上的倪仲。
“你感覺怎麽樣，好些沒有？” 時尋光蹲下`身關切地問。
唐曹見他過來，識趣地退到了旁邊。
“熱。”倪仲坐在地上整個人有些呆呆的，“頭脹，心跳也變快了。”
“艦長，我們先去外面看看情況。”尹司一手拉着想留下來湊熱鬧的金聞寶，一手拉着不太願意和他單獨相處的唐曹，說完這句話就直接将他們給拽了出去。
蔡燦勻跟在後頭一起出了艦橋，将掙脫出尹司的手想倒回去偷聽的金聞寶給堵住:“行了你，扣你一頓晚飯我看是罰得輕了，該扣你一年獎金。”
“我這不是擔心倪教授嘛。”金聞寶笑着想再往裏擠。
蔡燦勻不耐煩地将他往外推:“用得着你擔心，沒看唐曹都走了。”
金聞寶不樂意了:“那唐曹不也不情願走，老蔡你針對我。”
“唐曹不想走又不是為了找樂子。你就活該被針對。”
拽着唐曹的尹司見有蔡燦勻攔着，不打算在金聞寶身上繼續浪費時間，只想着得找個地方好好跟唐曹談一談。唐曹知道他想幹嘛，有些不情不願的，可他知道該來的始終要來，只好硬着頭皮任由尹司抓住自己的胳膊去了隔斷艙。
艦橋裏的時尋光也不急着将倪仲扶起來，取下頭盔放在旁邊，伸手抹了下他額頭上的汗:“怎麽搞的，不是已經注射過抗壓液了嗎，你體質也太差了。”
“不差。”倪仲有氣無力地反駁，伸手去抓旁邊的艙椅想站起來。
見他揮着的手臂半天扶不穩，時尋光只好将他給攙了起來：“不差你走兩步給我瞧瞧。”
身體太熱，盡管比起暈厥的時候已經好很多，但倪仲還是有些不舒服，站起來後就不得不靠着時尋光歇氣。
敞開的領口一直到他胸骨的位置，本來就非常貼身的肌底衣也因為汗水而濕透了邊沿貼在他脖子上，勾了出了鎖骨和胸鎖乳突肌。汗水還在順着他的下颚線往下滑，臉頰上也因為血液循環變快而帶着紅暈。剛才在地板上還不覺得，現在他站起來靠在時尋光懷裏，才讓時尋光看得真切，于是不由得咽了下口水。
“好熱……”倪仲擡頭看向時尋光，帶着征求意見的語氣問，“我能脫掉外面這件抗壓服嗎？”
這話雖是詢問，他眼裏那種迫不及待的渴望卻絲毫沒有掩飾，直接投向的時尋光。時尋光只覺得自己像是被勾住了魂，渾身無法動彈。
“不行嗎？”他臉上那種渴望的表情變得更加明顯，甚至有了咄咄逼人的感覺，“真的很熱。”
時尋光別開臉不去看他:“你、你脫吧。”
倪仲開心地舒了口氣，慢慢站直身體開始脫抗壓服。可脫了半天發現這衣服就像長在自己身上似的怎麽扒都扒不開:“脫不下來，壞了？”
“別動。”時尋光實在看不下去，只好上手幫他調整了在後脖子處的模式開關，“之前不是教過你，你得将抗壓模式解除才能脫下來。”
“按鍵設計的位置不合理，放在後頸的部位很難對它進行調節。如果不小心調錯了模式，旁邊又沒有人怎麽辦？”倪仲說着回頭去看正在幫自己解腰上固定器的時尋光，“這衣服的設計真的不能再改改嗎？”
“放在後面是為了避免誤碰。腳，擡起來。另一只。”等到抗壓服徹底脫下來，他才直起身将它搭在手臂上，問一臉舒服表情的倪仲，“涼快了？”
倪仲臉上帶着笑，向外來回扯着肌底衣的下緣，好使得空氣能夠灌進去:“嗯，真舒服。”
“去擦下`身體，換件幹淨的肌底衣，別感冒了。”
他話才剛說完，倪仲就一連打了四五個噴嚏。打完之後他愣在原地，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已經習慣了倪仲時常露出的各種表達不理解的表情，時尋光并未覺得有什麽，将手裏的抗壓服裹在他身上，半攬半推地帶着他往外走:“走走走趕緊換衣服，別真感冒了。”
倪仲轉頭看了看時尋光:“這不是感冒。我現在也不知道具體是什麽，但總有一天會知道。知道了，然後治好它。”
“你是不是……”時尋光伸手摸了下他額頭，見他也并沒有發燒，開始擔心是不是因為超重而讓這人腦子不清醒了，“回頭再讓唐曹給你瞧瞧，一會兒換好衣服你先睡一覺。”
這不是感冒。倪仲在心裏重複着這句話，可是，就算說出真相，時尋光也不會信吧。
将倪仲帶回睡艙，等到處理好一切看着他躺下後，時尋光就準備去地面上看看情況。可倪仲卻突然伸手抓住他，沒戴眼鏡而眯起的雙眼也不知是因為困了還是無法聚焦，總是帶着一層朦胧不清的氣韻。
“時尋光。”
“幹嘛？”
“陪陪我。”
“你幾歲了睡覺還要人陪。”
“三十三，叫哥哥。”
“趕緊睡！”
“你叫了我就能睡了。”倪仲将手從被子裏伸出來捧住時尋光的臉，霸道地拉向自己，“我想聽，一次就好。可以嗎？”
時尋光很煩躁，看這倪仲一臉期待的表情就更煩躁。于是他煩躁地俯下`身去，煩躁地湊近倪仲耳邊，煩躁地輕聲叫了一句:“哥。”
倪仲心滿意足地笑起來，心滿意足地閉眼睡去:“你真乖。”
乖個屁！
時尋光想發火可又不忍心吵醒他，就只得自己憋了回去。然而他實在是煩得慌，于是俯身仔細看着倪仲已經熟睡的臉。
“按年份算你已經九十歲了。”他撚起倪仲的一撮劉海，來回輕輕搓着，“在地球上等你的那個人已經等不到你回去了。如果我能從【環】那邊回來……”
就告訴你 我的心意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