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西班牙當地時間下午一點半,剛打算去吃午飯的郎昊收到祁峰給他發來的消息。
他和祁峰在青訓營的時候,原是一對彼此間看不順眼的競争對手。
兩人之間差了一歲多,照理來說,在年齡劃分特別嚴格的青訓梯隊,他們是做不到如此針尖對麥芒的。
可問題就在祁峰一定要和徐起新待在一塊兒。
就這樣,郎昊和祁峰就有了直接的競争關系。
他倆成為了同一年齡段雙梯隊裏,各自所屬隊伍的主力邊鋒。
後來,他們的關系也不知道是在什麽時候變得沒那麽僵了。
等到郎昊在15歲那年代替祁峰去到馬競青訓營的時候,他還特意在臨走前去醫院看望了祁峰。
這是因為,他覺得自己應該這樣做。
在前陣子徐起新賽場突發心髒病的時候,郎昊還和祁峰又有了許多聯系。
直到最近,他已經和祁峰有一些陸陸續續的聯系了。
但祁峰這回發來的消息實在是讓他有些看不明白。
祁峰:[郎昊,我有個很重要的問題想問你。你到了馬德裏以後……是怎麽就從邊鋒改踢邊後衛了?]
郎昊:[這邊的教練說我可能更适合踢邊衛,就建議我改練邊衛試試。]
祁峰:[那你當時的感覺怎麽樣?]
郎昊:[一開始的時候肯定是不适應的,還進過好幾個烏龍球。]
祁峰:[在後場防守的時候,烏龍球真的是這麽容易進的嗎?]
郎昊:[是啊。大好的球門就在我面前,還沒人攔,我怎麽能不把球打進去呢?]
祁峰:[……]
郎昊:[怎麽突然問起這個?學校裏情況怎麽樣?你的物理競賽呢?]
這實在是個直擊靈魂的三連問,讓祁峰真的不知該如何回答。
好一會兒之後,他才發去回複。
祁峰:[學校裏還好,物理競賽也進到下一輪了。]
郎昊:[那就好。好好學習,明年考北大清華,或者中科院也挺好。]
郎昊:[總之,堵堵那些說我們球員都沒文化的嘴。]
祁峰原本是打算去郎昊那裏找安慰的。
沒曾想,卻是找到了一下又一下的暴擊。
他有些想要把自己現在的情況告訴對方,但這麽兩句話之後,他又是真的不知應該怎麽和郎昊提起。
如果要他形容一下這幾天來自己所做的事,那大概就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轟轟烈烈地打進了一個烏龍球。
‘其實……’
‘其實……’
兩人幾乎是同時在輸入框裏打出了這兩個字,卻都把它又給删了。
祁峰在來到了一個全然陌生的青訓營之後遭遇了眼下的困境,郎昊其實也有和他相似的遭遇。
朗昊比祁峰大一歲多,現在屬于馬競的青年A隊,但也為馬競的三隊出戰過多場西丙聯賽。
他甚至還曾被一線隊的主帥抽調上去,與一線隊的人一起進行集訓。
國內的兩家俱樂部都對他開了報價,希望他終止留洋,回到國內,從中超聯賽開始他的職業生涯。
但他卻還想往上沖一沖。
起碼,成為在馬競的二隊注冊的球員。
而一提到這些,他就會想起他們這批萬達計劃的青年球員中最成功的一個。
徐起新在17歲的時候就已經代表馬競的二隊出戰過多場西乙聯賽的比賽。
他也憑借自己注冊在馬競二隊的身份,在馬競的一線隊也有過替補登場的戰績。
只是徐起新作為非歐盟球員,如果想要與馬競的一線隊進行簽約,就必定要占用隊內的三個非歐盟球員的名額。
那年的徐起新還不足以打動馬競的一線隊為他使用如此寶貴的名額。
于是他便被租借到了塞維利亞。
而後,這位西甲超新星的故事就從那裏開始了。
當年的徐起新絕不是他們之中最被看好的。
雖然他的确挺特別,在十幾歲的時候就知道該怎麽用頭腦來踢球。
讓人感到唏噓的是,看人最準的居然不是教他們的青訓教練,而是被喂了一路助攻的祁峰。
郎昊:[你和徐起新怎麽樣?還鬧矛盾嗎?]
祁峰:[不鬧了不鬧了,我倆現在已經很好了。正要給他發消息呢。]
所以他要和徐起新發什麽消息呢?
——[今天的的訓練,我踢得一塌糊塗……]
祁峰躺在自己的床鋪上。
這會兒已經到了他該準備睡覺的時候了。
畢竟,明天他還要早起加訓呢。
可一想到今天的訓練,他就崩潰得想抓頭發。
踢球那麽多年了,他竟還沒有踢得這麽差勁過。
在上場進行戰術演練之前,他還信誓旦旦地和向陽保證他會的,他都會的。
可真的等他上場之後,卻是身體跟不上意識。
算上之前養傷的那一年,他原就已經有三年沒正式訓練了。
而今天早上的過度訓練又讓他的肌肉感到疲勞了。
因而,當他真的上場以後,腳下的動作就已經是變形了的。
再加上射門的技術他可以自己單練,甚至連盤球和過人也可以,可是與隊友配合的接傳球卻不行。
幾重原因加在一塊兒,就已經讓這會兒并不那麽自信的祁峰有些露怯了。
而更可怕的是,他的教練還因為他跑不快,幹脆把他放到邊後衛的位置上去了。
“嘿,祁小峰,難過呢?”
向陽抓着祁峰床鋪的木制護欄,一腳踩上了第一節爬梯,拍了拍他的枕頭。
祁峰:“沒有。”
向陽:“下來做題啊。來嘛,讓我看看我們嘉陵一中尖子生的數學水平。那道大題我研究好久了,就是不知道怎麽做呢。”
祁峰把那句已經在他的輸入框裏躺了老半天的話給徐起新發了過去,沒好氣道:“沒興趣。”
說完,下面沒了動靜,祁峰又覺得自己這樣發脾氣不好。
向陽今天是真的想幫自己的,就是幫得還不如不幫。
祁峰坐起身來:“題呢?拿給我。”
向陽倒也不給他擺譜,真給遞了一本考卷本上來。
祁峰開了小燈,把題目讀了一遍,而後就用鉛筆給大題上的圖形畫了兩條輔助線。
祁峰把考卷本又還給向陽:“再看看。”
向陽才一接過考卷,就用極為誇張的語氣說道:“哇!真的好厲害!你給我加了那兩條輔助線以後我一下就明白該怎麽做了!祁小峰,你這樣的學霸就是和我們這些從小踢球的不一樣啊!”
得,向陽還想勸他回去念書呢。
祁峰聽了想打人。
但也正在此時,他的手機響起鈴音。
那是徐起新打給他的電話!
“喂?你、你等我一下啊!”
祁峰接起電話,并從床上爬了下來。
給自己套上了暖和的套頭衫,也在平角褲外面穿上運動長褲。
之前好像被粘在了床上一樣,怎麽也不肯下來的祁峰對上室友們的目光,怎麽看怎麽覺得那就是大猩猩看游客的視線。
祁峰別扭地穿上鞋:“我,下去,打個電話。”
向陽等人目送着303寝室裏的新成員別別扭扭地跑去外面。
門關上後,向陽瞅了瞅眼神有些微妙的顧前鋒。
向陽:“敢情白替他擔心了啊?有小棉襖呢。”
顧前鋒:“是。”
顧前鋒“切”了一聲:“這是女朋友吧,電話一接起來,整個人的狀态都不一樣了。”
向陽:“估計是學校裏頭的哪個小妹妹。挺好,女朋友要是一出手,就沒我們什麽事了。趕緊的,趕緊把人給勸回去。”
顧前鋒笑向陽的操心。
兩人以為網戀中毒的鄭彥此時心系小美,可能根本就不知道他們剛剛都說了些什麽,更不會在這種時候參與到讨論中。
怎知鄭彥這時卻是突然開口:“是啊,一定就是女朋友了。不然他跑什麽?”
鄭彥此言一出,303寝室裏就發出了哄笑聲。
接起了電話的祁峰一路跑到了樓下,卻還擔心自己在底下說的話會讓樓上的人聽得一清二楚。
于是他便打算一路跑到早上練球的地方。
怎料卻看到在更遠處的那片球場上,有施工小隊正在那邊進行着作業。
徐起新:“到地方了嗎?”
祁峰:“快到了,我……我看到球場上有人在裝燈了!”
徐起新:“對,我告訴過你的,明天早上就能用了。”
祁峰那帶着笑意的氣息通過手機的話筒傳到了通話的另一頭。
徐起新這才問他怎麽了,今天早上兩人見面之後又是發生了什麽。
一開始的時候,祁峰還是欲言又止的。
畢竟,這麽可怕的訓練翻車他是真的不那麽好意思拿來和徐起新這種級別的球員說。
至于今早測的30米加速沖刺速度,則更是因為成績太糟而被他選擇性地遺忘了。
他愣就是想不起來了!
可就好像他先前對郎昊說的那樣——他和徐起新,他們倆現在已經很好了。
話匣子一旦打開,只要意志稍有不堅定,就會讓祁峰往外說一點,再說一點。
當他說到A隊的那群家夥好像調戲姑娘那樣排隊來“教祁峰”的時候,他簡直氣壞了。
在說了好一通之後,他才終于說到了今天的翻車訓練裏最讓他感到崩潰的事。
——從前只踢過邊鋒的自己穿着那件橙色的運動背心,站在左邊後衛的位置上,手足無措得簡直腦袋發暈。
在和郎昊交流過之後,祁峰又還多了一重在那個位置上的心理陰影:他們這些踢慣了邊鋒的人很有可能在攔截的時候順腳就把球給踢進自家的球門!
可他都已經那麽慘了,電話那頭的徐起新居然還笑他。
“徐起新!”祁峰又窘又怒,卻還顧忌着可能有人從附近路過,不敢大聲嚷嚷。
祁峰壓着聲音:“這麽慘的事你居然也能笑我?”
徐起新:“我的疏忽。因為之前你已經跟我強調過很多遍了,說不想讓別人知道你是被我推薦進來的,所以我就跟青訓的負責人說,一定不要讓教練組知道你的情況和別人不太一樣,也沒和他們說你在嘉陵FC青訓時候的戰績。”
祁峰:“這當然不能說了!要是讓他們知道了,我還怎麽在這裏安心踢球!”
徐起新:“所以你的教練可能以為你真的就是才從高中過來的,對自己的場上位置還沒有明确的定位,也不了解自己。所以想幫你在不同的位置上多試試。”
祁峰想了一會兒,覺得事情還真就是這樣。
怒氣就這麽消了兩三分。
只是怒氣一下去,挫敗感就又上頭了。
但此時的徐起新對于他來說,已經不是一個月之前讓他感到有很大隔閡的,今非昔比了的舊時玩伴了。
在徐起新的面前,祁峰憋憋屈屈:“反正,踢得再差,我也不去防守端。”
徐起新笑:“好,我們不去防守端。而且,你本來也不适合那裏。”
祁峰:“你确定?”
徐起新:“萬分肯定。”
祁峰:“好,你是十年難得一見的黃金後腰,大局觀和預判都特別好。我就姑且信你。”
但在這句之後,祁峰就又向徐起新說起了他在今天晚上的苦悶。
在如此糟糕的首訓之後,他新認識的室友們還都在想招勸他回去念書。
這對于好容易才下定決心重新開始的祁峰來說,根本就是踩在了他此時最不想讓人碰到的痛點上。
他沒有被動搖決心,卻也覺得這條路或許比他預期的還要艱難許多。
徐起新:“你已經有很久都沒進行正式的訓練了,哪怕那些都被記在了血液裏,你也得花上一點時間,去把感覺找回來。到時候,你肯定會讓所有人都吓一大跳的。你進步的速度會比火.箭還快。”
從遠處的山間與江上吹來的風呼呼的,而寧靜的夜色也帶給了人很多思考的空間。
祁峰聲音悶悶的:“把別人吓一大跳不是我的目的。我也根本就不在意那些。我就是想……想找回那種感覺。
“那種只要我拿到了球,就什麽也不怕了,不管我在哪兒,擋在我前面的又是什麽人,我都敢闖的感覺。”
說着,祁峰放軟了語氣:“你懂那種感覺的。”
他的話把兩人都帶回了好一陣子以前的記憶。
記憶中,他們或許身處不同的場景,所面對的人也并不是穿着同樣的球衣。
但當他們把球控在腳下,他們所感受到的卻是完全一樣的。
那是廣闊的,暢快的,恣意的。
而把祁峰從那種過往的回憶中喚回的,則是已經睜開了眼睛的徐起新。
“祁峰。”他說:“給自己一點耐心。也給別人一個真正認識你的機會。讓他們看看我認識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