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是承諾
第7章 是承諾
他說的是上個月一次特訓課程裏提到過的事。
因為那時候正處于一種奇怪的瓶頸期,對咒力的運用總是不達預期,讓她有點心浮氣躁,最後反而更糟糕了。
她坐在臺階上,看着面前的森林發呆,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問出:“如果我真的控制不了會怎麽樣?”
空氣很古怪地沉默着。
然後是一句聲線極其平直到毫無波動的“會死哦”。
芙洛拉怔住兩秒,轉過頭,看着門框邊姿态随意的五條悟。
很難從他那張被雪白繃帶遮了快一半的臉上看出他此時的真實心情,她只能聽到他繼續用那種格外有壓迫力的聲音說:“畢竟我留下你的原因是因為星之彩太罕見,而且看起來實在非常好用,就像憂太的能力也很特別一樣。”
“但如果不管怎麽樣你都不能像他那樣控制自身咒力,又是格外危險的類型,怎麽想都只能順了那幫爛橘子的意,被死刑了。”
“更何況你的術式又很特別,除了特級能抵抗‘蝕’以外,其他都不行。那看來只能是由我或者傑還有憂太來做這件事了。”
他終于收斂所有表情,走過來,用一種絕對空白到冷酷的神情看着她:“怎麽樣?要現在選一個嗎?中了無量空處的話,你就什麽都感覺不到也不會反抗了,痛覺應該也約等于沒有吧,想想還是很快的。”
芙洛拉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一時半刻不知道該說什麽,甚至後知後覺地開始微微發抖起來。
那種感覺仿佛被另一個次元的高維生物自上而下地審視着,一切信息都被那雙神賜的眼睛無情拆解,分析,挖出所有隐藏的秘密。
甚至會讓人産生一種強烈的,好像自己已經退化成了毫無反抗之力的脆弱嬰孩,只能任由對方擺布的可怕無力感。
而在做到這一切時,五條悟甚至都不用去伸手摘掉臉上的繃帶。
只要他不再刻意維持平日裏那種不着調的虛假輕浮态度,屬于他本性核心裏的東西就會格外清晰地冒出頭來——是冷漠的,是無法動搖的,更是極端危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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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用冰塊雕成的花,每一道鋒利冷漠的邊緣都被糖漿覆蓋着。過于美麗的外貌與表層那點幻覺般的甜很有欺騙性。
于是那一瞬間,身體本能快過暫停思考的大腦,不受控制地逼着她先一步爬起來朝身後的側門外後退過去,臉色蒼白。
然後猝不及防撞進一個并不熟悉的溫暖懷抱裏。
“悟。”夏油傑沒有看她,只單手限制住她還想往外跑的動作,同時表情嚴肅地看着面前的摯友,“你吓到她了。沒必要這樣說的。”
說完,他轉頭看向芙洛拉,臉上笑容溫和:“放心吧,悟不會那麽做的,他對學生都很好。剛才說那些就是想刺激你一下,好讓你進步更快而已,這招在之前幾個學生身上都很管用,憂太也經歷過。”
芙洛拉睜大眼睛看着夏油傑,大腦還在思考他說的話,腳卻很誠實地還在繼續後退。
“要掉下去了哦。”五條悟提醒,語氣裏半點不見剛才那種讓人頭皮發麻的冰冷。
她不知道這個人怎麽能切換得這麽快。在兩種極端情緒之間跳躍得像是随心所欲的貓。
話音剛落,五條悟伸手準備去将芙洛拉撈回來,卻被她下意識躲過,轉而整個人都退到夏油傑身後縮起來,手裏緊緊抓着他的教師制服。
這個反應完全是無意識的,她自己都有點愣,看起來夏油傑剛才的解釋并沒有起到多少作用。她沒擡頭,淺綠色的眼睛盯着地上。
收回碰了個空的手,五條悟動了動嘴唇,不動聲色地仔細看着她。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芙洛拉大概是真被求生欲驅使着創造奇跡,進步得非常快速。
從教學結果看,這應該是好事。
但她好像也還沒忘記五條悟說過的話,對他的态度産生了明顯的距離感與變化,而且一直在有意躲避着對方。
這讓他覺得有些難辦。
雖然完全不在意有些學生覺得他過于輕浮,不夠正經,所以對他直呼其名甚至稱為笨蛋之類的小事,但這種刻意的隔閡則是非常非常不好的現象。
尤其按照他最開始的想法,很快芙洛拉就應該跟着他一起出任務實戰了。
“畢竟都是悟的錯。同樣的辦法并不一定适用在不同的學生身上,這是教師資格證考試會有的內容。”夏油傑毫不留情補刀,“你不也說過那孩子最近好像壓力很大,一開始就不該那麽吓唬人的。”
“我又用不着考那東西。”五條悟站在窗邊看着操練場上的一群孩子。
六眼看到乙骨憂太術式帶來的白水晶似的光輝,然後是狗卷棘咒言能力産生的煙灰紫。
最後是芙洛拉身上缭繞不散,最為搶眼的星之彩,類似歐泊石在太陽下的光輝,瑰麗無比,流光溢彩。
大約是因為和狗卷棘的飯團語交流起來還有困難,所以這種分組活動的時候,她總是和乙骨憂太一組。
事實上兩個人入學情況相似,又是同年同月出生,天數也沒差兩天,性格裏有些特質也很是類似。
所以五條悟過去經常用差不多的教學方式訓練他們兩個,效果一直還不錯,直到這次出了問題。
“盲盒。”夏油傑忽然開口。
“什麽?”五條悟沒回頭。
“芙洛拉說過她非常讨厭盲盒這種游戲,但憂太就不介意,還能和大家玩得很開心。”夏油傑說。
因為盲盒是在明确付出了自己成本的情況下,卻得不到确定的結果。有的人喜歡這種刺激的不确定性,而有的人則讨厭這種感覺。
如果得不到自己原本想要的,那就幹脆整個都不要,直接敬而遠之。
“是悟從高層手裏留下了芙洛拉,她明白這一點,所以也一直非常真心實意地在感謝和尊敬悟,同時也是非常珍惜和喜歡周圍的同學,這種心情是毫無保留的。不然換個人被你折磨寫那麽多報告和教案,早就去舉報你了吧。”
夏油傑說:“可是悟上次那麽說,又故意裝得那麽認真,會讓她在暫時還不夠了解你的情況下,覺得你其實也是一個盲盒。”
“尤其是在她自己現在也沒有足夠信心一定能控制住的時候,如果考慮最壞結果一定是本來作為恩師的悟給她執行死刑,那為了到時候心裏好受點,還不如從現在開始就停止靠近盲盒。”
大概是這個比喻提供了靈感,五條悟在那一瞬間腦海裏也模糊劃過一個東西,和芙洛拉這個特質很像。
但他沒能立刻抓住那是什麽。
而如今,在看到面前少女沉思的表情後,他終于想起來了:“蜜袋鼯。”
“什麽?”芙洛拉茫然擡頭,不明白話題怎麽突然跳躍這麽快。
“啊——之前就該想起來的。因為老師一時失手選錯了教學方式,就能介懷到現在都不理老師的行為,不就是蜜袋鼯。那種只要有一次失手沒接住,就會活生生把自己氣死的小東西。”五條悟邊點評邊露出自己果然就是類比天才的表情。
芙洛拉:“……我沒有不理您。”
“說謊的學生會有寫不完的報告。”
她眼角抽搐一瞬,身體動了動,伸手用拇指刮了刮額角:“我只是……”然後又停下,因為不知道怎麽解釋自己這種完全是無意識的行為。
雖然她還是覺得,她并沒有不理對方。她明明有繼續認真聽課,認真訓練。
只不過不再像之前那樣,會非常自然地問他除了非必要問題之外的話,也不會在他問起“在不開心嗎?”的時候,真實地說出自己的想法,以及避免課堂以外非必要的見面而已。
這叫不理人嗎?
“只是讨厭開盲盒的感覺?”
“您怎麽知道?”
他捏着下颌露出一個“果然”的表情。
片刻後,五條悟看着她說:“你不會被執行死刑的。”
這個語氣和當初他将她帶出校長辦公室,對她說“會好的”那次,一模一樣。
芙洛拉眨眨眼睛看着他,感覺他還有話沒說完。
風吹着漫天大雪傾斜而下,她站在由五條悟一手構建的,絕對不受外界侵犯與影響的安全空間裏。
“我不是喜歡半途而廢的人,既然決定了要留下你作為我的學生,那就不會順那幫爛橘子的意讓你死掉。”
他說:“畢竟奪走年輕人的青春可是不可饒恕的事情。”
“所以你就只管擔心你自己力所能及的事,那就是迅速成長起來,真正成為你身上術式的主人。”
“至于其他那些事,交給我就好了。無論如何,不會讓你因為高層的決定死掉。”
說完,他伸手揉了揉芙洛拉的頭,微微收力讓她離自己更近些。六眼之下,她的一切細微動作都無處遁形。
而這次,她沒躲開。
“謝謝老師。”她這麽說,重新擡起的臉上,那雙迎着燈光與雪輝的淺翠色眼睛幹淨清透得不可思議,讓人想到晨曦下樹梢将将吐露而出的嫩芽。
“這就對了嘛。”五條悟收回手,不太着調的笑意又回到他臉上,“放心大膽去努力進步好了。不然以你現在的水平,就算老師能解決那些煩人的老頭子,你也有雖然很小但是絕對不為零的幾率,在任務中被什麽絕世兇殘特級咒靈殺掉的吶。到時候老師會很傷心啊。”
芙洛拉頓了頓,腳下踩着剛才一直橫亘在兩人中間的馬路中線,朝他靠攏過去:“您不如先擔心我會因為沒有吃到牛舌而直接餓死在您面前。”
“這麽嚴重嗎?”
“就是這麽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