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那句話在他耳邊轟隆作響
第36章 那句話在他耳邊轟隆作響。
這是讓她兒子一個孱弱之人直接跟他年富力強的父王對上!
皇後知道的事情, 衛襄怎能不知。
劉氏惶恐,磕頭道:“還望母後收回成命,衛诩不敢, 他年少無知又弱無能, 無德無才, 連書都沒有讀完, 遠遠還沒到陛下面前獻醜的程度!”
這女子……
狄皇後面無表情,冷冷道:“那他就等死罷。”
說罷, 她掉頭,看向她話中的他, “诩兒, 你是博還是不博?”
衛诩不敢擡垂着的頭,他把手捏得緊緊的藏在了袖中, 只是他雖把能藏的都藏住了, 可他脖間暴露出來的青筋此時正在上下劇烈起伏, 出賣了他的內心。
“不是讓你一過去就搶你父王的事情做,而是讓你跟着你皇祖父學習, 你看可成?”狄皇後道。
劉氏更是驚恐, 眼睛瞪得如牛眼大,她驚恐地看着婆婆,失聲道:“這能使得?”
這如若使得……
“要不他能作甚?”狄皇後冷冷道:“你不是都說他書沒讀全嗎?”
“可……”她那公爹會答應?劉氏不敢置信地看着突然提出了這種事情的婆婆,就跟天降奇福似的,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聽到的話。
“我先去問問, 今天天氣不錯, 我等會兒就去始央宮走一趟……”狄皇後往外看了看, 這是一個陰天,她坐在宮裏也能覺出這日子的陰沉, 但這不妨礙她去始央宮,她的日子,無論哪天都是陰天,犯不着挑日子,“我說了,你等信。”
就當這是劉氏兒子剛才對着她說的那番話的她的回應。
“母後……”劉氏依舊惶恐,不知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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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狄皇後也不非要他們個準信,他們就不是能拿定主意的人,說什麽都是錯,她不為難他們,她合上眼,道:“安也請過了,我也累了,回罷。”
“是,兒媳告退。”劉氏啞聲道,魂不守舍竟回不過神來。
佩梅見狀,扶了那腿直哆嗦尤不自覺的诩兒一同在母妃娘娘身後跪下,她握着诩兒的手,見诩兒還不說話,忙捏了他一下。
衛诩竟沒反應過來,睜着茫然的眼朝她看過來,只聽梅娘嘴唇動了動,說的似是“跪安”兩字,他方才回過神來,在母親身後拜倒在地,顫聲與上面那天命之女,一國之後的祖母道:“诩兒多謝祖母栽培。”
栽培?就是博了,這孩子倒是要比他母親膽子要大一點。
不過狄皇後也不怪她這個兒媳婦膽小,衛襄那個心比嘴還狠的男人從沒給過她膽子大一點的任何一點機會。
“嗯。”狄皇後閉着眼,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心裏漫無邊境地想着這事過後,衛襄大概會來鳳栖宮找她了。
那個男人,她的兒子,嗜權如命,為了回報皇帝給他刑部工部的權力,連撫育他成長的母親都不要了,她把他的兒子送到皇帝面前去,這可能就是在剜他的心罷。
不知道他的心是不是肉長的,還會不會疼。
*
兒媳婦領着兩個小的走後不久,狄皇後讓身邊的女官去了趟始央宮,順安帝将将下了大朝不久,他帶回始央宮談事的大臣們就候在殿中,等着他換好常服過去繼續商讨國事,不料鳳栖宮身邊的女內司過來了,說她要見他。
這些年,她也不過來了。
許是老了,順安帝有時候午夜夢回,還能夢到她跪在地上涕汩橫流求他回心轉意的場面,她曾求過他的那句話,只要夢到她就會在他耳邊響起。
她哭着說,她嫁給他的時候也只是個不懂事的人,就不能允許她犯一次錯嗎?明明他們是這天下最應該彼此體諒的人。
順安帝每每回她:你要朕體諒你,誰來體諒朕,朕差一點就沒命了,朕如果沒逃過這劫,你跟誰哭去,在朕的墳前貓哭耗子假慈悲嗎?
此後,狄皇後必會絕望嚎叫,爬伏過來扯着他的腿腳,求他原諒她,再給她一個機會。
他沒給。
只是二十多年後,他會夢回當年,以前還是幾年做一次這種夢,現在許是他老了,心智沒有以前堅固,當年的事跑回他夢中的次數愈來愈高,高到他聽到皇後要見他,他竟然頓了一下。
皇帝不說話,女內司也不敢,跪在下方等着皇帝陛下的回答。
“是什麽事?”末了,吳英都看了他兩眼,順安帝開了口。
“娘娘說,陛下若是見她,她親自當面過來說。”
順安帝沒說話。
吳英見狀,在側小心翼翼道:“陛下,蕭相他們還在正殿等您過去商議國家大事。”
順安帝看了給他抛出了拒絕話頭的吳英一眼,收回眼朝女內司道:“她現在要過來?”
“是,娘娘正等着奴婢回去回信。”在皇帝面前,女內司不敢含糊其辭,一五一十道出了皇後娘娘的本意。
“讓她過來。”順安帝輕敲了桌子一記,偏過頭與吳英道:“叫相爺他們先回各衙司,我下午叫他們。”
吳英這廂心裏也是百感交集,這一對幾十年的夫婦,多年來連過年都很少坐在一處,如今竟然要見面了。
也不知那一位的來意,但願她不會惹怒了陛下爺。
所謂愛之深,責之切,如若只是一般人背叛陛下,陛下還不會如此痛徹心扉,可那一位是陛下第一個深愛的女子,當年的皇後娘娘是如此天真爛漫,陛下捧着心給了她,可她去幫着娘家親手給陛下下了毒,雖說如今看來她也是被娘家陷害的,可錯已鑄成,那裂痕如海,陛下這輩子都不可能原諒她的。
吳英心懷忐忑,臨走前帶走了女內司,路上側面敲打了一番皇後的來意,可這位女官嘴巴緊得很,只管以笑容面對他,不吐露半句真言,吳英見撬不開她的嘴巴,只得讓她走了,他則去了正殿和蕭相他們說事。
半柱香後,皇後的鳳辇擡往了始央宮,這一路過去,驚現樹梢鳥兒拍着翅膀不斷尖叫之景,沿路看到鳳辇的人皆在确定皇後的座駕是往始央宮去的後,竟無一人能守深宮內苑不許奔跑的規矩,皆用盡了吃奶的力氣全力狂跑往自己侍候的主人的宮裏跑回去報信。
始央宮裏,順安帝看着奏折,直等到門口吳英進來道皇後娘娘來了。
“宣。”
順安帝說罷,看着手裏的奏折頓了一下,眨眼後,他放下了奏折,起身從龍位上站了起來繞過禦桌往殿中走。
這廂,狄皇後走了進來。
“見過陛下。”狄皇後進來看到他,只看了一眼就別過了頭,朝他福了福身,淡淡道了一句。
她連臣妾也未稱,自皇帝說她不配當他的妻子的一些年頭後,狄皇後放棄了她所有的癡心妄想,從了皇帝的心意,從此不再以他的妻子自居。
“嗯,起。”夫妻陌路多年,順安帝就是有事要經她的手也是叫吳英過去的,他很久沒跟狄氏同處一室過了。
順安帝恨她,可再恨也就是不見她罷了。
狄氏曾是他心頭的至愛,她的背叛讓他從此斷了男女之情,可他既然下了留着她的決定,讓她還當着這皇後,他也沒想再折辱她。
他不會再給她夫妻之愛,也不會給她太多難堪,他們如今無非就是一個是皇帝,一個是皇後,他會給她皇後應該有的。
“謝陛下,”狄皇後起身,頭看着與他相反的另一處,道:“我來是有件事想拜托您的。”
聞言,順安帝久久未言。
他不說,狄皇後亦不語,順安帝想了一陣笑了起來,繞有興致地問道:“什麽事?”
她何來的臉面來拜托他?皇帝想不清楚,倒是被她激起了興趣。
“衛诩您知道罷?”
“知道,”順安帝更是笑了起來,“朕孫子,朕還沒老糊塗到連朕的長孫叫什麽都不知道。”
“您要不要帶帶他?”
“哦?”順安帝更是驚奇連連,“朕為何要帶他?”
“因他和他父親不一樣,衛襄像我多一點,衛诩,他像您多一點,”狄皇後看着那空白的那處,看着那深處自己蒼老的靈魂道:“您帶帶就知道我的意思了。”
“衛襄像你?”順安帝不怒反笑道。
“像我,像我那樣一心只有自己,以為自己得到了那天大的恩寵,那世間的一切就必定要合從我的心意,不從,那就是愛我不夠。”就像她當年,“他對劉湘,就像足了我,衛诩不太一樣,他骨子還是衛家人,但他像父系一族的人多一點,他赤誠,有仇必報,有恩也一定會牢牢記在心裏等着他能回報的那一天,他還害怕死,就是身子支不住他的想念,他還是心心念着一定要為這天下做點什麽的野心……”
一如皇帝當年。
順安帝颔下的白須因笑意抖個不停,他毫不被狄氏的話所惑,笑着搖頭道:“他還沒到他父王那個年紀,看不出來的。”
“看得出來,”狄氏回頭,把她蒼老的臉呈現在了他的眼前,她面容平靜,眼裏藏着無止境的哀傷,緩緩道:“衛襄為了您連我都不要,衛诩不會,他就是心性全像了他父親又如何?他有一個不像我的母親,劉湘不是我,那個女子為了保兒子的命連娘家都可以不要,不像我,把娘家看得比您重,是以他不會像我的報應衛襄,為了幫着您報複我,棄我于陌生人都不如,他的根立得比衛襄穩,比衛襄正派,您說呢?”
聽着她自戕自貶至此的話,順安帝竟發現自己有點難受,且親眼看着她疲憊蒼老的臉,竟還要比銅鏡裏的他還要老兩分……
她老了,從容顏到眼睛,都老了。
順安帝看着昔日的絕色紅顏這已化作了枯骨了的臉孔,耳邊竟響着她那曾絕望朝他喊出的那句話:就不能允許她犯一次錯嗎?明明他們是這天下最應該彼此體諒的人。
那句話在他耳邊轟隆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