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第43章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吳英又去了前面, 找了丁內司去了外殿大門,寒風瑟瑟當中他正要問話,卻見他的小徒弟領了一個背着醫箱, 看樣子年紀尚不及弱冠的少年朝他們這邊過來了。
吳公公攸間板下臉。
小吳公公飛箭一般射了過來, 跟公公請罪:“太醫局只有這位小太醫在當值, 奴婢找了一圈沒找到別的太醫, 就帶着這小太醫過來了。”
“胡鬧!”離始央宮最近的太醫局為的就是為陛下看病的,就是陛下這些年身子康健, 沒找過什麽太醫,可時不時的也會找個一次兩次, 因着陛下年紀頗大, 吳英前段時日還特地去太醫局轉了一圈,就怕那邊的人有所懈怠, 結果還真找不到人, 吳公公震怒, “太醫局的人都死了嗎?”
那邊小太醫本忙着擦汗,聽到這句, 懵懂的小孩瞬間覺得大事不妙, 身上沉重的醫箱都來不及卸,駝着背箱就趴伏在了地上。
吳英掃了一眼又回來。
他認識這人。
太醫局副主掌章立人的孫子。
“公公,”丁內司見同寅的吳公公臉色不妙,弱着聲, 恭恭敬敬請示道:“既然來了, 就讓他進去看一看罷, 太孫還在不舒服着。”
吳英當真是臉色難看至極, 可這廂也不是他算帳的時候,他朝小徒弟揮了揮手, 小吳公公汗如雨下,見師傅開恩讓他帶人進去了,顧不上跟師傅多說話,跑過去就扶小太醫,“小章大夫,您快跟我過去看看太孫殿下。”
這時候太孫殿下要緊,小吳公公也顧不上師傅心中有多不快了。
他扶着小太醫跑了進去。
涉及到始央宮左右的事丁內司不敢管,連問都不便問半字,她就着先前吳公公找她出來的話道:“公公先前想問奴婢何話?”
她乃內宮第一女官,而吳公公則是皇宮內監司司史,整個皇宮的內侍都是他下面之人,聽起來兩人地位相當,實則吳公公不僅是權力在她之上,連品級也在她之上。
丁內司乃內宮正一品女官,而吳公公乃是特一品,高出丁內司一個特等品級,丁內司但凡見到他,施的都是下官禮,從沒有過半絲不恭敬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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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為人處事滴水不漏,行事嚴苛,卻待下屬厚道,只要不犯錯都能從她那得到好處,她自己倒是什麽都不圖,吳英對這個他接觸得頗多的同寅是有幾分敬重的,當下收斂了不好看的神色,與她道:“陛下要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事,你跟我一五一十細細道來,我要進去和陛下禀報。”
“是,奴婢知道了。”丁內司欠了欠身,站定後定了定神,略作尋思,便從頭到尾,從周女史找到鳳栖宮開頭,把後面的事仔仔細細與他說了。
*
這廂,章承林背着藥箱去了始央宮外殿。
始英宮外殿乃群臣候順安帝召見呆的地方,這還是章承林第一次來,他一進去,只見始央殿那新鋪的地毯上跪坐着一個美貌至極,臉頰異常紅腫的婦人,她腿上則躺着一個軀幹高大的瘦弱之人。
太孫殿下……
章承林曾跟着祖父去看過太孫殿下的診,這下不等小吳公公好意提醒他,他箭步跑過去就跪了下去,伸手探他的鼻息。
好在有氣。
他迅速把脈。
章承林今日一人當值,不僅是當自己的值,當的還是太藥局主掌,他祖父的好友,半輩子的好上峰魯懷恩的值。
魯主掌以為今天也沒有什麽事,叮囑他兩句就回家去了。
這人他今晚要是救不過來,太藥局危也。
大勢不妙,章承林一跪下來心神皆在太孫殿下一人身上,無視了殿中的所有人,在探完脈發覺人不僅有氣,還有意識的狀态下,他忙把背上藥箱解了下來,掀開藥蓋急急和那躺在美婦身上的人道:“太孫殿下,鄙人乃太藥局副主掌章立人之孫章承恩,我師從瀾亭,就是曾經替您看過病的瀾聖醫,我是他唯一的一個徒弟,三歲就拜他為師,請您放心,我家世代行醫,且拜名師學醫已十五年載,十八歲那年就從師傅那出了師,我這就給您施針了,您什麽都不要想,您會昏過去一點時辰,稍後就會醒來,放心,我會救您醒過來。”
章承林說着,針已到他手上,他朝那美婦告罪拜了一禮,“夫人,得罪了。”
說罷,他的針朝衛诩胸口紮去。
“啊,梅兒……”抱着她兒的劉氏慘叫,回頭叫了身後跪坐在她身側支撐着她身子的兒媳一聲。
“母妃,梅娘在。”佩梅眼早已紅透,滿是血絲,她含着淚抱着把頭埋在她肩上不敢看诩兒慘狀的婆母,心就像是被刀劈作了兩半一般,疼得她痛苦不堪。
還好她來了。
她若是不來,诩兒豈不是只能一個人陪着他的母親生生熬着這一切。
大夫的手下了一針又一針,佩梅只覺自己臉上的汗落入了脖頸,許是太多,它們彙流成何往下滴,滴到了靠在她肩頭的婆婆臉上。
她低下頭,看到了淚流滿臉的婆婆。
佩梅憋着淚,下巴在婆婆肩上蹭了蹭,又深吸口氣,堅強地擡起頭,看着小太醫下針。
她聽到了,這小太醫師從瀾亭。
瀾亭是她宛娘表姐的亞叔,是宛娘姐姐的第二個父親。
佩梅不知道這小太醫是不是認識她,她此前就沒聽說過苑娘姐姐的亞叔有當太醫的徒弟,她憋着淚,顫抖着嗓子和小太醫道:“你是瀾聖醫的徒弟嗎?我叫佩梅,我是蘇苑娘的表妹,我姨母家中排行老二,為二娘,我二姑父叫蘇谶,乃德和郎,我表姐夫是,是……”
是祿衣侯。
可佩梅說到這時,眼中眼淚翻滾欲出,她不敢哭,婆母在她懷裏,诩兒還在他們母親的腿上,她不能哭,是以她止了話用力憋住了眼中的淚。
佩家最不喜攀親戚,且恥于樊親戚,佩梅一直以來以為自己也是如此,可時到如今,她發現她身為佩家女的傲骨在诩兒的性命之前已化為了灰骨,她太渴望小太醫認識她了,會因為此從而救下她的诩兒。
章承林只顧施針,等到施針一畢,他探了探太孫沒有了燥氣的呼吸,擡頭朝那美婦背後那張着大眼,滿眼是淚臉上卻沒有一滴淚的小婦人道:“我聽到了,你是,你是……”
章承林尋思了一下,方尋思好稱呼,朝那小婦人恭敬道:“苑娘姐姐是承林師姐,您是苑娘姐姐的表妹,我聽師姐說過您要比我小,我理應該也随師姐叫您一聲表妹,可您現在在宮中,是承林要侍候的大人,承林就叫您一聲太孫妃殿下了,請您莫要見怪。”
宮中有宮中的規矩,他不敢不恭。
“扶着太孫的這位大人,”章承林猜她是太子妃殿下,說完跟太孫妃殿下的話他緊接着十萬火急地接道:“您千萬別動,委屈您一下,您得等太孫殿下醒過來才能動,若不然太孫殿下有性命之憂。”
劉氏瞬間僵在了兒媳婦的懷裏,一動也不敢動,連奪眶而出的眼淚也止在了她的眼邊,一動不動。
狄皇後坐在吳英親自給她搬來的軟椅上看着他們,末了,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個強忍着淚水不流的孫媳婦臉上。
*
吳英從丁內司聽了來龍去脈,回了陛下的寝宮,和順安帝把丁女告知他的話一一皆說了,道畢,他道:“丁內司最後跟老奴說了一句,說當時太子怒火太盛,還多責問了太孫妃一聲,娘娘怕小孩子将将進衛家門就受了牽連,就一并把她帶過來了,也沒有別的意思,許是娘娘當時想新媳婦将将進門,還是寵着點好。”
其實就是不能讓孫媳婦出事,讓人知道衛家欺負剛進門的新媳婦。
太子也許當時沒想太多,可娘娘畢竟是掌內宮的皇後,她若是不顧新媳婦死活,那還真是要寒不少人的心。
他們陛下這個皇後,吳英畏懼她的天賦異禀,持傲行兇,可她能活到如今,她憑的絕不是陛下對她的餘情未了,而是那種就是與陛下情絕意斷之下還能把事情做得擊中陛下的心的那種決斷。
這一樁就是。
吳英聽了,都不得不佩服她對大局的把握。
她是曾有失誤過,可她對的時候,比她那一兩次的失誤多得太多了。
“衛襄打了他媳婦?”順安帝沒就他最後的這句話說什麽,不過對衛襄的行為倒是頗有點匪夷所思,“他那個順着他的劉氏?”
“是。”
順安帝愣了一下,當下笑了,他道:“朕要是當年敢這麽對他母親,莫說打了,但凡朕有這個意思,他母親能抓花朕的臉。”
陛下又笑了,吳英也不知是不是黃昏在即,陛下的心又回到了過去,不在乎曾經的傷害了,可陛下笑了,為他當年擁有過的夫妻之情笑了,侍候了他一生的吳英也想笑,甚至他看着因着老得不成形的皇後還在回憶過去的老陛下有些鼻酸,他躬身笑道:“您吶,出于您的心思,什麽都是娘娘對,她不對,您不得也得包着點她呀……”
順安帝看了眼吳英,看穿了忠了他一輩子的吳英的心思,他收回了當年和狄女的過往,和吳英道:“衛襄有一點朕也不能說他不好,他知道朕對他母親的芥蒂,是以這些年,朕當年沒做的,他都想替朕做到了。”
陛下都看在眼裏,吳英躬身,靜待陛下的表态。
“可這治國,跟治家,”順安帝扔了手中一直拿着舍不得放的折子,癱下身子倒在龍椅上,他道:“其實是一樣的,不用心,太絕情……”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