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她在這裏,就像是一只小麻雀

第55章  她在這裏,就像是一只小麻雀。

“娘娘請說。”祿衣侯夫人沒有推托, 當下道。

“還得請你亞叔今日自行往始央宮一趟。”狄皇後淡淡道。

祿衣侯夫人半垂着的眼這廂擡了起來,她雙眼如展翅的蝴蝶在空中飛了飛,看了皇後一眼, 她又收回眼半垂着, 複而靜止不動。

她似在思索, 也不過眨眼工夫, 只聽她道:“是給陛下看病嗎?”

狄皇後一臉冷漠,輕而颔首。

自然。

祿衣侯夫人的亞叔瀾亭, 世人稱之為“聖醫,”他游走世間為人看病, 他給權貴富人看病, 也給百姓看病,一年到頭除去一身塵衣之外孑然一身回家。

他年輕的時候也是入過宮, 當過太醫的。往上一數, 他家還出過兩代禦醫, 他的父親和祖父曾都是宮中太醫,只是命不好, 他們都死在了宮中的權力傾紮之下, 他的祖父和父親就是死在了先帝的手裏,而當時是當時的皇後非要讓他們死,先帝便下了旨令。

瀾家當時差點滿門皆滅,瀾亭的祖母, 母親, 幾個姐妹因傳來的說要把他們家滿門發賣為奴的消息, 當天所有人皆懸梁上吊, 其中包括瀾亭借居在家中的未婚娘子和岳母,等到在外奔走的瀾亭回來, 看到的是滿府屍首,每一個皆是他的至親家人。

死的人死了,生的人還要活下去。

這是當時祿衣侯夫人的亞叔與她說起往事來,與祿衣侯夫人是所說的話,也間接朝義女道明了他一生不娶,一文不積的原因。

他救不了家人,那就去救一些瀕死無人肯救之人,至于過娶妻生子安穩的日子,他說總不能家裏人都死了,留下他一個人跟沒事的人一樣去享這世間繁榮,實在良心難安。

當年祿衣侯夫人亞叔進宮為太醫,是來救當時為太子的順安帝的,也是那個時候,祿衣侯夫人的父親蘇谶結識了瀾亭,從此引而為一生摯友,兩人相交一生。

但一等順安帝病愈,瀾亭借此洗清了祖父和父親身上的冤屈,就離開了都城,從此人蹤成謎,很難被人找人,只有他缺銀子的時候,他才會在都城出沒。

她亞父跟皇家有仇嗎?有仇,不過他也曾為了他想的東西救過皇帝,是以這人不是不能救。

“這事臣婦不能擅自做主,”祿衣侯夫人這廂垂眼看着膝蓋不動,“臣婦能想法子讓臣婦亞叔進宮,可亞叔願不願意,就是臣婦能為之事。”

“十萬兩銀,再加上一些名貴的外間難得一尋的藥材。”狄皇後接着開了口。

祿衣侯夫人先是靜默不語,爾後她又擡起眼,這次她看向皇後的眼沒有轉眼即逝,而是定定看着狄皇後未動,只聽她啓動薄唇,道:“是哪些?”

“李女。”狄皇後叫了一聲。

“是。”

李女史轉身拿來了一本燙金的薄子,奉到了祿衣侯手上,“侯夫人。”

祿衣侯握着薄子看向狄皇後,見狄皇後颔首示意她可以看,她便翻開了薄子。

宮中靜默了下來,佩梅都有點不敢相信,她的表姐竟然跟身為一國之母的皇祖母在談的……竟然是這等事。

談事的人一個比一個冷靜,佩梅卻聽到了自己胸口急促的心跳聲。

“這些确都是我亞叔想要,”至于銀子,更是她亞叔所缺之物,侯夫人就不多說了,皇後若是不知她亞叔軟肋,也不會開出這等價來,“但臣婦還是要問過他一聲,臣婦可能現在派回家一趟?”

“也行,你家也近,本宮拿牌子給你。”

祿衣侯夫人頓了頓,把薄子收攏,朝皇後那邊傾了傾身,客客氣氣道:“臣婦丈夫身邊有快腳之人,還請娘娘把這薄子和話帶給臣婦的丈夫就好,他會知道怎麽辦的。”

狄皇後斜睥了這看着恭敬客氣,實則對着她這個皇後也不讓半步的婦人一眼。

着實硬氣。

“這事不能只經你的手?”狄皇後不想把事情延伸到朝臣身上去,至少今日不想,她不想在事成之前讓皇帝知道這是她的意思。

聞言,祿衣侯夫人搖首,“娘娘應該也知道,臣婦不是那個能拿主意的人。”

“那就這樣罷。”狄皇後早就見識過此婦的軟硬不吃,轉頭對李女史道:“你拿上東西去中秀殿,找丁女。”

“是。”

祿衣侯夫人把薄子交給了李女官,還未回過頭來,只聽皇後娘娘冷冷道:“我讓丁內司去找祿衣侯說,把薄子也帶出去給你亞叔親自過目,這總該成了罷?”

“依臣婦對我亞叔的了解,十有八*九會成,他今年在外面建了兩處善堂,那都是花銀子的地方。”祿衣侯回過頭來看着膝蓋,淡淡道。

狄皇後先是被她的話震驚,接而她怒而拍了一下鳳椅那裹着棉墊的椅臂,怒道:“合着這天下就他一人會做善意不成?他做了善事就可不聽話,連君王都不尊?”

祿衣侯夫人搖首,神情絲毫未被皇後娘娘的震怒所震懾,她不緊不慢道:“豈可不尊?就如您的銀子到了他的手裏,不過也只是經了他的手,養育那些孺弱年老的,還是您。”

“哼,”狄皇後冷哼了一聲,冷冷笑道:“話倒是說得好聽,可沒見你好生聽過本宮的命令。”

皇祖母生氣了,佩梅小心地看了诩兒的祖母一眼,只見她臉上雖含怒氣,可神情神采奕奕,且目露精光……

看起來比平常要精神許多。

她将将瞧了一眼,只聽她的表姐這廂又淡淡道:“只要是您,臣婦都是聽話的,您一開口,臣婦想的都是先應承下來,再想辦法去解決。就如今日此事,臣婦也是賭上了這些年臣婦對亞叔的那份孝心,明知是為難亞叔,還也還是答應了您去為難他,我視您在他之上,好在這世間像您這樣的人只有一兩個,若不然臣婦的罪過就大了。”

狄皇後聽了怒笑了一聲,只是這怒笑過後,她臉上的怒氣已然散盡,她哼了一聲,又懶懶地躺了回去合上眼,手指朝佩梅那邊別了別,道:“你這妹妹,日後有你一半,還是能成點事的。”

被她們的說話說得心思亂成了一團麻的佩梅一聽,當即擡起眼來,看向了她表姐,只見她表姐朝她這邊也看了過來,微微朝她颔了颔首,接而回過頭去,朝鳳椅上的皇後道:“娘娘用心之良苦,臣婦知道,等梅娘日後長大了,她也會明了的。”

狄皇後不想再聽她那些沒用的話,朝她這邊揮了下手,“退下罷。”

“是,臣婦告退。”

祿衣侯夫人走了,鳳栖宮更靜了,佩梅見站在宮裏的宮人一聲不發,尤如泥塑,那椅上的老婦人又散去了一身的光,成了一個身上盡是暮氣的死沉老人,不知為何她的心更是慌了。

她不是很聽得懂皇祖母與表姐的說話,更看不懂如今她眼前面現的情形——她不懂為何一個人在半刻前一身鳳臨天下的威儀,轉眼之間就成了一灘死泥,而這宮,也因她成了一處死宮。

*

佩梅這日下午在鳳栖宮裏沒等來苑娘表姐的回信,倒是等到了天暗,她随皇祖母去往了中秀殿。

在中秀殿裏,她見到了豔光十射,神彩飛揚的婆母。

劉太子妃見到兒媳,就示意兒媳往她身後走,其後往帶着一衆臣婦給婆母皇後娘娘請過安,各人被賜落坐後,她帶着兒媳往她首位下首的位置走去。

佩梅眼睛眼光看到了她的表姐祿衣侯夫人走向了她和婆母對面的斜角處,也就是皇祖母椅下左邊的第二處桌幾處。

中秀殿小,殿內擺放的諸多桌幾是那種不過長不過三尺的小桌幾,她表姐右手,也就是在左邊首位打算欲要落坐的是一個面容慈祥可親的老人家,她看着年紀頗大,與首位已經落坐的皇祖母相差無幾。

這肯定是相臣大人家的大夫人,還是左相家的,佩梅心裏想道。

只有那位相爺家的內眷,方是這個年齡,配得上這個位置。

她只是沒想到,她表姐能坐在其下,但一想表姐在鳳栖宮裏與皇祖母的對話,佩梅又釋然了下來。

她在宮外的時候,從來沒想到,那個站在佩家小宅裏都安然自如,在祖父母面前溫柔小意恭敬順從的表姐會是這等處事嚴峻果斷之人。

“那裏……”見兒媳臉微有傾斜,在察看殿內大局,快要落坐的劉氏不經意地朝下方揚了下臉,讓兒媳往她們右邊的這邊下方看去。

佩梅随着婆母的提示略一轉頭,就看到了她們這邊下首處的人。

那是一個靈秀美麗至極的小娘子,只見她身着淡藍色的綢衣,小臉潔白如玉,丹唇外朗,娉婷袅娜,行走之間優雅從容,好一個處世不驚的絕世小美人,美得讓人不禁側目。

佩梅尚還記得及時回過頭來,只是一回頭,她看向劉太子妃的眼睛裏滿是茫然。

她在這裏,就像是一只小麻雀。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