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魅影

魅影

阿塔捂住眼角,似乎疼得受不了,嘶嘶吸氣:“他身上有個邪門玩意.....力量很強,可能會影響老板做冥配,古曼哥,你快來處理一下。啊,媽的,疼死我了!”

“哈哈,疼死你個大壞蛋!你以為我們山裏人是好惹的?”塞邦朝他淬了口唾沫,被阿塔一把掐住脖子按在身下,“閉嘴!”

尖銳的剎車聲擦過耳膜,車子一震,停了下來。

“來不及了,老板到了。”古曼說完,推開門,下了車。

我朝前方望去,果然看見一輛黑色的大G停在不遠處。

“阿塔,把他帶過來。”

“可是.....”

“先帶來見老板再說!”

阿塔咬了咬牙,一把将我拖拽起來,踹開了車門。

黑大G上一左一右下來兩個穿黑色沖鋒衣的彪型大漢,都戴着墨鏡,竟還配着槍,身上透着股亡命之徒的匪氣。古曼把我推上前去,兩個大漢便立刻将我架住,按頭塞進了車門裏。

眼前暗了下來,我被按着跪下,一股潮濕冷意将我籠罩其中,外面雖然溫度也低,但這下卻像是置身在了地下冰窖之中。

等視線适應了車裏的光線,我才看清在這在又寬又長且沒有置放座椅的車廂盡頭,坐着一個穿黑西服、拄着根手杖的中年男人。他面色蒼白,兩頰深陷,顴骨很高,乍一看,就像具從墓裏爬出來的幹屍。

“後生仔,挨近些,讓我好生瞧瞧你。”

我警惕地盯着他:“你就是他們的老板?你抓我來幹什麽?我一個畫家,有什麽可圖的,你是不是抓錯人了?”

“叫你過去就過去!”後邊粗聲粗氣道,我的身軀也被往前狠搡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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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艱難地擡起膝蓋想起身,被牢牢按住了肩膀。

“老板讓你起來了嗎?”

我氣不打一處來,扭頭瞪那身後的大漢,被槍口頂住了腦門。

人類對于致命武器的本能恐懼從頭頂直逼大腦,我顫抖着扭回頭,面朝着車廂盡頭的黑衣男人,朝他慢慢膝行了過去。

不知怎麽,越靠近那男人,寒意便越深重,等到了他面前時,我已經凍得直打哆嗦了。下巴一涼,被手杖抵着擡了起來,眼前一閃,比男人的臉更先落入我視線的,是他胸口的一枚佛牌。邊框金燦燦的,透明玻璃的內部卻裝着石灰狀的粉末。

不知怎麽,我眼皮子狂跳起來。

男人低頭端詳着我,雙眼眯了起來,眼角擠出扇狀的褶皺。他的眼珠是淺褐色的,眉目很深,也像是混有東南亞那邊的血統,不知怎麽讓我感到有點似曾相識。沒來得及找到這感覺的根源,男人便呵呵笑出了聲:“确實生得不錯,怪不得幺仔喜歡得要命哪,生辰八字又命盤坐陰,正合适,正合适。”

他的嘴角旁邊有一個梨渦。

我情不自禁地盯着它:“幺仔.....是誰?”

“等你見着他,就知道啦。”他拍了拍我的臉頰,“幺仔喜歡,就是好的。來,後生仔,叫聲爹,我送你個見面禮。”

我抿緊嘴唇,心覺這人怕不是瘋子,不肯就範,卻感到頭皮一陣生痛,頭發被死死攥住向後扯去,男人面上仍然笑着,笑得像個佛陀一般慈善:“後生仔,叫聲爹,反正要進我家的門,你早晚都是要叫的,早點叫,少吃點苦頭,啊,乖。”

直覺他那份“見面禮”絕不是什麽好東西,爹也不是随便亂認了,我梗着脖子,咬着牙,試圖跟他較勁,可我從小是被養父母寵大的,雖然性子叛逆,愛劍走偏鋒,卻從沒受過什麽真正的皮肉之苦,耐疼性委實差得很,這頭皮都要被拽掉的痛苦只教我堅持了片刻就受不住了,屈辱投降:“......爹!”

頭發被松了開來,男人笑眯眯地:“這才像話嘛。

嘩啦一聲,眼前金光一閃,什麽東西從我頭上落下,墜在了頸子上,沉甸甸的,貼着胸膛,像聽診器一般冰冷徹骨。

一瞬間寒意直透肺腑,我打了個激靈,垂眸看去,竟是他原本戴着的那枚佛牌。——顯然,這就是他的見面禮。

“幹,幹嘛給我這個?”我問道,話音剛落,忽然感到背上一沉,像有什麽東西壓了上來,耳根一涼,似有人吹了口氣。

我本能地想去摸耳後,可雙手被縛在背後,扭頭去看,卻什麽也沒有。這車廂裏逼仄而陰暗,車窗被封得死死的,被拆去了座椅,顯得又寬又長,簡直就像是......一副移動的棺椁。

“我請了泰國最厲害的阿贊師父,費了好大周折,才做成這個佛牌,別急,等天一黑,你就能見到幺仔啦,他想你想得緊哪。”額頭被手杖敲了敲,“來,給爹磕個頭,禮就算成了。”

還要磕頭?磕你媽的頭,這瘋老頭......

幺仔是誰?我過去交往的人裏有這號人物嗎?

我又驚又怕,腦子一片混亂,不願就範,背上的重量卻越來越沉,仿佛被壓上了一塊巨石,有人還在不斷往上壘,脖子也被無形的力道往下扯拽着,迫使我一點一點彎下腰去。

與此同時,我的餘光瞥見腰間環着一雙慘白的手,這手的腕部好似戴着一串.....彩色的鏈子。我打了個激靈,呼吸凝滞,定睛去看,腰間卻又什麽也沒有,可背上的重量更沉了。

就在這一瞬,我的腳踝猛然一緊,像被另一雙手抓住了,胸前“啪”地一聲,佛牌砸了地上,與此同時,車子也像被什麽巨物狠狠撞了一下,玻璃劈哩啪啦碎裂開來,車身竟側翻向一邊,霎時,乾坤倒轉,我整個人被直接甩出了車窗外。

我本能地抱住頭部,翻滾到了雪裏。

眼冒金星地擡眸望去,那輛大G竟是被後面的灰吉普追了尾,可謂大水沖了龍王廟——但真正肇事者并不是灰吉普的司機,而顯然是車頭前方不遠處那只體型碩大的.....白狼。

我知曉蘇南高海拔山區裏有雪狼群,親眼見到只覺震撼又驚駭,且它的模樣實在詭異,眼瞳是純白的,身上覆蓋着大片猶如紅色花苞狀的、似乎是真菌類的東西,盡管背部明顯因為撞擊而出現了畸形的扭曲,卻仍靜靜地站在那兒,仿佛感覺不到疼痛,類似某些視頻網上盛傳一時的“僵屍鹿”的模樣。我坐在地上不敢動,生怕它回頭撲人,可它卻只是回頭看了一眼,就頗為從容地縱身一躍,躍入旁邊的林海不見了。

“老板!老板,你沒事吧?”

“喂,你小子別跑!”

一眼瞧見灰吉普後方一先一後兩個人影竄進了路邊的林間,我才從驚駭中醒過神。見駕駛灰吉普的那個發型像道士的“古曼哥”伏在方向盤上,滿臉是血,不省人事,而前方側翻着的大G裏,一個彪型大漢正似乎拖拽着裏面的人往外爬,我反應過來,立刻爬起來,朝身後的林子深處拔腿狂奔。

“別讓那個後生仔跑了!你們別管我,去抓他!”

一個分外凄厲的聲音自後方猶如鬼魅追來,緊跟着,砰砰幾聲接踵而至,竟然有人在我後面開了槍。

我慌不擇路地往前沖,又聽見背後“砰”地一聲,涼涼的液體濺到我後頸上。我忍不住扭頭看去,“嘩啦”一聲,一抹巨大的影子徑直掠過我的面部,竟是一只生着血色頭翎的高山兀鹫。

它的腹腔被打了個血洞,鮮血淌了我一臉,卻毫不遲滞地振翅飛向了高空。

什麽情況......這裏的飛禽走獸都這麽頑強嗎?

它們,該不會是在.....幫我吧?

我震驚不已,卻不敢有半分停留,轉身的瞬間,一顆子彈幾乎擦着我臉頰飛過,打在了樹幹上。樹皮飛濺,刮到了我的眼角。熱辣辣的痛感襲來,血糊到眼睛裏,我跌跌撞撞,沒留神一頭撞上了樹。我扶住樹幹,勉強站穩,眼前有些重影,不知是不是幻覺,我竟看見前方幾步開外,有個人影。

不.....不止一個人影,有好幾個,他們直挺挺地站在樹影間,不知在這林海裏做什麽。

是住在這附近的山民嗎?

“喂!救命!這裏有盜獵者!想殺我滅口!”想起蘇南山區有不少國家級保護動物,我急中生智地喊着這話,朝最近的一個人影沖去。可等到沖到那人影近前,我卻不禁雙腳一滞,聲音也被一股毒蛇一般從胃裏猛竄上來的恐懼纏住了喉頭。

烏雲般的樹影間,一雙白森森的瞳仁正盯着我。......僵立在我面前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個貨車司機。他的頭顱怪異地歪在一邊肩頭上,頸側有個像是被野獸撕咬出來的可怖傷口,但血液已經幹涸了,皮肉向外翻卷着,甚至能窺見頸骨。

“你.....”

我剛想開口,他卻突然往前蹦了一下,而後方幾個人影也做出了同樣的動作。這情景簡直比後方的追兵還要恐怖,我雙腳發軟,本能地想要後退,卻聽見追擊的動靜也緊逼過來。

砰砰兩下槍聲炸在我身後咫尺,“媽的,跟狐貍似的,真難逮,再亂跑我把你腿打斷,反正治好了也不耽誤事!”我站在那兒不敢動了,粗犷的男人聲音從後方傳來,“咦,巴托?你怎麽在這兒?失蹤這麽久,我還以為你死了呢!”

巴托?

是這司機的名字嗎他們認識?

我盯着那帶着後邊幾個人影還在往前一蹦一蹦的貨車司機,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他喉頭裏發出一聲“嗬嗬”的怪異嘶鳴,突然一躍而起,朝前撲了過來。

我猝不及防,一腳踩到石頭,跌坐在地,卻看見那叫贊巴托的司機徑直躍過了我,撲向了後方。下一瞬,人體摔在地上的悶響伴随着一聲慘叫貫穿天際:“我靠你——啊!”

砰砰槍聲接連響起,子彈四處亂掃,我趴倒在地,扭頭去看,贊巴托正壓在那位抓我的老板的一位黑衣手下身上,他抱住了對方的腦袋,嘴角一直開裂到耳際,露出無數細密的森森利齒,伸得老長的舌頭居中開裂,內部竟也是獠牙交錯,只是這麽一舔,就把黑衣男人的臉皮都血淋淋地刮了起來。

“啊——”

“嗬....嗬.....臉,臉,臉......”

我發着抖,緩緩扭過頭,看見幾個人影從樹影間一蹦一跳地朝我逼近過來,眼瞳同樣是白森森的,嘴角都咧到了耳際。

“啊啊啊啊啊啊——”

我爬起來,朝側面拔腿狂奔,也不知跑了多遠,隐約聽見前方傳來一絲笛音——這笛音很特別,如鷹鳴,我立刻辨出,那正是我前晚去找畫家的半路上聽到過的,不由精神一振。

不敢回頭去看那些詭異的人是否追來,我只顧循着笛聲跑,沒幾步,便看見了一條小溪。我正想趟水而過,餘光卻掃見了右邊有一抹白影。朝那個方向望去,我便愣住了。

一個人影正坐在岩石上吹笛。是吞赦那林。他換了一身近乎血色的紅衣,襯得膚色更白,容色卻更盛,茂密的枝葉低垂搖曳,在他周身暈染出水墨般的斑駁暗影,令他整個人若隐若現,近乎失真,宛如這山野間一抹行蹤難覓的豔鬼。

風聲凝停,萬籁俱寂,我唯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我的缪斯,他的紅衣灼着我的眼我的心——那是我失而複得的,靈魂之火。

咚咚.....咚咚......

宛如暮鼓晨鐘,震耳欲聾。

我呆立在那兒,不确定我是不是真的看見了他。

直到一陣細細簌簌的聲響從後方傳來,我才如夢初醒,幾步沖到了吞赦那林面前,一把奪下了他的笛子,捂住了他的嘴。

“噓,別出聲,這裏有.....怪物。”我扭頭,緊張地朝身後看去,見并沒有人影一蹦一跳地跟來,繃到極致的神經才略微一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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