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生變
生變
踏着朝霞,我到了家,不敢走正門,便翻牆入內。
偏院裏靜悄悄的,聽不見阿娘的琵琶聲,我猜測她在午睡,輕手輕腳地掀開窗想瞧一眼,卻被房裏的情狀驚呆。阿娘平日整潔的房裏亂糟糟的,像是遭了賊一般,櫃子裏衣服全被扯出來,鏡臺上的首飾散落一地,就連床褥也被掀了個底朝天,地上還有發絲和血跡。
我心裏一沉,翻進房中沖去了主院,剛進門,便聽見女子凄厲的哭聲——辨出我阿娘的聲音和方位,我朝着祠堂的方向狂奔而去,因為跑得太急,半路上還摔了一跤。
顧不得摔得鼻青臉腫,我一路沖到祠堂前,便見祠堂大門緊閉,門口左右守着數個人高馬大的家丁,阿妹跪在門前不住磕頭。
我沖過去,一把抱住了阿妹,見她失魂落魄,眼神驚惶,一張漂亮小臉煞白,臉蛋上還有一道巴掌印,頓時心如刀絞。
“怎麽了,阿妹,我兩日沒回家,家裏發生了何事?”
阿妹“哇”地一聲大哭起來:“你為何才回來!阿娘,被冤枉了,他們說,阿娘偷人,把她抓進了祠堂裏!”
“怎麽可能!”我放開她,沖向祠堂大門,卻被兩個家丁架住了胳膊,此時門外又爆發出一聲阿娘尖銳的哭叫:“啊,老爺饒命——”
“說,你房裏那些做的那些鞋底子是不是做給他的!那樣的腳碼,不是老爺的,也絕不可能是做給彌伽!你一個女奴,老爺錦衣玉食的養着你,你卻在他的眼皮底子下偷人,真是賤貨!”一個兇狠的老女人的聲音在祠堂內響起,伴随着鞭笞的聲響,阿娘叫得愈發凄慘。
鞋底子。阿娘托我送給先生的那些鞋底子,阿娘是為了我學業啊!我剛想開口解釋,便聽見裏邊又道:“鞋底子便罷了,還有你寫的那些繡字的腰帶,那些紅豆香包,都是給哪個野男人的,說!”
我僵在了那兒。
腰帶?紅豆香包?
阿娘何時做過?
“不說,是嗎?賤貨,嘴還挺硬。”阿爹的聲音從裏邊傳來,陰恻恻的,像地府裏索命的閻王,“正好,聖女正要征集人皮,我這兒不就有一張現成的麽?瑪娘,尕薩,你們把她背上的皮,給我揭了!”
我驚得打了個激靈,猛地掙開了兩個家丁的手,朝着大門捶打踢踹:“阿爹!阿爹你是不是瘋了!把阿娘放出來!我願替阿娘受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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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是我!”一個粗嘎的聲音自背後傳來,我回頭,壯如小山的身影跪了下來,血紅的雙眸盯着祠堂的門,“別折磨卓珠夫人了,奸夫是我,是我□□了她,威脅她做的那些東西,要殺要剮,都随老爺。”
“是你害了阿娘!”阿妹尖叫一聲,撲上去朝着巴羅又咬又打,我一把抱住她,朝門內嘶吼,“阿爹,阿爹你聽見了嗎,阿娘是無辜的!”
門“嘎吱”一聲打開,幾個人影湧出來,抓住了巴羅往裏拖去,我朝門內望,便一眼看見我美貌絕倫的阿娘披頭散發,整個人如血葫蘆一般。我嘶吼着朝門內撲去,卻當場被踹了出來。
“把這兩個孽種都關到馬棚裏去,沒有我的命令不許放出來!”
一整夜,我都緊緊捂着阿妹的耳朵,獨自聽着從祠堂的方向不斷傳來阿娘的慘叫與男子的痛呼,到天光放亮時,外面才終于安靜下來。不知是何時昏過去的,将我再次驚醒的,是阿妹撕心裂肺的哭聲。
“阿娘是不是死了,彌伽,我聽不見阿娘的聲音了......”
我将阿妹抱到懷裏,拍她的背:“不會的.....阿爹不會那麽狠心的......”
我自欺欺人地哄着她,雙眼一片模糊。
被關到第三日,我和阿妹都餓得啃起喂馬的草糧了,大夫人不忍心,偷偷把我們從馬棚裏被放出來,施了點吃的給我們,還沒吃完,兩個常跟着阿爹的家仆又将我們拉到祠堂。阿娘和巴羅都已不在祠堂裏了,地上也幹幹淨淨,仿佛昨夜只是一場噩夢。阿爹冷臉看着我和阿妹,命家仆将我們手指刺破,滴了血在一個碗裏。我不曉得這是在做什麽,只見碗被遞到阿爹面前,他看了一眼,就變了臉色。
“把這兩個孽種也關進偏院裏,不許給吃食!”
被拖出祠堂時,我猛然推開家仆,撲到阿爹足下:“阿娘呢?阿娘到哪裏去了,阿爹,把阿娘還給我,阿娘是無辜的......”
和阿妹被一起拖進偏院的大門,我便一眼看見,阿娘住的那間屋子的門,被粗大的鎖鏈鎖了起來,窗戶也被木條封死,長長的血跡從院門口一路蔓延到她屋子的門前,觸目驚心。
把已經昏過去的阿妹放進她的房裏,我沖到阿娘屋子門前,扯拽門鎖,錘砸木門,裏邊一點聲息也沒有。
來到窗前,我墊腳扒木條,從縫隙裏朝裏窺看,屋內幽暗昏惑,看不見阿娘如何,卻能嗅到一股濃烈的血腥味。
“阿娘!阿娘!”我嘶聲喊着,數不清喊了多少下,從天亮喊到天黑,我才聽見一聲阿娘氣若游絲的聲音,從黑暗的屋內傳來。
“伽兒.....”
“他們.....有沒有打你們?”
眼淚洶湧而下,我失聲大哭。
“伽兒莫哭.....阿娘若是...死了,你一定.....要照顧好蘿兒....”
我哽咽着:“阿娘不會死的,我去找,找藥......”
“阿娘...傷得重...活不成了...你莫要...再惹怒你阿爹.....保護好自己....和蘿兒.....”
我搖搖頭,擦幹眼淚,翻出牆,沖到街上的藥鋪去,拿阿娘的镯子換了最貴的金瘡藥,連夜在藥鋪裏托郎中熬好,帶回了家中。
把藥碗送到阿娘門前,從門縫裏遞進去,我哭着磕頭求了許久,才聽見裏邊終于傳來輕微的水聲,像瀕死的母獸在艱難地舔舐傷口,我知曉,那是阿娘在為了我們這一雙兒女掙紮求生,她在喝藥。
我不敢哭,死死咬着嘴唇,待阿娘喝完,便獨自生火,偷偷去廚房偷來剩飯剩菜熬了一鍋粥,給阿娘遞進去,又去照顧發燒的阿妹。
兩日過去,阿妹的燒終于退了,阿娘的狀況卻愈發糟糕。無論我如何嘶喊,房內也只有微弱的喘息,遞進去的藥碗再也沒被遞出來。
我又沖去街上的藥鋪,尋了郎中,郎中卻也練練搖頭,只道若是連金瘡藥服了也不起效的傷,那一定是十分嚴重,藥石無醫了。
臨出門前,我瞧見藥鋪牆上的神龛,看見那吞赦天尊的像,突然才想起,我與那林約定見面的日子,早就過了。依稀想起在街上聽見的議論,我心生一絲希望——如今,興許只有他,他的血…能救我的阿娘。
到了驿站,我注意到驿站附近來了不少巡邏衛兵,他們盯着每個來到驿站的人,就好像在尋找什麽。心裏生出一種古怪的直覺,我來到櫃臺前,借着付車錢的機會,向掌櫃打聽這些衛兵是來幹什麽的。
“你不知道啊,這幾天沒上街嗎?小聖君失蹤了!衛兵正四處搜人哩!哎呀,小聖君可是天神化身,他要是出了什麽事,可是會影響國運的哩,王上下了懸賞,誰要是能找到小聖君,便賜一千金铢!”
那林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