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錫林之死

第12章 錫林之死

“通風管道口。”

西澤爾看見楚辭說道。

之所以說是“看見”,是因為他根本就沒有出聲,只是嘴唇動了動,因為語速很慢,所以西澤爾從他的口型裏“讀”出了他的話。

雖然不懂他到底是什麽意思,西澤爾卻還是一步一步移動到了倉庫閘門口,這裏正對着客廳的恒溫系統管道。

一個特工剛好從西澤爾住的那間小客房裏出來。

不知是不是因為察覺到了什麽,他的腳尖朝着倉庫的方向,但是卻強行頓住,戴着墨鏡的面孔冷酷機械,甚至都失了幾分活人的生氣。

楚辭看着西澤爾,西澤爾看着那名特工。然後向前傾身,膝蓋微彎,以一種人類絕不可能做到的速度出拳,出拳的同時再往前一步,繞過特工的肩膀,另外一條胳膊的手肘重重擊打在他的太陽穴上。

噗一聲悶響,那名特工的墨鏡腿從中間斷裂,鋒利的一端斜插進他的太陽穴,只流下了細細的一縷血,在還沒有倒地之前,他的瞳孔就已經失去了焦距。

西澤爾反手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拖進倉庫裏。然後扣住恒溫循環系統的風口引體向上,往裏一摸。

手指觸到一點不同于管道壁的金屬的冰冷,是他非常熟悉的手感——槍。

西澤爾無聲的落回了地面,可就在他回頭的那一刻,另外一個特工從玄關露了臉。幾乎是同時,西澤爾擡起了持槍的手臂。

第一槍被躲過,玄關口的櫃子被電磁光切割成整齊的兩半,西澤爾毫不猶豫的開了第二槍。

特工貼牆而走,身形融入黑暗,像一只古怪的大蝙蝠。白光在勾勒出他的形狀,卻轉瞬被他逃脫。他矮身一滾,似乎是想要貼地滾進工作間的閘門背後先行躲避,但是電磁光追着他的脊背——

一道流走的電流輕微的“刺啦”一聲在空中穿過,特工應聲倒地不動,西澤爾将他也拖進倉庫裏,和他的夥伴一起。

兩個不知死活的特工整整齊齊躺在倉庫角落,像一模一樣的複制人。

Advertisement

其中一個特工的太陽穴凹陷,在地上彙聚出淺淺一灘猩紅血液。西澤爾下意識想要捂住楚辭的眼睛,但是伸出去的手卻在空中頓住,老實說,他覺得老林的教育方式有點奇怪,似乎從一開始就沒把他當成孩子過,所以楚辭不像個十歲的孩子。

他擁有完全獨立的思辨理解能力,邏輯能力,知識儲備幾乎也接近于成年人。

所以此時此刻,楚辭不會害怕他殺了人,也不會畏懼鮮血。

西澤爾原本要捂住他眼睛的手一轉,變成了将他攔腰抱起擱在背上,快步往升降井平臺走去。

楚辭聲音很穩的問:“我們去哪?”

西澤爾:“林讓我帶你先走。”

“那他怎麽辦?”楚辭道。

西澤爾思考了兩秒鐘,卻還是如實回答:“我不知道。”

楚辭好像嘀咕了句什麽,但是西澤爾沒有聽清,他也來不及聽清。也許楚辭對執行委員會沒有什麽概念,但是他知道——他知道執行委員會作為裁判所的變種,上到執行總長,下到外勤特工,全都心如機械般冷硬,風格果斷狠辣,在他們眼裏,只有目标,沒有活人。

西澤爾甚至沒有耐心的去拉動升降井平臺的輪軸鎖鏈,他直接跳了進去,一只手将鎖鏈在手腕上纏繞兩圈,然後一槍打在鎖鏈卡扣上。

“嘣”一聲脆響,像是誰啃硬骨頭時崩掉了牙。

齒輪輪軸上的鎖鏈快速滾落,升降井平臺像失控的瘋子,跳樓一般從空中跌了下去。楚辭萬萬沒有想到,自己離開地球十年了還能擁有過山車的體驗,真是刺激了。

他還沒有來得及去摟住西澤爾的脖子,升降井平臺就已經“铿”的砸在了地上,西澤爾扔開鎖鏈,直接落下了礦洞照明的閘刀。

“林告訴我屋子後面的運送通道可以展開,足夠通過這架星艦。”西澤爾說着,将原本連在星艦左翼渦輪上的幾個管道扯掉,快速的道,“但是你之前應該沒有做過無重力測試,也沒有接受過訓練,所以在躍遷的時候可能會有些不适應,我下面告訴基本守則,你做好準備——”

他停下手裏的動作,回頭望向楚辭,語氣像老林一樣平靜:“好嗎?”

這是楚辭第一次在明亮的光線之中,可以仔細的看清楚他。

年輕的上校容貌英挺,即使嘴唇和臉色都蒼白的可怕,也不能折損他氣質。

“第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不要驚恐。躍遷途中最好保持心速和情緒平穩,精神力——想象你自己是一個瓶子,精神力就是瓶子裏的水,它可能會波動……”

“等等,”楚辭忽然打斷了他的話,“躍遷?錫林附近沒有躍遷點,你告訴我這些幹什麽?”

“如果正常起航規劃航線,還沒出引力圈就會被執行委員會監測到然後擊落。”西澤爾說着已經降下了懸梯,“上去。”

楚辭一邊手腳并用往梯子上爬一邊問:“所以呢?”

“所以我們先去淨化水循環系統的中控臺……”

他話還沒有說完,楚辭已經基本明白了他的意思。西澤爾的星艦之所以會墜毀在錫林,是因為有人用二廠的水動能做能量支撐臨時構建了一個躍遷點,而現在,他想再次利用那個臨時躍遷點,離開錫林。

“可那個躍遷點不都壞了嗎?!”楚辭一向覺得自己的想象力已經足夠豐富,但沒想到這位聯邦高等軍事院校教出來的上校竟然比自己還敢想。

而西澤爾站在星艦正在啓動的光屏前,他的神情也被升起的藍光照耀得多了幾分寧靜,寧靜卻又冰冷:“可以重新設定。”

==

“有兩個人失去了聯絡,”副手對勃朗寧道,“有可能是因為通訊輻射幹擾,也有可能是遭遇了襲擊。”

而勃朗寧漠然的道:“我只需要定位,零號還在不在這個星球上。”

副手低頭不語,快速的将外勤特工們傳遞回來的數據一一分析,他跟了勃朗寧快二十年,深谙他的習性和風格,這個時候,最好不要多言。

但是有人不知道。

局長辦公室秘書處的二等秘書斯嘉麗盡職盡責的提醒:“勃朗寧總長,我認為您應該對這兩位外勤特工負責,他們都是聯邦的精英,我們應該先搜尋他們的下落——”

“你去,”勃朗寧淡淡乜了她一眼,語氣四平八穩,“在場諸位就數斯嘉麗秘書你最有時間和精力,既然你提出來的,不如就執行完成吧。”

斯嘉麗沒想到他半點面子也不給,僵硬的笑了笑,給自己找了個臺階下:“我只是個文職人員,外勤工作我怎麽做的了?”

勃朗寧瞥了她一下,那一眼明明白白的寫着——“那就不要多嘴”。

斯嘉麗只好屈辱的閉上了嘴。

“總長!”副手肅然叫道,“有動靜,代號9523和代號3767反饋回來的信息顯示目标在九號區域範圍內活動。”

勃朗寧将金屬拐杖轉了個方向:“其他區域的人,撤退。”

“不收網——”副手詫異,“是!”

他從不質疑總長下達的任何命令。

可是下一句,勃朗寧道:“等到他們上了星艦就立刻升空。”

“準備啓動高速粒子炮。”

剛剛準備下達總長命令的副手震驚擡頭看向勃朗寧,企圖從他臉上看出一些玩笑的神色來,同時心中升起一股荒謬的情緒,因為勃朗寧此人,從不開玩笑。

總長的意思就是他理解的那樣……即使犧牲自己的特工也無所謂,但是一定要将零號目标擊斃。

副手不敢反駁,也無從反駁。除了總長沒有人別比他更清楚零號這個叛徒給叢林之心、給聯邦所造成的損失;而為了追捕他,執行委員會的也下了極大的功夫,這一次可謂天賜良機,沒有任何理由再讓他逃脫。

哪怕是啓動高速粒子炮直接轟炸這顆無辜小星球的地表。

斯嘉麗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她花容失色,顫着聲音道:“總長,您是來處理基因異變事件的——就算是偶遇了特級目标,也不需要動用粒子炮,我是從此行的記錄官,粒子炮足以炸平整個星球,還有無辜的聯邦公民,您這樣……我真的不好交差的!”

勃朗寧還是那副慢條斯理的架勢,他理了理白手套,一掀眼皮,道:“那就不要交了。”

斯嘉麗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讪讪笑道:“這不太可能吧?而且粒子炮,實在沒有必要動用……”

可是勃朗寧還有半句話沒有說完:“畢竟,死人是不需要交差的。”

斯嘉麗愣了一下,她還沒有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副手就從她背後靠近,一手按住她的頭頂,一手卡着她的脖子大力一扭!

咔擦!

她的頭顱以一種詭異的角度垂在了肩上,好像失去中柱的玩具娃娃。

勃朗寧輕描淡寫的對副手道:“錫林星爆發了規模性基因異變事件,一級吧,外勤特工不夠用,所以啓動了粒子炮,斯嘉麗秘書身先士卒,遭逢意外,殉職了。”

副手垂首:“是,我會寫好報告。”

兩個特工迅速的收拾了斯嘉麗的屍體,幾分鐘後,陸續有其他的特工從外面回到了星艦。

光屏上清楚的顯示出代表老林的光标,和正在将他包圍的特工們。

而勃朗寧望着舷窗外迷蒙霧氣、凄風苦雨,竟然頗為愉悅的感嘆:“終于讓我等到這一天了……”

==

晶屏上的藍色的進度條正在緩慢推進,上面的數據流看的楚辭眼花缭亂。如果是平常他一定有很多問題想問,但是現在,此時此刻,他只能站在窗戶口,看外面靜寂的迷霧,看晶屏上的數據流,看自己手掌心裏的紋路,焦灼而又茫然的等待。

焦灼是因為很多事情……晶屏上的進度條推進太慢,錫林的輻射雨還沒有停,西澤爾明明只是個陌生人自己卻要跟着他走等等,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充盈着他的腦海,幾乎要炸裂開來。

但是茫然卻只是因為,老林不在。

他不知去向,不明情況,沒有消息。楚辭想,他要離開錫林,他和老林會離得越來越遠,宇宙那麽大,他像一粒塵埃,得漂多久才能回到老林的身邊呢?

在這個未知而陌生的世界上,老林他見到、認識、熟悉的第一個人。他是父親、老師、朋友……是唯一的牽挂,是歸屬感。

錫林是他生活了十餘年的第二故土,但是離開這裏他也不會太過悲傷,因為他知道哪怕是居無定所的流浪,也是老林帶着他去流浪。

可是如果他不在。

如果他不在了……

楚辭一時間想不出來這句話對他來說意味着什麽,這或許是他此生中最惘然的一刻。

“好了。”

西澤爾的聲音仿佛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而楚辭像是在睡夢裏驚醒。

西澤爾看他不在狀态的樣子,直接将他抱起來,快步沖出了水廠。

回去的路程似乎很快,星艦的左翼渦輪還差一點才能完全修好,但是現在只能死馬當活馬醫。西澤爾将楚辭塞進一套緩沖服裏:“沒想到幾十年前的星艦上還有緩沖服,這東西雖然很悶但是躍遷時一定會讓你的不适感減輕,記住我之前說過的話,照做就好,不會有事。”

他似乎是怕楚辭不放心,又補充:“有我在。”

西澤爾的語氣和老林很像,像到讓楚辭産生了某種恍惚感,仿佛場景置換,他坐在家裏的客廳,站在他面前的是老林。

可是下一秒,他周圍的空間開始輕微顫抖,仿佛蕩漾開了一圈一圈的水波。失重感随之而來,顯然正在離開地面。

星艦就像是巨大的時間洪流,裹挾着他往着未知的方向前進。它在上升,在飛速移動。楚辭艱難的扭動被緩沖服禁锢的脖子朝着舷窗,氣流和迷霧被沖散,顯示出一角模糊的城市街區的輪廓。

像是整個錫林的縮影,像是老林。

正在離他遠去。

躍遷所造成的空間扭曲讓他産生了一些奇怪的眩暈感,視線仿佛有些不清楚,他的虹膜裏倒映出一大片絢爛璀璨的白光。

在離開的最後一刻,楚辭看到的只是那片白光,沸騰着、燃燒着。

他對錫林最後的印象,只剩下那片白光,肆無忌憚的、毀天滅地的。

只有那片白光。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