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從巷尾的垃圾堆開始
第24章 從巷尾的垃圾堆開始
拉萊葉問:“我們為什麽要跑,因為有人,有人要抓我們嗎?”
她因為快速奔跑而聲音不穩,吐出來的音節跟卡帶一樣,時斷時續。
因為基因異變。但是現在不是解釋問題的時候,楚辭想回頭去看一眼,但是他害怕看到屍體和鮮血。
莫森調查員……
明明他在落水集的時候見過那個小乞丐異變的過程,可為什麽沒有察覺站務員的異常?剛才哪怕多看站務員一眼,哪怕一眼,也許他就可以叫住老莫森,他就不會……
周圍的聲音惶恐而喧鬧,和三個月前在空間站管理局敵襲那次很像,楚辭機械的奔逃躲避着,茫然的産生了某種恍惚感,好像西澤爾剛剛對他說過,不久後就會相見。
一個慌不擇路的女人撞了楚辭一下,差點将他推到運送行李的履帶上,他費了很大勁才站穩身體,掙紮着就要繼續往門口跑,耳朵裏忽然有聲音說:“向左,六十米後右轉,貨運通道這個時候應該沒人。”
楚辭愣了一下才想起是埃德溫,他毫不猶豫按照它說的,拽着拉萊葉就往左邊跑去。
“右轉,”埃德溫指揮道,“看到站務臺往左前方,一直直走就是。我建議你打開終端的成像,這樣我能更精準的定位到你的位置。”
楚辭來不及理它,一直到跑過了站務臺,進入到貨運升降梯,他才長舒了一口氣。
拉萊葉固執的問着:“是不是有人來抓我了,所以我們才要跑?”
“叮”一聲,升降梯落地,楚辭朝她擺了擺手,聲音因為劇烈奔跑而有些沙啞:“先出去。”
貨運通道口是一截長長的廊橋,楚辭和拉萊葉走到廊橋出口的時候警報終于響起,整個空間港都籠罩在回旋的鳴警聲中,拉萊葉好奇的問:“怎麽了?”
正是因為鳴警,貨運通道的工作人員全都往站務大廳方向去了,楚辭和拉萊葉反方向一路走過去,竟然沒有碰上什麽人。
楚辭放慢腳步,對拉萊葉道:“剛才那個人,基因異變了。”
Advertisement
拉萊葉想了一下,搶着說:“我知道,我知道基因異變!”
楚辭覺得這個小女孩行止實在怪異,她明明看起來已經六七歲,該是明白事理的年紀,可卻總是懵懵懂懂的,好像腦子有點問題。
“拉萊葉,”楚辭忍不住問,“你今年多大了?”
拉萊葉這次想的時間更長,好半響才道:“他們說我現在十七個自然月。”
這句話答非所問,楚辭以為她沒有聽懂他的問題,于是慢慢的,一字一字的重複:“你今年幾歲了?你的年齡。”
可是拉萊葉重複着剛才的那句不知所謂的話:“他們說我十七個自然月。”
楚辭只好放棄追究她年齡的問題,繼續問:“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遇到的時候,那艘大飛船嗎?”
拉萊葉點頭:“記得,鐘樓號,憲歷37年9月2日。”
楚辭皺起眉,這家夥記日期記得這麽清楚,按說應該是對數字的敏感度不低,怎麽會連自己的年齡都不知道?
“那你還記得,我離開鐘樓號後船上發生了什麽,”楚辭的神情凝重起來,“船上的人,都是怎麽死的?”
拉萊葉認真的看了他一眼,她的眼睛是空洞的,空得好像世間萬物在她眼中都如同不存在一般:“我告訴你,你不要告訴別人。”
“我不會告訴別人的。”楚辭連忙道。
“他們殺的,”拉萊葉緩緩垂下頭,嘴角卻逐漸彎起,一抹狡黠的弧度,“都是他們殺的,他們想抓我回去。”
楚辭追問:“他們,他們是誰?”
“他們就是……”拉萊葉擡起了頭,她看着楚辭,卻又好像沒有看他,忽然指着他身後道,“就在你後面——”
楚辭錯愕的回頭,什麽都沒有看到。
“不要和我開玩笑……”
他轉過頭來,卻見拉萊葉正在往後退,臉上罕見的出現了除了懵懂之外的神情。似乎是厭惡,又或者警惕,雙眼直勾勾的盯着楚辭身後。
“你到底在看什麽?”
他說着再次扭頭往自己的身後看去,廊橋銀灰色的側壁上,某一塊忽然像蕩漾起一層水波般,緊接着,褶皺掀開,走出來一個身材高壯的男人。
楚辭只來得及看清楚他刀削一般,輪廓略生硬的臉頰,男人就擡起了手臂,衣袖之下有什麽一鼓一鼓的扭動着,本該伸出手的袖管裏,忽然抽出一截銀色的事物,快到楚辭的視線來不及捕捉到那東西的形狀。
然後他感覺心髒以下靠近胃的某個位置一涼,接着又一熱。
楚辭緩緩低頭,他的肚子上破開一個洞,正在淚淚滲出鮮紅的血。
原來那截銀白色,是刀。而這個高壯的男人,是個改造人……
他栽倒在地上,疼痛一瞬間席卷了身體和精神,他想要蜷縮起來壓住傷口,卻發現自己根本動彈不了,只能就那樣躺在冰冷的地上,任由鮮血在他身下蜿蜒流淌。
意識開始搖曳模糊,他聽見一萬個埃德溫在對他說着什麽,聽見拉萊葉凄厲的慘叫,聽見……
聽見……
聽見有人在交談,壓着聲音,極其謹慎的語氣。而他蜷在一個狹小的空間裏,這個空間有規律的輕微震動着。
楚辭一瞬間清醒了過來。
疼痛的感覺還有,腰腹位置的衣服觸感是濕的,說明傷口還在流血,距離他昏迷應該并沒有過去多長時間。
頭上的帽子因為他此時姿勢別扭的堪堪挂在耳朵上,而後背挨着的東西是軟的,雖然密不透光,卻能清楚聽見外面的聲音,還夾雜着一點簌簌的摩擦聲,他應該是被裝進了袋子裏,而提着袋子的人正在走路。
“那小東西真難對付,”一個粗嗓子低聲道,“來來回回費了這麽長時間的功夫,總算把她給抓住了。”
“西赫女士早就說過千萬不能讓她蘇醒,”另外一道有點娘的聲音道,“這次抓住可一定要看緊了,不能再讓她逃走。”
粗嗓子“哼”了一聲:“全天注射高濃度鎮定和安眠,我不信她還能有精力逃。”
有點娘的聲音道:“這次的代價可不低,異變催化劑一共只有三支,為了抓她用掉兩支,晦氣!”
“你應該慶幸我們用了異變催化劑,”粗嗓子甕聲甕氣道,“要不是那個站務員異變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我們怎麽可能這麽輕易就把拉萊葉帶出空間港?”
袋子裏的楚辭瞬間渾身冰涼。
站務員的基因異變竟然是這些人為了制造混亂刻意的!
這些暴徒、瘋子!殺人犯!
他咬緊了牙齒,幾乎咬的牙龈出血才能抑制住要當場給莫森調查員報仇的沖動,他從未像此刻這樣想殺人,想殺了這些根本沒有人性、披着人皮的鬣狗!
但是他到底忍住了,這個時候站出來,被殺的只會是他自己。
“頌布真是的,”有點娘的聲音抱怨道,“也不知道收斂一點,弄得廊橋上全是血不說,現在還要我們去扔‘垃圾’。”
“知足吧,沒把你當成垃圾攪碎已經是他的仁慈了。”
有點娘的聲音咕哝了句什麽,語氣頗為忌憚。
他們再沒有說話,又過去了大概半個小時,楚辭感覺到他們停下了腳步,粗嗓子問道:“就這兒?”
有點娘的聲音說:“就是這,走吧。”
緊接着,楚辭感覺自己被高高抛起,落下時卻只有沉悶的一點響動,慣性和重力牽扯到了傷口,他疼得龇牙咧嘴,滿臉不受控制的生理淚。
在黑暗中靜默了一會,等到那兩道腳步聲遠了,周圍只剩下呼嘯低吟的風聲,楚辭才慢慢調整好位置,用衣服上一塊小金屬片将袋子割開一塊小縫隙。
風和蒙昧的光齊齊灌了進來。
已然是深夜。
星空像點綴着鑽石的幕布,閃耀細碎光華,楚辭慢慢從袋子裏爬了出來,發現自己處在一條狹窄肮髒的陋巷裏。
巷子尾堆疊着兩個看不出顏色的電子垃圾桶,裝着楚辭的袋子和其他雜物混積在一起,在文明年代,生出些後不見來者的原始藝術感。
楚辭一步一步走下了垃圾堆。
他走得勉勉強強,趔趔趄趄。星光不度這肮髒角落,唯有在城市徘徊膩味了的燈影才會施舍一二的光顧,燈影很淡,很暗,虛無缥缈的一層打在巷子尾。
一只帶血的手從黑暗裏伸出來,壓了壓頭上的紅帽子。手的力道很重,很實,仿佛壓下的不是帽檐,而是他還存着什麽憧憬、活潑跳動的鮮紅心髒。
“謝天謝地,你還活着。”楚辭耳朵裏忽然響起一道電子機械的聲音,是再次被他遺忘的人工智能埃德溫,它誠懇道,“這真是個奇跡。”
楚辭脫下外套勒在傷口上,頭也不擡道:“奇跡?”
“你流的血保守估計有一千毫升,”埃德溫說,“按理來說,你一個小時之前就應該生理死亡了。”
做完割開抛屍袋、走下垃圾堆、裹住傷口這一系列動作之後楚辭已經失去了所有力氣,他靠着巷子的牆壁慢慢坐下去在地上:“那我謝謝你咒我死?”
“林,你為什麽這麽暴躁?”埃德溫平和的道,“死裏逃生是一件好事。”
楚辭愣了一下,道:“你叫我什麽?”
埃德溫沉默。
半響,楚辭道:“我需要一個新的身份,怎樣可以搞到?”
“新的身份?”埃德溫奇怪道,“為什麽要活成別人。你可以去救濟站,以那位姓莫森的調查員的名義請求救濟。”
“我不回斯托利亞了,”楚辭道,他停頓了很久,才道,“西澤爾……可能不會回來了。”
過去的幾個月裏,他一直都堅定的告訴自己,某天早晨睡醒,西澤爾一定會出現窗外,即使他知道這只是在自我欺騙,西澤爾很有可能不會回來了。
有一天,他終于将這句話說了出來,似乎也不像想象中那麽艱難,至少,他都沒有掉眼淚。
“他是對你很重要的人?”埃德溫問。
楚辭“嗯”了一聲:“但我會去找他,去中央星圈。”
“莫森調查員不在了,沒有監管人的小孩單獨出行會被查個人注冊地址,我的注冊地址在錫林,很容易被看出端倪,所以需要一個新的身份,有沒有什麽辦法可以做到?”
“有,”埃德溫道,“主衛三的救濟站監管不嚴,數據采集也不全面,死亡的遺棄兒和病人數據也沒那麽快消除,篡改掉數據的存續時間,然後拿到他的個人注冊地址就可以。”
“可是目标需要年齡和我相符。”
“這很簡單,”埃德溫說着,楚辭的終端上彈出一個對話框,各種人的名字列表快速滑下去,最終只留下一個,信息放大,埃德溫念道,“玲,九歲,卡斯特拉主星第三衛星合法居民,因其父入獄而被諾瓦街區救濟站收領,死亡時間憲歷37年12月21日3時,死亡原因遺傳突發性三葉症……”
楚辭剛想說這個就很合适,結果埃德溫頓了一下,繼續道:“性別,女。”
楚辭:“……”
埃德溫想了一下,道:“偉大的汝嫣教授曾經說過,性別并不是——”
楚辭:“閉嘴!”
埃德溫:“好的。”
過了半響,埃德溫試探的問:“那不如再找找看?”
楚辭看着對話框上姓名那一欄的信息,和“林”同音的“玲”字,忽然道:“就這個吧。”
埃德溫:“确定?”
楚辭:“确定。”
埃德溫:“那麽以後我可能得考慮改變對你稱呼。”
“什麽?”楚辭沒明白。
埃德溫真摯的道:“稱呼,我的小姐。”
楚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