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您家這位兄弟有點怕您似的

第16章  您家這位兄弟有點怕您似的。

他趕着上前去問,西屏正鑽進了車內,坐定下來,和他笑笑,“有要緊事出去一趟。”

卻不說什麽事,南臺一看她這淡而遠的笑容,又不好問,只是心裏有些焦躁,“二嫂若有什麽事用得上我,只管吩咐我去辦。”

“三叔也是初來江都,一樣人生地不熟的,怎好勞煩。”

南臺碰了個軟釘子,臉上有兩分失落,悻悻的。

時修睐眼看着,和他點頭見禮,“三爺可去衙內看過那許玲珑的屍首了?”

“正是剛驗完回來,有些發現待要回禀大人。”

“嗳,稱什麽大人,你我親戚間,只管叫我的名字好了。”時修有禮得疏遠。

“豈敢。”南臺只得改稱他“二爺”,看了看西屏,怕她等得不耐煩,因道:“還是等二爺外頭忙完,歸家再細說吧。”

時修會其意思,笑着睃西屏一眼,不知何故有點驕傲得意似的,“你打量六姨婦道人家,就不懂那些話麽?我家六姨心細聰慧,還強過許多公門中的男人。你只管說,她還樂得聽呢。”

這口氣,仿佛他們這經年不來往的姨甥,倒像比他們常年一個屋檐下住着的叔嫂還要熟稔些。南臺尴尬一笑,“我倒不知我家二嫂還有這本事,她在家時一向少言寡語,從不問閑事。”

兩個人說着說着像鬥起氣來,一口一個“我家”。時修益發不客氣,側過身,拿眼梢冷瞟他一眼,“她拿家事當做閑事,難道不是因為家人常拿她當外人?”

南臺也替姜家理虧,沒好回他這話。

因見他十分尴尬了,西屏又有些軟和下來,“三叔新又發現了什麽?”

“先前那李仵作驗得不細,我在那女屍指甲縫裏,發現兩根藍色絲線。”

“絲線?”她在車內轉着眼珠子,水盈盈的光在四下裏流動着,“是不是她自己衣裳上扯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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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衣物中并沒有藍色。”

時修蹙着額道:“兇手大概是用一條藍色的帶子或衣物将她勒死,她拼死掙紮,用手去抓那绫子,便在指甲內留下那兩根絲線。”

南臺點頭,“我也是這樣想。”

時修道聲“辛苦”登輿,待馬車駛出一段,撩簾子看時,見那姜南臺才轉身進了府門,想必是在原地站了一陣。

“您家這位兄弟倒像有點怕您似的。”他笑道。

怕倒不怕,是常年對她懷着點愧疚,不過他沒知道的必要,所以西屏沒作答,只略微勾動一下唇角,随便他怎樣猜測。

不時到獄中,開了監房的門,就聽見裏頭連聲疊聲的哀嚎。時修忖度裏頭大都是些作奸犯科之人,嘴裏也沒個王法,只怕沖撞了西屏,不欲叫她進去。

她卻不肯,眼皮向上一翻,“來都來了,又不讓進去,有什麽意思?還不如不來。你是大人,他們的嘴就是管不住也得管住了,難道不怕沖撞大人受刑?”

那獄頭也道不妨事,領着人進去,先一句話不說,揮起鞭子就打那些撲在闌幹上喊冤訴請的人幾鞭子。果然那些人不敢吱聲了,只望着他三人往裏頭走。

那莊大官人羁在最裏一間房內,聽見大人來了,十分焦躁,望眼欲穿地盯着甬路,總算将時修等盼到跟前來,緊抓住闌幹急要訴請,“大人,您總算來了!草民都快要憋悶死了!”

時修令獄頭開了門,俯腰進去,笑着回頭看一眼西屏,“看來莊大官人是想清楚了,預備對我們說實話了。”

“我說實話、我說實話!”那莊大官人連打了幾個拱,身上腳上的鐐铐嘩啦啦亂響一陣,慢慢消停下來,“大人想問什麽?”

時修不慌不忙道:“還記得那日初訪大官人,本官問大官人,許玲珑當日走時,可落下什麽東西不曾。那時大官人沒對本官說實話,不如就從這句實話說起吧。”

那莊大官人見瞞他不過,稍默一陣,重重嘆了口氣,“早知瞞不過大人,我又何必遮掩,真是自讨苦吃。實話對大人說,那日接了玲珑來,她原是要在我家住兩日的,所以——”

“所以還帶着包衣裳。”時修怕他還要耍滑,搶過話去,有意告訴他自己已知內情,好叫他不要欺瞞。

莊大官人擡頭看他,點了點頭,“對。可是當日午間,她同我絆了幾句嘴,生氣就要走,我勸她哄她,她都不依,連我要給她雇轎子她也不要,氣哄哄的,那包衣裳也就落在了我家。”

“那日問你時你為何要隐瞞?”

“我,我是怕惹是非。玲珑從我家走後,就沒再歸家,要是讓大人知道我們當日吵了幾句,豈不要懷疑到我頭上?可後來我一想,玲珑當日來時,許家的人一定知道她原要留宿我家,大人只需往許家一問便知,如何能瞞得過去?只怕越是要疑心我,因此——”

時修接了口,“因此你一慌,就想着跑。”

“這不,叫大人抓了個現成。”莊大官人唉聲一嘆後,忙擡起頭來,滿面迫切,“可是大人,我真的沒有殺她,我們做生意的人常和人口角,我也沒說就殺了誰啊。何況我們雖絆幾句嘴,男女之間,又哪有不吵嘴的?她是我心愛的女人,就是給她嗔罵幾句也沒什麽,我實在犯不上殺她呀!”

說罷,只管在後頭拿一雙殷切切的眼睛把時修的背盼着。

時修沉吟一會,扭頭冷笑一聲,“許玲珑是你心愛的女人?我看不見得吧。”

莊大官人眼珠子一轉,“若說沾花惹草的事,自然不少,可真心相待的,只有玲珑一個。”

他盡管語氣堅決,可西屏還是不大信,她是女人她知道,男人的甜言蜜語有時候說起來,連他自己也騙。

她噙着笑走上前,“既然真心相待,大官人怎麽連六百兩銀子的贖身錢也舍不得?難道心愛之人,也不如銀子要緊?”

那莊大官人詫然須臾,嘆道:“姑娘說的哪裏話,倘或我拿得出,怎會舍不得?實在是手上有些緊。別看我廣州揚州兩頭奔忙,好像生意做得大,可不過是表面風光。我們做生意的人,常有許多賬收不回來,我們家并不是那十分有根基的人家,一下哪裏拿得出六百兩的現銀?可那許婆子咬死了要現銀,短一文也不肯放玲珑,我正為這個焦心。”

時修沉着臉道:“你本來焦心不已,适逢三月初四那日,許玲珑到你家中,又催逼你拿銀子替她贖身。你只顧推诿,許玲珑不得不懷疑起你的真心,可巧又在你家中發現你與別的女人相好的蛛絲馬跡,于是同你争吵起來。好個許玲珑,仗着曾當紅一時,養成個心高氣傲的性格,對你說了許多有傷男人尊嚴的難聽話,又要挾你若不能替她贖身,她便從此與你散夥,另尋良人。你一怒之下,便痛下毒手勒死了她,是與不是?!”

一聲叱問,急得那莊大官人團團轉,“大人 ,我沒有殺她!大人可要明察!”急起來也顧不得得罪他,“況且,大人說的,可有證據?”

時修轉為一笑,“沒有,你也不要急,只是我的推論而已。”

莊大官人長洩了一口氣,吓得一臉虛汗。時修望着他,忽然靈光一動,想到什麽,“我問你,那日許玲珑到你家中,和你都說過些什麽?”

“說過什麽——并沒有什麽要緊的話啊。”

“不,有。”如若不是有要緊話說,怎麽會不帶着服侍的老姨娘?時修豎起食指在空中點了點,身子一轉,自走到那床板上坐下,“當日你們說過的一字一句,你都要說給我聽。”

“一時如何想得起來?”

“想不起就慢慢想,不急,我有的是工夫。”說話間捏起袖子把旁邊掃了掃,朝西屏擺出胳膊,“六姨請坐。”态度散漫悠閑,大有要同這莊大官人耗到老的架勢。

西屏想笑又沒笑,走去挨着他坐下,覺得他身上的體溫使這間陰冷的監房也變得有點暖洋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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