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留守老人
第24章 留守老人。
卓九元很緊張, 比先前面試那會兒,緊張多了。
而他一緊張,人就容易僵住, 直愣愣的站着,跟一條棍兒似的。
楊自川看着好笑,說:“你站那麽直幹什麽,我又沒讓你站軍姿。”
不說還好,一說,對面的小年輕站得更加筆挺了。大有放一碗水在頭頂, 都不會晃的感覺。
“楊所, 你随便問,我都是自己一個人幹活的。”卓九元大聲回答。
楊自川安撫的話默默咽回去, 直接開始提問。
十分鐘, 半小時,一小時……直到兩個小時後。
楊自川結束提問,端起床頭的茶杯潤嗓子,而對面卓九元,已經滿頭大汗。
五月都不到, 自己後背竟然全都濕透了, 簡直可怕。
“卓九元,剛剛問了些基礎性的問題, 你回答的不錯。”
楊自川端着茶杯,眼角帶着笑, 話卻犀利, “這個不錯是相對你大學生的水平。如果放在研究所, 尤其是在我的團隊,那就狗屁不是。理論不夠紮實, 平時讀書沒有下苦功夫,就為了應付考試臨時抱佛腳吧?實操勉強還行,但實在粗糙,你替換的那些零件,有一半兒的位置可以再精細考量,如此機器人的靈活性至少提高一倍……”
叭叭叭,楊自川一說話就停不下來,足足念了十分鐘。
再次感覺口幹舌燥時,楊自川忽然回神,眼前站着的還是個大學生,才剛到所裏實習沒多久,不是在他手底下幹了好些年的老夥計。
于是輕咳一聲,又說:“小卓啊,我說話難聽,你耳朵受累了。”
卓九元連連搖頭,“楊所,你說的都對,我們小年輕做事就是毛毛躁躁的,比不得你們老一輩能吃苦,你們的勤奮是刻進骨子裏的,我們是享了先人的福,到底嬌氣。話糙理不糙,我爺爺以前也愛大粗話說我,我聽着挺親切的,我知道楊所是關心愛護我。”
這張嘴啊,可真是甜。
以前在團隊裏罵那些個倔驢,一個個梗着脖子,不吭聲不說,還瞪死魚眼。
完事了和解後,也不會說點好聽的,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
“喬青說你嘴巴甜,真跟抹了蜜似的。”
一句話,病房裏原本凝滞的空氣都開始流動了。
卓九元松了口氣,也跟着笑起來,“楊所,我這人臉皮厚,也愛說話,你不嫌我煩就行。”
“愛說話不是壞事,但是手上活兒也得勤快,你星期一去上班,直接找喬青,讓他給你的工作稍微調動下。”
卓九元很想問具體幹什麽,但話到嘴邊又咽回去。
心急什麽,等等呗,等星期一上班不就知道了嘛!
之後,卓九元陪着楊自川聊了會兒天,幫忙削了個蘋果,又給病房打了壺熱水,确定自己沒啥可用的,這才離開。
人剛走出醫院住院大樓,手機就響了。
卓九元掏出來看,是個陌生來電,沒接。
對方第二次打過來時,他才接起,“喂你好,哪位?”
“是卓九元卓先生嗎?”
卓九元疑惑,除了推銷廣告的打進來稱呼自己為先生,這還是頭一遭。
“嗯,我是,你是?”
“你好,我這裏是望江街道派出所,我們在機器人身上發現一張通訊卡,上面寫有你的電話號碼,請問這機器人和你有關嗎?是不是你的所有物?”
機器人?
老爹!
卓九元頓時精神了,趕忙詢問機器人的外貌結構,确認是老爹無疑,這才提問。
“我的機器人在家裏好好地,怎麽到派出所去了?有小偷進我家偷東西了?”
“不是,機器人是在大街上發現的。嗯,和民衆産生了糾紛。”
“民事糾紛,還是刑事糾紛?”
電話那頭估計沒想到卓九元會來這麽一句,似乎是認真思考後,才回答說:“應該算經濟糾紛吧?卓先生現在是否有空,能否親自過來一趟?嗯,對方報案人也在。”
卓九元打了輛車,直奔望江派出所。
等到派出所大廳,沒見着自家老爹,倒是“嗷嗷”聲從裏面房間傳出來。
“疼!嘶——疼死了,輕點輕點——”
“天殺的,造孽啊!當街殺人啦!”
“警察同志,你們一定得管管,這簡直沒王法啊……”
卓九元跟着警員走進去,門虛掩着,裏頭有男人的哀嚎聲,還有女人的嚷嚷聲。
他聽了兩句,沒在意,問:“警察叔叔,我的機器人呢?”
警員指着門裏,說:“在裏面擺着。”
所以,裏頭兩個,是報案人?
卓九元推門進去,女人還在嚷嚷,等聽到進來的小年輕就是機器人的主人,立刻不喊了。
改為直接動手,那爪子在半空中飛舞,就跟蜘蛛爬似的,見誰都要撓上一撓。
兩個警員把女人拉住,其中一個直接黑臉,“鬧什麽鬧,這裏是派出所。”
女人悻悻閉嘴,但又不服氣,小聲嘟囔,“警察同志,這人得賠錢。我家幺兒屁股都被打熟了,可憐見的,幺兒長這麽大,我都沒舍得打一下。”
女人說完,邊上的黃毛跟了句,“就是,得賠錢,賠醫藥費,至少一萬!”
卓九元沒搭理,直接找上警員,詢問究竟怎麽回事兒。
得到的答案是:機器人當街阻攔,與行人發生摩擦,并且出現故障無故毆打行人。
“以上,是報案人所說,至于事實情況究竟如何,我們的工作人員已經在調取監控。”
警員說這話時,自己都有點不太信,畢竟他們的人趕過去時,機器人好好地站在角落,就是搬回來的過程,也沒有任何動作。
警員話音未落,一道清脆的聲音忽然響起。
卓九元扭頭看,辦公室玻璃窗外的樹幹上,蹲着一只雪地松鼠。
這不是自家的小老二嘛!
鼠二已經開始叭叭,“才不是呢,叔可遵守交通規則了,紅燈停綠燈行,走路只走人行道,而且都是靠邊邊的。”
“這個黃毛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兒,走路歪歪扭扭,撞了叔不說,還不要臉摸叔。”
“叔不耐煩了,就想避開。結果那黃毛看叔靈活,就起了歹心,想要把叔扛走。”
“叔不能直接把人一巴掌拍死,就把人推開。黃毛還要作妖,叔忍無可忍,才打他屁股的。”
鼠二說完,卓三錢也開口了,“我念他年紀小,哪裏都不抗揍,只能打屁股了。”
無論是他的修為還是機器人的硬度,都不适合下手揍人。
一個不小心,真能把人揍廢了。
也就打屁股,拿的還是旁邊地上撿的柳樹條,啪啪啪,除了聲兒響一點,其他沒毛病。
卓九元忽然就明白了,感情是這黃毛偷東西不成反被脫褲子打,覺得丢人了?
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報警反咬一口?
卓九元頓時老神在在,杵在機器人身邊,專心等監控。至于對面女人獅子大開口,想要訛個三五萬,他是一個字不聽。
不過一刻鐘,監控錄像調取出來。
一共三個方位的攝像頭,畫面很清晰記錄了黃毛主動挑釁機器人,甚至“上下其手”,幹擾機器人正常行走道路。
至于最後被揍,也是機器人再三躲避,避無可避的“反抗”。
卓九元看完監控,立即來勁兒了,指着黃毛就喊:“你個臭不要臉的,竟然想對我的機器人……你的思想太惡心了,我嚴重懷疑你有前科!”
黃毛愣了下,反應過來立即否認,“你別胡說,老子取向正常,不就是一堆破銅爛鐵,拿去賣還不知道值幾個錢呢。”
“你想拿去賣?”
“動不動就故障,能賣幾個錢,老子不稀罕了。”
卓九元恍然大悟,一把抱住旁邊警員的手臂,“警察叔叔,你們都聽到了,他就是起壞心思了,他要偷我的機器人去賣。當街偷竊,這已經觸犯法律了吧?”
“偷什麽偷,你的機器人不好好在這兒呢麽。我不管,它打我,你是它主人,你得賠錢。”
黃毛是慣犯,小偷小摸習慣了,在派出所都是熟面孔。
他也不抵賴,反正沒偷成,那就是未遂。沒影兒的事情,誰也不能把他怎麽着。
但是自己被打了,這就得要一個說法了。
黃毛:“告訴你,你要是不賠錢,老子天天追你屁股後頭,你在哪個單位上班的?我去你單位拉橫幅,看把你橫的。”
卓九元一貫奉行和氣生財,自從十八歲失去所有親人後,對外人都是笑眯眯的,只要不是原則性問題,更願意和稀泥糊弄糊弄。
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但更多的是,外界的人和事,他不願意多花心思。
不值得。
但現在機器人內裏是親爹,他又是有爸爸的孩子了,有爸的孩子,所有委屈絕不能忍。
于是袖子一挽,露出自己精瘦的手臂,語氣很沖,“去,你只管去,桐城器械研究所,你能耐就去大門口拉橫幅,看我揍不死你。”
“桐城器械研究所?”
黃毛還沒反應,邊上一個文員模樣的女警員忽然擡頭,問了句,“是隸屬國家的那個器械研究所嗎?所長是餘長興?”
卓九元點頭,“嗯,我們所長是這個名兒。”
女警員忽然站起,幾步走到機器人身邊,看了又看,打量時的眼睛都在冒光。
“我滴乖乖,你這個不會是從研究所搬出來的機器人吧?這要是的話,可就是偷竊國家財産了。”
只一句,黃毛立即乖覺。
偷普通人的東西,那就是小偷小摸。
可要是偷上國家的東西,那可是要坐牢的!
黃毛态度一百八十度轉彎,直說不告了,然後拉着女人趕緊溜。
人走了,糾紛自然了了。
卓九元卻轉身,沖女警員道謝,順便記住了對方的警號。
這可是個心地善良的民警,以後要是再進派出所,也算熟人嘛。
女警員擺擺手,“那人是個慣犯,每個月都進派出所,至少三五次的樣子。他還是未成年,偷的東西金額也不大,每次只能口頭上教育。不過卓九元,你這樣硬剛是不對的,怎麽能就這麽随便報出單位名字呢?要是對方真的鬧事,可夠你喝一壺的。”
“這機器人不是研究所的吧?以後帶機器人出門,必須本人随時看好了,這就跟出門遛狗牽繩一樣,要做個奉公守法的好公民。”
“行吧,在這裏簽個字,把機器人領走吧。”
卓九元自然說好,簽字确認,然後帶着機器人回家。
卓三錢心裏忐忑,從未想過自己會在現代世界給兒子造成困擾。
一百年的異世生存和修煉,讓他對現代世界的法律意識和生活模式,幾乎都淡忘了。
他必須時刻謹記,自己是個機器人。
即便有高深的修為,也不能表露出一絲一毫,否則,即将面臨的就是未知的危險。
“元元,對不起啊,爸爸不該擅自出門。”
回到家,卓三錢立即道歉,機器人直直站在客廳中央,兩條機械手臂來回擺着,顯得無措又滑稽。
卓九元鼻子發酸,有點難受。
父親在他的印象中,一直都是那麽的高大,而他的記憶也始終停留在十二歲那年,父親義無反顧跳下江救人的背影。
堅毅,果斷,威猛,勇敢。
所有世間贊美的形容詞,套用在父親身上,他都覺得行。
可是現在,卓九元清晰感受到父親的緊張和不安,他的聲音小心翼翼,他的語調起伏不定,即便是電流傳遞的聲音,也藏不住背後的情緒。
卓九元一時有些接受不了,他沒見過爸爸卑微的模樣。
“爸,你別這樣,是我沒照顧好你。”
是他大意了,下意識就覺得父親是從修真世界回來的,是高手中的高手,在現代世界無人能敵。只要別人不惹事,父親絕對不會受傷。
可是他卻忘了,現代世界哪來的那麽多打打殺殺,更多的是按部就班的普通生活。
自己去研究所上班了,留下父親一個人在家,就算是個普通退休老頭兒,大概也會覺得無聊吧?
更不用說,父親是個機器人,他沒法下樓在小區裏溜達,和那些同樣退休的同齡人聊天下棋;也不能去公園裏打太極,看熱鬧侃大山;更不能退休後再去找工作,繼續在社會上發光發熱。
他将機器人放在家裏,同時也束縛了父親,讓他的活動範圍僅限于這一方寸之地。
卓九元想起自己小時候,爺爺奶奶出去做活兒,父親要外出擺攤,天氣太熱,他被留在家裏。
那時候的他和狗子小十一起玩耍,可院子就那麽點兒大,大門被反鎖,哪也去不了。
每天一成不變的玩耍內容,讓他清晰感受到時間的漫長。而每一次等父親回來,他都覺得,好像過去了一年那麽久。
明明自己最讨厭那種等待的煎熬,為什麽,現在還要父親遭受同樣的待遇呢?
卓九元覺得,自己老爹可憐得很,像個孤零零的留守老人。
越想越心酸,越想越心疼,一時忍不住,直接說道:“爸,要不我帶你去上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