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身體
第26章 身體
秋月神色如常地跟東道主道了別。
八面玲珑如豐璐, 此時她臉上的微笑也略顯僵硬。
無暇顧及他人意味各樣的打量,秋月很快離開這間會館。
司機為她掌開門,夜色與晚風一起湧進衣領, 秋月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入秋似乎只是一瞬間的事情。
夏天真的過去了。
黑色SUV在路邊打着雙閃, 後排門自動緩開。秋月怔住。
梁弈居然也在。
外套脫在一旁,男人抱着雙臂仰面靠在頭枕上, 金絲邊框後的眼緊密閉合。
他睡着了。
秋月沒做聲,輕手輕腳地坐進車。
秋風乍起, 他車裏的空調依舊恒溫二十二度。
頭一回的,秋月沒有被低溫激出噴嚏。
看來她已經習慣了。
總是要習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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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扭頭看梁弈淡漠的睡顏。
就像看見這張臉, 總會習慣性想起另一張臉一樣……
汽車勻速啓動,秋月慢吞吞疊好男人的西裝外套。
衣服上除了冷調木質香, 還有一股淡淡的酒精味。
放下衣服扭頭看車窗, 正路過一間咖啡店。
一輛橘色皮卡停在店門口, 無論角度還是光線都和剛才的游戲畫面詭秘重合。
眼睫顫了顫,秋月心有餘悸地呼出一口氣。
包裏的手機震了下。
拿出手機看到屏幕上的微信通知,她的一點心悸立刻變成強烈的震動。
【“Gale”撤回一條消息】
“……”
盯着這行灰色的小字看了片刻, 秋月又看向這個好久不見的頭像。
他沒換,依舊是車窗上塗鴉的Ventose。
不知道為什麽, 此刻看見這幾個字母,她心髒蜷縮得比之前都要厲害……
“玩得怎麽樣?”
身側驟然響起男人溫潤的聲音, 秋月吓了一跳。
啪地摁滅屏幕,她扭頭, 這才發現梁弈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鏡片後的眼正明明滅滅地注視着自己。
“開心嗎?”
秋月放下手機:“……還行。”
她垂頭掩去眼中的不自然:“和豐璐他們玩了會兒游戲。”
梁弈淡淡“哦”了聲, 戴表的手擡起來在太陽穴上摁了摁。
“你喝了不少吧?”秋月問他。
梁弈只在應酬時喝酒,且酒量很不錯。以前一起參加酒會時他替她擋下所有酒, 完事還能目光清明地查郵件看報表。
“不多。”梁弈回答,“沒醉。”
眉心擰了下,他看前排:“空調太低了。”
前面司機趕緊在車機上點了兩下。
轉眸看到車窗外,梁弈眉頭更緊:“怎麽走這條路?”
“秋小姐說回和樾公館。”司機忙不疊解釋。
“……”
金絲框後的目光倏而頓住,閃爍訝異。
男人看向秋月。
窗外的燈影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快速略過,暗昧不明,也暧昧不清。
“……”
秋月睫毛抖動着,說不出話來。
之前她那句回公館,并不是給司機聽的。
只是怎麽都沒想到,梁弈也會聽到。
見她唇瓣嗫嚅着欲言又止,男人眉梢揚了下:“怎麽了?”
“需要去公寓取東西嗎?”
秋月顫動的眼睫定住,很慢地眨了下。
“不用了。”
早晚的事。
何況,他們已經訂婚了……
“好。”梁弈唇邊拱起細微的弧。
他牽過她的手:“缺什麽,買就是了。”
十分鐘後,黑色SUV開進公館的地下車庫。
秋月肩頭披着梁弈的西服,手被他軟塌塌牽着,乘入戶電梯直抵玄關。
他好像從不在家裏會客,偌大的鞋櫃只放兩雙拖鞋,其中那雙是她上回來穿過的。
“杯子在櫥櫃,冰箱裏有牛奶和水果。”這次,梁弈沒有把她當客人,換完鞋便兀自往裏走。
秋月将自己的平底鞋放進鞋櫃,先去洗手間洗了個手。
出來後,她看到梁弈阖着眼靠在扶手椅裏。
領口扣子解開一顆,他的白襯衫難得淩亂。
男人一只手搭在前額上,看起來比在車上還要疲憊。“你不舒服嗎?”秋月輕聲問他,一邊往冰箱走,“有沒有醒酒藥或者蜂蜜?”
“沒有。”男人嗓音沙啞,“可以幫我倒杯溫水嗎?”
“好。”
即熱式飲水機一秒熱水,秋月混合溫度接好一杯,走到扶手椅前。
“來。”
梁弈坐起來接過水杯。
“謝謝。”
秋月想再去拿條毛巾,誰知剛扭身,手腕就被握住了。
她後背一僵,頓了兩秒,才轉過頭來。
梁弈将水杯放到角桌上,緩慢擡眸看她。
他明明在擡頭看她,但黑沉沉的眼卻有種居高臨下的壓迫感。
“坐。”
“……”
扶手椅是單人的,最近的沙發離秋月還有二米遠。
男人的意思不言而喻。
秋月往梁弈身前靠了一步,僵硬地坐到他腿上。
後腰随即被一只大手箍住,牽引着她,離他更近。
近到她能聞見他胸前的酒精味,卻看不清鏡片後的眼。
“要關燈麽?”梁弈在她耳邊很低聲。
秋月咽了下晦澀的嗓,沒有回答。
男人将她的無聲領做默認。
啪的一聲輕響,他們頭頂燈光驟滅。
卻不是什麽都看不見。
整面牆的落地窗将月色撲灑在他們身上,也将梁弈的黑眸浸潤。
——比夜還要深。
秋月心跳如鼓。
因為男人幽深的目光正從她臉上寸寸下移。
他的手又順沿她腰身慢慢往上。
動作與視線同時停留在領口。
——他送給她的項鏈上。
“我第一眼看見就知道。”男人的氣息越來越近,嗓音卻越來越低,“它在你身上會很好看……”
梁弈的唇片印在吊墜旁邊的鎖骨上時,秋月發出一聲只有自己能聽見的驚叫。
熱的。
這樣冷心冷情的男人,嘴唇居然是熾熱的。
像被燙到一般,秋月狠狠哆嗦了一下,單薄的肩頭瑟縮後撤。
——無法撤離。
男人的兩只手環顧她腰肢,将她徹底禁锢在他腿上。
他的唇離開她鎖骨,目光轉回她臉上,如有實質般深深游移。
最後停留在兩瓣顫抖的唇上。
喉結重重下沉,男人騰出一只手摘掉了眼鏡。
秋月屏息,一手下意識抵住男人的大臂。
——一模一樣。
她這個不自覺的抗拒反應,跟梁弈那次在她公寓摘掉眼鏡時,一模一樣。
梁弈動作僵住,也和上次一樣。
可這一回,他沒有停下來。
炙熱的手掌扣住女孩後頸,不再容許她抗拒,也迫使她和自己對視。
四目交接,男人眼中的強勢逼退女孩眼底的抗拒。
和抗議一起消失的,還有她眼裏的光。
抵觸他身體的胳膊也洩了力道,她在他懷裏慢慢阖上了眼。
除了止不住打顫的睫尖,秋月渾身一動不動,任人索取。
片刻,她只聽到梁弈低低喚了自己一聲:“秋月。”
後腰的束縛松懈開來。
“你的身體像石頭一樣硬。”
“……”
眼皮跳了好幾下,秋月睜開眼。
梁弈已經重新戴好了眼鏡,目光如反光的鏡片一樣冷清。
“既然沒有準備好,為什麽要跟我回來?”
“……”
秋月垂下眼眸,盯着男人胸口被自己掙亂的布料,無言以對。
——她說服得了自己的心。
卻沒法欺騙自己的身體。
一只大手由下而上握住她下巴,像剛才一樣讓她看着他的眼。
“他吻過你嗎?”
秋月的目光和心口同時一跳。
“沒有。”
鉗握她下巴的力道卻重了一分,梁弈傾身離她更近。
——像是要她一定看清他的臉。
也要她看清自己的心。
“如果是他,你願意麽?”
“……”
女孩臉色和唇色俱白,下巴上薄薄一層皮肉卻被男人捏得發紅。
目光熒熒看了他幾秒,她很輕地搖了搖頭,說不上是否定的答案,還是不想回答這樣尖銳又羞恥的問題。
“梁弈……”秋月很輕地喚了他一聲。
她的聲音和目光已經全碎了。
梁弈指尖猛地蜷了下,放開秋月的下巴。
将人從自己腿上推下來,他從扶手椅上起身。
“管家已經把洗漱用品那些送到主卧了,你今晚睡那裏,我去客房。”
秋月很慢地阖了下眼,偏頭看男人。
他的面目隐沒在夜裏,聲音也聽不出情緒,只有不容置疑的決定:“這段時間你就住這兒。老宅地板修好了,我先在那邊住。”
“我可以等你準備好。”梁弈轉頭,很深地看着自己的未婚妻。
“但我沒有跟你進行無性婚姻的打算。”
-
男人進了客房後就沒再出來。
秋月将自己困在他的主卧,有種鸠占鵲巢的別扭感。
梁弈的卧室很大,床具全是符合人體工學的高級定制,舒适異常。
可秋月還是失眠到後半夜。
或許是因為房間藍灰色調冷硬壓抑,又或者,是這裏充斥着他的氣息——和他本人一樣總讓她神經緊繃。
好不容易睡着,秋月又在天亮之前猝然驚醒。
她一點不意外自己今晚會做噩夢,就連夢境都在意料之中:
她又來到那間咖啡館。
又聞到汽油燃燒的味道。
又看見,被燒成火人的爸爸……
當噩夢裏的大火燒到她身上時,一輛跑車突然沖出來開到她身邊。
男人從車上下來,沒有猶豫地,不顧一切地奔向她……
以前她就夢到過同樣的場景。
只是她從來看不到他的臉。
這一次,她終于全看清。
深呼出一口氣,秋月翻身從枕頭下摸出手機,點開微信。
【“Gale”撤回一條消息】
盯着這條未知的消息看了很久,看到手機重新鎖定變成黑屏,秋月才解鎖屏幕,打開音樂軟件。
點擊播放随即歌曲,她将手機壓回枕頭下。
女歌聲的歌聲悶悶擊打她耳膜:
"It's too late but I will try a hundred times
(已經太遲了可我仍要嘗試千百遍)
I can't et you anymore
(我忘不掉你)
I realized my heart was missing you every day
(我才意識到自己每天都在想你)
And ever since I closed the door
(從我關上門的那一刻就開始了)
Oh how I'm needing you I know it's crazy to say
(我很需要你,我知道這樣說很瘋狂)
I keep falling back in love with you now
(可現在的我依舊愛着你)
I know I let you go can we start over again
(是我先放手的,但我們能夠重新開始嗎)①
秋月伸手揩拭眼角,沒有讓眼淚流到梁弈的枕頭上。
這樣也好。
她對自己說。
在他消失在自己的生活中之前,她終于,先将他留在循環往複的夢境裏。
-
深夜,一輛勞斯萊斯幻影自和樾公館門前揚長而去。
許久,街道上再無聲音,只剩一輛黑色轎車一直停在路邊。
沒開車燈,男人唇間燒亮的紅點是車內唯一一光源。
最後吐出一口煙,梁風将煙頭摁滅在手邊的杯托。
轉手繼續摸出一根,他将徹底空癟的煙盒也扔進杯托的煙蒂堆裏。
擦響火機的同時,梁風偏頭往樓上看。
目光一下定住。
落地窗後的燈光滅了。
手抖了下,點煙的火苗一歪,舔上他指尖。
毫無知覺一般,梁風撂開火機,叼着沒點着的煙,摁下車上的啓動鍵。
望着被照亮的車道怔愣幾秒,他踩下油門。
車沒動,只悶轟出一聲。
他忘記挂擋了。
自嘲般哼笑,梁風重新挂上檔。
将車往前剛移動半米,他又猛地踩下油門,伸手去拉頸旁的安全帶。
拉了一下,沒動。
安全帶卡住了。
男人的目光也卡住,再次擡眸往上面的落地窗看。
依舊漆黑一片。
收回視線,梁風使勁拽了把安全帶。
還卡着。
“操。”他低低罵了一句,手上繼續用力拉扯,“操——”
嘴裏沒點燃的煙掉下來,他猛然掄起一拳,哐地砸到車玻璃上:“操!”
警報與玻璃破碎的聲音同響,男人的拳頭一下又一下落在車窗上。
一下比一下重。
一下比一下狠。
“操!操!!”
“幹什麽呢!”公館門口的安保喝出一聲,一邊拎起甩棍沖向警報大作的轎車。
看見車邊地上的碎玻璃,他警覺探車內:“你幹什麽!喝酒了是不是!”
“盯你很久了我告訴你!守在我們大門口半晚上,你到底想幹什麽?!”
男人癱靠在座椅上,轉動毫無焦距的黑眸回看。
“等人。”
“等誰?”保安也順着他的視線扭頭看,警惕厲聲,“等我們哪位業主你說?”
“不用了。”梁風拉過安全帶扣好,鮮血淋漓的手打轉方向盤。
“老子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