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遺願

第07章 遺願

“棺材。”孟惘一手撐在棺材蓋上,指腹壓得微微泛白,“棺材很窄,是單人的。”

謝惟抿唇不語。

說明結局不是農夫躺在了裏面,就是仙家女躺在了裏面。

如果這樣的話,那麽他的遺願只能是——

生未同衾死同穴。

所以他們要再找一個能容納兩個人的棺材,然後一起“死”在裏面。

風喬兒和溫落安也立馬反應過來。

可這能容納兩個人的棺材可上哪兒找?他們并不知村上誰家賣棺材。

孟惘看着林中稀疏的樹木,就算要做,木材也要現砍。

“溫落安,你本體是只雪狐?”謝惟問道。

溫落安一怔,随即點了點頭。

“不用靈力跑得快嗎?”

“……比一般馬車快幾倍,我努力。”他答道。

孟惘立刻明白了謝惟的用意,朝一個方向一指,“工匠家在隔七八條大街處的酒樓上,二樓,你去把那個工匠帶來,我們三個砍木材,盡量趕在天亮之前。”

雖然那外界來的工匠做花轎的技法并不純熟,但他既能短時間就把花轎做完,說明他也确實是有點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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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會盡快把他拉回來。”

……

待他們砍夠了做棺材的木材後,天已經亮了。

眼前驟然恢複成了昨天未入夜的樣子,一大批異變者蜂擁而上。

不到迫不得已是萬萬不可用靈力的,酒樓中的那個男人就是後果,比起受這群怪物的物理攻擊,那股不知名的力量才更可怕。

但這也……太多了!

孟惘左右前後都被圍了個水洩不通,身上多處都挂了彩,只有魔界百裏一族才會有的自愈能力讓他一點傷口都未留下,血該流的卻是流了。血跡少他還可以說是秘境人的血沾上了衣服,如果血跡多起來可就不好交代了……

正糾結着,只聽“轟”地一聲,周圍之人剎時被渾厚的靈氣擊飛出去!

他不可置信地側目望去——

謝惟竟……用了靈力。

那人一襲白衣快步朝這邊走來,身上也帶着些傷——

“跟在我身邊,別離開。”

言罷一個淡藍色不規則法陣開啓,直開到樹林中去,将秘境的人都阻擋在外,風喬兒也抽身進了法陣。

“那現在……”

孟惘話音一頓,瞳孔驟縮,連忙扶住要倒下的謝惟,忽見他臉色蒼白,嘴角流出一串鮮紅的血跡,“師兄你——”

壞了!說漏嘴了。

外界之人不能相認,他剛才沒忍住脫口而出……

謝惟用手背擦掉唇邊血,冰涼的指腹點了一下他的眉心,幾乎是在一瞬間,一股力量封住了他的靈脈。

這是在防止他使用靈力。

他不知道《秘術》所說“比靈力更可怕強大的力量”是什麽,因為現在違背規則的後果全應在了謝惟身上。

但是“同為外界之人,相見莫要相認”呢?他剛才明明叫了“師兄”的,為什麽自己沒事?

孟惘毫不猶豫地掐了一下自己。

像是失去了痛覺。

頓時一股無名火起,他忍無可忍地咬了咬牙,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對我用了移靈術?!”

修仙之人可以選擇将另一位修士的五感轉移到自己身上,但前提是二人都要有靈丹。

別說是重生回來了,孟惘上一世也從未對謝惟發過火,看着那人嘴唇都毫無血色了還在硬撐,甚至把他的那份都轉到自己的身上——

“你……”他莫名其妙憋着一肚子火不知道怎麽發,說話也亂了方寸,“我不需要你……”

“我如此,僅是因為你是我師弟。”謝惟淡聲打斷他道。

別惡心我。

別惡心我,謝惟。

你上一世就是這麽騙我的。

你的好師弟是孟惘,而我是百裏念。

你會為了孟惘跳入秘境,拼死護他周全,也會為了殺死百裏念不惜任何代價。

突然一聲慘叫劃破天空,一只雪狐拉着一個人快速穿梭在人群之中,那人約莫二十來歲的樣子,背着一個小箱子,坐在一塊木板上被雪狐拉得飛起,死死抓着繩子慘叫道——

“大哥——!爹!爹!你慢點我要死了——!”

他“爹”不理他,拉着他踩上秘境人的肩膀高高躍起,掠過畸變的人群撲進了陣中。

溫落安打了個滾又變回了人形,身上被血染了一半,顯然是路上遭到了不少攻擊。

那工匠則直接俊臉朝地,朝他爹跪了下去又給身下的大地來了個霸總式強吻。

他面目扭曲地擡起頭,十分敬業地說道,“我來做棺材。”

孟惘問道,“你多久能做好?”

“用不了半柱香,因為我在外面做過這東西。”

……

直到正午,棺材做好了。

陣法之外的人早已畸變得不成人形,他們用手捶,用身子砸,用指甲抓,有些幾乎要化成了液體淌進來,叫聲尖銳刺耳連綿不絕,陣法的光也漸漸淡了下來。

但孟惘只是在想謝惟正在承受着怎樣的痛苦。

他和謝惟身穿錦繡紅衣,相繼躺了進去。

那個工匠幫他們蓋上了棺材蓋,世界驟然陷入一片黑暗。孟惘側身背對着謝惟,等着被他用匕首或靈力終結生命。

死了就能出去了,他安慰自己道。

心口那處有些發麻,心髒早有預感地防備收縮着,為了保命條件下極端嚴重的求生欲望和生理反應讓他差點胃反酸水,使勁吞咽了幾下才沒讓自己幹嘔出來。

眼前一片黑暗也仍努力睜大眼睛,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在看什麽,想看什麽。

死不可怕,孟惘害怕的是等待死的過程。

他怕被打,怕被殺,怕疼痛,他就是個膽小鬼。

但他也只會考慮自己,上一世他手中的人命數不勝數,他也從未心生愧疚。

吃冷肉喝涼血,輕人命重己利,好僞辯假辭令,是個天生的壞胚子。

感覺到身後人在慢慢靠近,一種清香絲絲縷縷纏繞在鼻尖,謝惟輕輕捂住了他的眼睛——

耳邊是熟悉的跳聲,以及微弱的呼吸聲。

他聽他帶着哄小孩般的語氣,只是尾音虛浮着——

“孟惘,別害怕,這次不會疼了。”

确實沒有再感受一次心髒被刺穿的疼痛。

因為他知道自己的痛覺在謝惟身上。

好像陷入了一個白色的空間,衆多紛雜的畫面自眼前急速掠過。

他看到一位俊俏的書生考試無數次落榜,其實是被富人家花錢頂替了位置。

他看到書生無奈歸家,老人每日讓他砍柴燒火種田喂牛,不停地罵他“雜種”“廢物”。

他看到書生變成了村裏最無用的農夫,衣服被補丁占了大半,布鞋踏得寬大鞋底也被磨破,裸露在外的皮膚曬成小麥色,胳膊扛着木材被磨出了血……

有一次上山拾柴,遇到了一位極其漂亮的仙家女,他震驚地看她半晌,會心一笑,輕輕喚了一聲,“苑兒,別來無恙。”

原來他們是兒時玩伴,青梅竹馬。

未料分別再見,已是雲泥之別。

說得是待他考取功名後,三茶六禮,名媒正娶。

可他違約了。

後來他回到家中,兩日未眠,淚濕滿襟。

再後來那仙家女卻獨自跑到村中找到了農夫,哭着告訴他自己的爹娘同意了。

“你來提親吧,我一定嫁給你,我什麽都不要。”

就這樣,他們定親了。

老太太很喜歡那仙家女,長得漂亮家裏又有錢,賢惠又會說話。她覺得好日子就要來了。

可是沒有。

“你可攀上高枝啦!”

“真以為自己是個什麽東西。”

“糙孫子克妻,可別高興太早哦!”

“一家窮酸子命,你那孫子什麽都不是!人家肯定反悔!”

老太太遭不住身邊人如此說,便将所有的怨恨不滿都歸到了農夫身上。

為什麽他能笑得那麽開心。

老太太如是想着。

直到有一天,她問仙家女,“你家人為什麽同意将你嫁來?”

仙家女紅了眼眶,“我和他們斷絕了關系,但我以後會努力掙錢孝順他們……”

老太太懸着的心徹底死了。

仙家女不會給她帶來好日子,只會有越來越多的辱罵……

她偷偷為他備了口棺材。

成親那日,他們還沒拜堂,農夫就看見了放在旁邊屋前的那口棺材。

他不解,問她,從哪裏來。

老太太只是笑着讓他們先拜堂。

方一拜之後,還未擡起頭來,一截刀片插入了農夫的後頸,鮮血噴出,止不住。

耳邊響起新娘的哭聲和尖叫聲。

他驚愕得看着面前那個老人,驀地明白了——

自己就不該存在于這世上。

雖然那些看不得別人過得比自己好,也瞧不起別人比自己窮的同村人陰險,卑鄙,無情,但他們有一句話說的很對——

“你就是短命的種!禍害,事事讨不着好!”

确實是這樣。

他奪過刀片,猛地刺入老太太的胸膛。

他用沒染上血的手背替新娘擦幹眼淚,“……拜完堂吧,也算娶了你了。”

“二拜,願,地賜連理。”

“三拜,願,山河晏清。”

眼前一片混濁,他突然倒下。

仙家人趕來了。

農夫隐約聽到仙家女的哭聲和掙紮,她不願走。

仙家女自殺了。

他能感覺到有人把自己搬進了一個冰冷棺材裏,但是她沒有進來。

她被帶走了。

怨靈不渡,積聚成鬼,盤旋此地,遂成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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