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夏蘭

第10章 夏蘭

待他再次睜開眼時,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冰冷的石床上,周邊傳來連綿不絕的泠泠水聲。

懸寧架,風喬兒,傅靖元,還有……謝惟,全都不見了。

孟惘擡了擡胳膊,身上的血跡沒有了,衣服也被換掉了。

又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傷口……自然是愈合了,他唇邊溢出一絲苦笑。

他用手撐着身下的石床緩緩坐起來,默默打量着四周……

像是洞穴,不遠處有一片熱氣蒸騰的溫泉,有水自上方的天口處流下,側壁光滑,洞內光線昏暗,那天口是唯一的光源,太陽光傾灑在水面上,水霧朦胧。

一陣極輕的腳步聲傳來,來人行路平穩自然而且不動聲色,不仔細聽根本無法察覺。

“醒了?”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聲音雌雄莫辨,氣息微弱不穩,僅這兩個字就能聽出來尾音虛浮,像是有什麽常年舊疾壞了根子。

由于洞內昏暗他竟沒發現側壁還有擺放的油燈,随着那人進入洞口,一排排油燈接續亮起,青白色的燈光下孟惘看清了來人的臉——

當真是一副極苦的面相,長相清秀幹淨,但是斜眉橫飛入鬓,丹鳳眼,上三白,月牙白的眸色,由于太瘦顯得雙頰微微凹陷,立領束袖的一襲紅衣,氣質淩冽。

膚白勝雪,像鬼怪。

孟惘在心裏不合時宜地形容道。

“啞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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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誰?”孟惘見她脾氣甚差,不由得開口問道。

“我是誰?”  那人冷笑一聲,垂着眼皮看他,一字一頓道,“我是百裏繹的表妹,你的姑姑,百裏夏蘭。”

未待孟惘開口,她轉身繼續說道,“修真界既已把你送回了魔界,以後你就是百裏念。”

百裏夏蘭伸出手來,無數條蠶絲般半透明且極細的線在她手心中蔓延伸展出來,繞到了洞口處,織成了一張密密麻麻的大網。

“把你那個惡心的名字丢掉,下一次再回修真界,不是去看望你那沒用的師兄師弟們的,” 她回頭看向他,眼光如淬了毒的刀,冰冷的沒有一絲溫度,“而是去殺了他們的。”

孟惘震驚地看着她。

她捂住嘴咳嗽兩聲,身體微微顫抖,驀地勾唇一笑,語氣舒緩下來,“魔界百裏一族的男兒,世代掌權,你可千萬別是個廢物,毀了你爹的基業。”

“我爹……當真是百裏繹?”

百裏夏蘭神色微緩,反問道,“你告訴我,你是從何時才有記憶的?”

“……九歲。”

他第一次見謝惟時,謝惟摸他的骨相說他十一歲,但是,他當時分明是從兩年前才開始記事的。

他沒有九歲之前的記憶,睜開眼便只有一個聲音在腦內徘徊,像是烙在靈魂深處的印記——

魔族,百裏念。

“其實算上那七百多年,你現在的年齡也七百多歲了。你阿爹死時,你正好是九歲。”

這是他記憶裏的和百裏夏蘭的初見,認為她簡直就是個瘋子。

百裏夏蘭封住洞口不讓他出去,命令他在洞內利用魔氣修魔,每過段時間就來看他修為的進展。

相處幾天發現,她确實就是個瘋子。

“如果喜歡誰,一定要讓他們比你先死,就像你那幫師兄弟們。”

看似柔細的絲線繞在他的脖頸上,皮膚被割破流出了血,傷口又迅速愈合,還陷在肉裏的線同新生的血肉融為一體。

她按着孟惘的後腦勺逼他仰頭對視,“懂了嗎?”

孟惘咬牙顫抖道,“不懂。”

脖頸裏的絲線被猛地抽起,頓時血珠飛濺,一片血肉模糊。

他這次沒有出聲,低着頭忍住了。

“你這幾年都是在跟什麽人學些什麽東西?”

百裏夏蘭低低地咳嗽起來,“你……倒是條修真界的好狗。”

她又開始莫名奇妙地笑出聲,擡起手狠狠照着他的臉扇了下去,這巴掌灌入了靈力,孟惘被她一巴掌扇倒在地,臉側肉眼可見地開始發紅浮腫。

“你總有一天會明白,除了魔界,沒有人會要你。”

每次她來,都會給他講這些話,問他懂不懂。

他說不懂。

然後硬生生挨下幾頓毒打。

她說,“你也就只有傷口愈合得快死不了這一個本事了。”

孟惘有胃病,就這樣待在洞內三個多月未進食。

胃疼的受不了,他開始咬自己胳膊上的肉,喝自己的血,囫囵兩口就咽下去。

原先幽亮的眸光一天天暗了下去,最後成了一汪死寂的黑潭,平靜毫無波瀾。

沒事,反正還會再長。

成了怪物也沒事,師兄看不到自己的狼狽樣。

……

這一天,百裏夏蘭又來到了洞內。

孟惘聽到熟悉的腳步聲,本能地瑟縮了一下。

“伸手。”

他伸出手。

那人探了探他的靈脈,滿意的點了點頭。

“想出去嗎?”她突然問了這麽一句。

孟惘的眸光微動,繼而又暗淡下去,“你想讓我去哪,我就去哪。”

“想你師兄弟們嗎?”

“不想。”

“為什麽?”

“他們對我毫無益處。”孟惘麻木道。

“可他們能讓你開心,這難道不算益處嗎?”百裏夏蘭勾唇問道,眼底隐隐有幽光浮動。

“既無金錢、能力的輔佐,更不能助我上位,只執着于情感的廢物注定不得好死。”

“如果有一天你的師兄謝惟死掉了呢?”

“正好,只有他先死,我才能安心去完成我未完成的願望,就算我最後死掉也不會難過,所以他們必須比我先死。”

幾回下來他的回答都滴水不漏,是被調教三個多月的成果。

百裏夏蘭負手朝洞外走去,“孟惘,跟我來。”

孟惘聽話地從石床上站起身來……

“啪!”

額頭撞在冰冷的石床上立馬流出了血,自喉口中湧上一股濃郁腥甜的鐵鏽味,右半邊臉火辣辣的疼,不過很快就沒了知覺。

眼球發酸發脹,孟惘眨了眨眼,視線變得窄而模糊,無數個不同顏色和大小的光斑重重疊疊——

他的右眼失明了。

右耳深處傳來一陣陣尖銳的劇痛,她的聲音被分割成了千萬片,從四面八方混雜着風聲灌入自己耳中,伴着陣陣雜亂的嗡鳴,“誰是孟惘?”

可是洞內哪有風。

這次他的右耳和右眼大概傷得很重,很久都沒有要恢複的跡象。

但他不在意,前世十八歲的孟惘每次挨打後都會第一時間去想自己哪裏答錯了,做錯了。已經成了習慣。

是了,百裏夏蘭說過的,丢掉這個惡心的名字。

她叫他“孟惘”,他不該應的。

孟惘扯了扯僵硬紅腫的嘴角,笑了。

“你笑什麽?”

好像距離隔了很遠,過了很久他才接收到百裏夏蘭的聲音。

“我笑我自己。”他輕輕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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