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顧勵行
信河離滬市也就幾十裏路程,艾陽才打了個盹,車就停下來了,“到了,走吧。”
艾陽看着眼前這幢完全西式的別墅,紅色的磚牆,雪白的屋頂,亮晶晶的玻璃窗裏,還隐隐透出白色繡花窗簾,雕花的青銅大門邊上罩着乳白色燈罩的青銅小天使路燈……
車子沿着平整的甬道一路開到別墅大門前,艾陽利落的開門下車,“不錯,比我想像的要漂亮的多,”
她率先走進去,迎面是寬大的歐式沙發跟茶幾,還有個壁爐,牆上則挂了一幅盛裝的安梅清的油畫,“這幅畫你帶回去吧,總不能我家裏還挂着前女主人的畫像。”
艾陽踩着鋪了暗青羊毛地毯的轉角樓梯往上走,“上頭是卧室嗎?幾間?衛生間有抽水馬桶嗎?我看外頭有壁燈,吊燈,這裏也是通電的哦?”
梁維華看着跟只小鹿一樣蹦蹦跳跳往樓上去的艾陽,原本的怒氣居然消了許多,他得意跟在艾陽後頭,“是啊,這裏離容家的面粉廠離的不遠,我跟他們商量了,從容家廠子那邊接的電,抽水馬桶也有,梅清根本不住沒有抽水馬桶的房子的,還有浴缸,”
梁維華已經上了樓,看着艾陽一間間推開房間的門,想到自己用所有愛意為安梅清布置的房子,居然這麽快落到別人手裏,心裏也挺不舍的,“這房子我花了兩萬多大洋,加上周圍的地,要不我一并給你兩萬五千塊大洋,這房子你還給我?”
艾陽橫了梁維華一眼,“想都別想!這地方現在是我的了!對了,這裏的傭人呢?”
梁維華也知道他這是白日做夢呢,“這兒平時沒人住,所以就留了兩個人在這裏,一個負責外頭花園的衛生,姓胡,一個負別墅的裏面的衛生,姓李,都是信河莊子上的人,這兩個人我留給你,但再想要人伺候,你得自己雇人。”
“有人打掃衛生就行了,其他的嘛,”想到洗衣做飯這些她全不會,艾陽撓頭,“信河莊子裏有佃戶吧?我去那些人裏,看看有沒有會幹活兒的,我給他們開工資。”
……
梁伯韬跟樂香琴看到報紙,二話不說就往滬市趕了,他們走的是水路,直到下午,才堪堪趕到梁公館。
“維華跟梅清呢?”梁伯韬都快氣暈了,這一路上,他被樂香琴不停的埋怨,好像這次讓李艾跟着梁維華來滬市是他一個人同意的一樣。
楊媽忐忑的看着跟前的大老爺跟二太太,“少爺一大早就出去了,大少奶奶上課去了,還沒有回來,”
樂香琴上前一步,“二少奶奶呢?就是小艾!”
楊媽已經看到報紙上的啓事了,“李小姐,李小姐早上帶着行李跟大少爺出去了。”
“出去了?還帶着行李,去哪兒了?”樂香琴氣的肝兒疼,敢情這一家子,獨騙她一個呢,“大哥,你可得給我個交代 ,他們把小艾哄到哪兒去了?小艾連字兒都認不得幾個,還不被安梅清給賣了?李家再不濟,也是有名有姓的人家,人家要是鬧起來,咱們總得把人交出來不是?”
梁伯韬沖樂香琴擺擺手,“事已至此,你再哭有什麽用?楊媽,大少爺帶着二少奶奶去哪兒了?”
楊媽是得了安梅清的吩咐的,怎麽會跟梁伯韬說實話?“大老爺,這種事大少爺怎麽會跟我一個下人說?我就知道前天跟昨天,二少奶奶出去轉了兩天,今天就跟着大少爺走了,去哪兒了我們真不知道,也不敢問啊!”
“安梅清呢?來人,去把安梅清給我叫回來,去跟安梅清說,要是她敢躲着不回來,我就鬧到他們安家去,我要去巡捕房告她們安家,拐帶人口!”這一切肯定都是安梅清的主意,她先哄得小艾信了她,自以為可以騙得過安梅清,把梁維華從安梅清手裏搶過來,其實呢,一個鄉下女子,跟着這對夫妻來了滬市,那還不是人家案板上的魚肉?
……
“今天的報紙是你的主意?”安梅清看着服務員把咖啡放在容重言跟前,笑問。
容重言點點頭,“是啊,我怕字兒太小了,大家看不見,”他促狹的沖安梅清眨眨眼,“昨天我買了一百塊大洋你贏,今天這不就賺回來?”
“你這個人真是,石頭裏都能讓你擠出油兒來,敢情我是你跑狗場裏的狗啊?”安梅清“怒視”着容重言,“拿我下注的事你也幹的出來!小心我告訴我爸爸!”
“這個比喻錯了,我可不開跑狗場,容家從來只做合法生意,黃賭毒,我是一樣也不沾的,”容重言放下手裏的琺琅杯,一指露臺下頭正擡頭看着他們的顧勵行,“不像某些大佬,只要是錢,管他上頭沾着血還是沾着膿呢,都往自己兜裏劃拉。”
安梅清也看到顧勵行了,她彎彎的眉毛秀氣的皺了起來,“這人真是!”
同容重言一樣,安梅清也不喜歡顧勵行,“咱們走吧,我不耐煩看見他。”
容重言點點頭,一個果斷的選擇了背信棄義的父親的哥哥,他也不願意看到。
不等容重言結賬,顧勵行已經快步上了咖啡廳的二樓,“喲,容少,安小姐,怎麽?這是看見我了,才要走的?”
安梅清厭惡的點點頭,“顧先生,這裏是公共租界,不是法租界,你的膽子倒不小,還敢跑到這裏來。”
顧千山惡行累累,平素是不敢出法租界的,倒是顧勵行,雖然是顧千山的兒子,但他對面一向“幹淨”,公共租界的法律拿他也沒有辦法。
顧勵行聳聳肩,一揚袍角在卡座上坐了,“整個滬市,還有我顧某不能去的地方?容少,我是來找你的,咱們兄弟坐下談談?”
他看了一眼已經脹紅了臉的安梅清,似笑非笑的挑眉,“安小姐這是找容少慶祝你大獲全勝?你們這些新女性不是最講求男女平等嘛,管那個姓梁的有幾個女人呢,他娶幾個,你也找幾個不就好了?我看我們家二弟就挺好,長的俊又幹淨,家世也配得上,”
“你給我閉嘴,”安梅清怒不可遏的擡起手,只是她的巴掌沒有如願落下,而是被容重言托住了手腕,“梅姐,我叫你送你回去。”
……
顧勵行饒有興致的看着被容重言的人送走的安梅清,“原來二弟喜歡這樣的啊?啧,配你是老了點兒,不過夠漂亮,派頭也足,叫我說,你幫梁維華登那個離婚啓事,不如直接叫人把內容改成梁維華跟安梅清的離婚啓事呢!”
他最看不慣安家這種所謂的讀書人家,有事有話不明着來,裝模作樣的,自己這個弟弟也是如此,明明惦記着人家姑娘,偏還不敢張嘴,成天在後頭跟着收拾殘局,也不知道圖什麽?
容重言靜靜的看着顧勵行,“安小姐是安先生的女兒,我幫她是看在先生的面子上,并不是出于男女之情,顧老板有什麽事請直說,我洋行裏的事還忙着呢。”
“洋行,造船廠,面粉廠,紗廠,啧,”顧勵行說着容家的一門門生意,“二弟你真好啊,做的是全滬市最賺錢的生意,還能落個財神的美名,我這個大哥呢,簡直就是別人眼裏的瘟神,是流氓,是土匪,當然,還是不孝子!”
容重言看了眼腕上的表,“顧老板早已成人了,有權力決定自己當個什麽樣的人,我忙的很,沒時間在這兒聽你怨天尤人,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被顧千山綁在身邊的,”
他站起身,“waiter,給顧老板一杯咖啡,”
“母親身體怎麽樣?還好嗎?”顧勵行見容重言真的要走,大聲道。
“續公館離這兒并不遠,如果真的想她了,盡可以自己過去看看,我相信母親會歡迎你的,”容重言頭也不回的往樓下走,他很不能理解顧勵行,父母離婚,他可以選擇父親,但并不代表就一定要跟生母斷絕一切來往。
而這十年間,顧勵行從一踏進續公館一步,這會兒來問母親的身體,是不是假了些?
“師父,您看這,”顧勵行的大徒弟曲一峰小心翼翼地看着顧勵行,“要不要我給他點兒顏色看看?”
作為顧勵行開壇收的第一個徒弟,曲一峰跟了顧勵行也有年頭兒了,知道這兩人雖然是親兄弟,但并沒有什麽兄弟之情,他甚至還能感覺到,自己師父對這位容爺,頗有些嫉妒。
顧勵行狠狠的瞪了曲一峰一眼,“那是我弟弟,親弟弟!”
“可他沒把師父您當親哥哥看啊,這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他做了那麽多生意,就沒想過讓您沾點兒光?這滬市有您老罩着,他的生意才能更好做啊!”曲一峰一點兒也沒害怕顧勵行,兀自為他報着不平。
顧勵行臉更黑了,“那有什麽辦法?誰叫人家的爹是華董容竹卿,我爹是大流氓顧千山呢?能一樣嗎?”至始至終,顧勵行都覺得容重言看不起他這個流氓頭子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