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說着聊着, 艾陽足足吃了三碗面, 才滿意的放下碗, 還沒等她起身兒呢, 電話就響了, 把李嫂跟任嫂都吓了一跳, 艾陽抿嘴一笑, 沖她們擺擺手,“沒事的,知道咱們這兒電話的人就那麽一個,你們忙吧。”
容重言的電話果然是問下午的事的,“我已經叫人去查那個趙元慶了,你別害怕, 反正你過年也是要來滬市的,莊子上我派幾個人幫你守着。”
“不用了, 我一走他們找不到人,還能把莊子搶了?我們莊子這麽多人呢, 這裏可是他們的家,必然不會讓人來胡鬧的, ”容重言的人也要過年, 沒必要給人家增加負擔,趙元慶這次回去,不死也得大病一場, 哪有餘力來報複自己?
見艾陽不肯, 容重言也不多勸, 這些事他會解決的,所以不準備跟艾陽多說,“你什麽時候過來,不是說要在年前裝修你的新鋪子嗎?”
“呃,那個啊,我已經找好人了,大概要怎麽弄也跟他們說了,”因為有十六鋪的先例,艾陽這次也算是成竹在胸,“我這幾天想留在莊子上,不過去了,過幾天我會送一批貨過去,到時候再見吧。”
容重言嗯了一聲,聽見艾陽說想睡了,無奈的挂了電話,他一人倚在書桌上,看着窗外點點霓虹,他居然開始感覺到寂寞了,這真是一種很奇怪的感受。
他從書櫃裏拿了本書出來看,卻發現精神根本集中不起來,這也太奇怪了,就算是他小時候一個人呆着的時候,只要找本書來看,讓自己沉浸在書中,時間就會過的特別快,而現在,最愛的書都解決不了他的心浮氣燥。
“重言,這麽晚了你去哪裏?”汪夫人正在樓下看着傭人做宵夜,“吳媽裹的小馄饨,你吃點兒再出去?”
容重言擺擺手,“我找人談點事。”他可能就是想找人說說話,出去找朋友們聊天,興許就沒事了。
……
百樂門的經理看着角落裏坐的容重言,驚訝的嘴都合不上了,“那,那不是容老板嗎?我沒眼花吧?”
容重言一進百樂門,侍者就注意道了,“是,就是容老板!”
“他怎麽來了?”經理有些慌亂,不會是想開一家歌舞廳跟他們打擂臺吧?
“經理,您不是應該把牡丹姐叫過來,讓她過去問問?”
“對,對,我這就去,水仙呢?還有玉蘭,都準備好,”從來沒見容重言進過歡場,他真的不知道人家愛的哪一口兒啊?
玉牡丹看着角落裏的男人,滬市有頭有臉的少爺公子哥,哪個不是她的裙下之臣?唯獨差的就是這個容老板了,現在,她要把這遺憾給補齊了,玉牡丹對着妝鏡理了理頭上的發卷兒,飛了個眼風,“怎麽樣?”
經理連連點頭,“美極了,我跟你說,如果你能哄着這位財神爺,沒準兒就能上岸了。”就憑容重言的身家,養成外室,也比在這裏朝秦暮楚的強。
金水仙冷冷的看着玉牡丹搖搖擺擺的走了,一拉臉繃的緊緊的銀玉蘭,“走,咱們唱歌去,好久沒一起合唱了,”
她迅速把身上的首飾摘了,擦去嫣紅的口脂,比美豔她是勝不了玉牡丹的,倒不如換個路線。
容重言冷冷的看着偎坐過來的玉牡丹,一指對面的卡座,“有話坐那兒說。”
玉牡丹神情一僵,旋即又不在意的笑了,“沒想到能在這兒見到容老板,所以經理叫我過來跟您打個招呼,容老板有什麽需要盡管提,”
容重言不滿的看着舞廳的大門,他說要散心打發時間,柏廣彬他們就把地方定在這裏了,沒想到他來了這麽久,那幾個居然都沒到,“我沒事,你不用招呼我了,”
容重言把目光投向中間的小舞臺,上頭兩個女人已經開始唱歌了,為了不跟玉牡丹說話,他裝作聚精會神的聽歌。
玉牡丹看着舞臺上袅袅婷婷的兩個人,輕笑一聲,“原來容老板是來聽歌的,那我不打擾您了,失陪,”唱歌麽誰不會?他喜歡聽,她也去唱就好了。
柏廣彬跟幾個朋友一進百樂門,一眼就看見坐在角落裏的容重言,不是他坐的地方顯眼,而是他周圍的氣氛跟整個舞廳格格不入,柏廣彬微微一笑,沖身邊的鄭允光跟葉致寧道,“看見沒?大老板就是不一樣,吓的都沒人敢過來招呼他。”
鄭允光瞪了柏廣彬一眼,這家夥都入了武行,還改不了促狹的性子,容重言難得打電話叫他們出來小聚一番,他偏偏把地點安排在百樂門,“诶,咱們容老板不是有事求人吧?”不然還能往這地方來?
容重言看見幾個老同學過來,沖他們揮揮手,“找個清靜點兒的地方不行麽?非要叫來這裏?”
“我在葛橋一呆半個月,看着母豬都是雙眼皮,休假回來,當然要到這裏來洗洗眼,不然去哪兒?維揚澡堂子裏泡澡去?”柏廣彬振振有詞道。
鄭允光一進來,就沖臺上的金水仙一個飛吻,他一屁股在容重言身邊坐下,“你要是前幾個月來就好了,幫我給我們家水仙也投投票,說不定這百樂門的頭牌,就換成我們家水仙了。”
“誰說的?他要投也得投給牡丹,誰耐煩看金水仙那柴禾妞兒?”葉致寧不樂意了,他捧的可是玉牡丹,兩人還似模似樣的談過一場戀愛,當然,也就僅此而已。
柏廣彬看着這紙醉金迷溫柔鄉,輕嘆一聲,一口幹了容重言面前的酒,“只有回到這裏,我才能想起來我是柏家人啊!”
“不是吧?這話叫柏老聽見,又該拿皮帶抽你了,我怎麽覺得應該是,只有回到軍隊裏,你才能想起來你是柏家人?”葉致寧的父親是滬市商會的會長,葉家的生意雖然趕不上如今的容家,但卻在滬市經營多年,根基深厚。
鄭允光看着一臉郁郁的容重言,“重言啊,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啊?”從小到大,他們就沒見過容重言這副模樣過,當年容家過繼來的鄉巴佬,偏在他們跟前,連頭都沒有低下過一次,後來不論做什麽,更是沒有輸過,将他們這些豪門少爺,襯了一群纨绔子。
這會兒這人身上居然看不見他慣有的勝券在握,反而一副神思不屬的樣子,這就叫鄭允光好奇了,“到底怎麽了?你那個大哥,又給你氣受了?”
鄭允光兩個哥哥都在法租界替法國人做事,太知道顧家在那邊的勢力了,“我跟你說,你就當顧念手足情,不睬他就行了,總不能讓那種人髒了咱的眼。”
葉致寧覺得鄭允光太不會說話了,說着顧念手足情了,人家那是親哥,什麽叫“髒了眼”?“重言,見到你正好,我大哥準備去港城看看,你要不要也派人過去一趟?”
容重言不想談顧勵行,也不想聽港城的發展,“看看就看看吧,之前我就叫人去過一趟,英吉利人在那兒多少年了,也沒見成什麽器候,跟滬市差遠了。”
葉致寧沒想到容重言對去港城這個态度,“看來容家無意往港城發展?”
容重言現在哪有心情想那個啊,“等等再說吧,現在考慮這些,還太早了,”
柏廣彬已經不高興了,“诶,你們這就不對了,我們在外頭吃風喝沙,守護着咱們滬市這顆遠東明珠,你們這些財主想的卻是逃之夭夭?”
容重言冷冷的看了柏廣彬一眼,他怪誰也沒有資格來怪他,“我沒說要走,葉家也只是去那邊看看,滬市現在一定尚好,為什麽要走?走了把大好河山留給誰?”
葉致寧被柏廣彬瞪的正氣弱呢,聽容重言一說,立馬來了精神,“就是,我哥只是出去看看,又不是我們一家子要搬過去,這做生意嘛,自然是哪兒能掙錢去哪兒了,不然為什麽那麽多人下南洋淘金?”
金水仙唱完歌,換上了玉牡丹登臺,她拉了一把銀玉蘭過來,“鄭少葉少柏團長,好久不見了。”
柏廣彬嗤的一笑,他對美女的态度,從來都是遠觀,看看就好,“水仙小姐咱們是好久不見,你跟鄭少葉少,恐怕恨不得天天見吧?”
金水仙嗔了柏廣彬一眼,“我也想跟柏團長天天見啊,可惜柏團長看不上人家,”她一推嬌怯怯的銀玉蘭,“玉蘭,柏團長跟容老板你都沒見過吧,去給他們敬杯酒,謝謝兩位老板捧場。”
金水仙見柏廣彬盯着銀玉蘭,噗嗤一笑,“柏團長是不是覺得我們玉蘭小姐長的像一個人?”
長的像一個人?柏廣彬看銀玉蘭也就覺得長的好看了,“誰啊?我怎麽沒看出來?”
真是行武之人,實誠的很,金水仙悄悄擰了銀玉蘭一把,之前顧勵行常來捧她的場,這陣子沒見人了,她也是時候找下家兒了,“就是咱們滬市名媛安梅清安小姐啊,你們不知道,上次顧老板帶着他一個手下來的時候,那位潘老板,一直誇咱們玉蘭有梅花之姿,跟……”
“呯,”金水仙話沒說完呢,柏廣彬已經拍案而起,“你再說一遍,拿這婊/子跟誰比呢?”
“婊/子?”銀玉蘭仿佛被一掌打在臉上,她們是舞小姐,但也是滬市的公子大爺們追捧的風流人物,名氣比那些名媛女明星們并不差什麽,每天都有人捧着大把的珠寶跟玫瑰來博取她們的青眼,怎麽在這武夫的嘴裏,自己成了“婊/子”?“你居然侮辱我?你太過分了。”
柏廣彬并不覺得自己哪裏過分了,“怎麽?你陪客不收錢的?交際花又能比堂子裏的女人清高多少?不過是男人們取樂的粉/頭罷了,”
容重言看着泫然欲泣的兩位小姐,輕咳一聲,“走吧,咱們換個地方,”
柏廣彬氣還沒消呢,“還敢拿安小姐自比,要不是你是女人,我特麽揍你了!”
柏廣彬的嗓門極大,一個“婊/子”喊出來,已經把經理給召過來了,葉致寧尴尬的拉着柏廣彬,“走走走,哥哥帶你換個地方,重言不是說吵麽,”他掏出一疊鈔票扔到桌上,“我們馬上走。”
他還以為今天是帶着容重言尋芳呢,沒想到容重言這兒沒說話呢,柏廣彬先鬧起來了,他安撫的拍拍金水仙的胳膊,“你哄哄玉蘭,這種武夫,根本不知道什麽叫惜香憐玉。”
從百樂門出來,容重言看了看表,還行,浪費了他一個鐘頭,以前他老覺得時間不夠用,現在好了,恨不得一頭倒在床上,再醒來的時候,已經要過年了。
“算了,你們找地方自己樂去吧,”容重言歉意的看着鄭允光跟葉致寧,他看出來了,這種打發時間的方式真的不适合他,一點兒意思也沒有。
鄭允光嗯了一聲,也覺得柏廣彬這貨太敗興了,“那我們走了,重言你陪着這粗漢,”他說完還覺得不解氣,指着柏廣彬道,“我跟你說,你這樣可不行,不管人家是什麽樣人的,都不能這麽對待女人知不知道?尤其是漂亮女人!還有,是你自己說,跑來洗洗眼的,這會兒又嫌人家是交際花啦?那你跑滬大校園裏看女學生洗眼去!”
“我揍你我,”柏廣彬一肚子邪火,“我是看不起她們的行當嗎?當了婊*子就老老實實的賣笑就好,敢拿梅清姐給自己臉上貼金,”
他回頭看着百樂門上閃爍的霓虹燈,“老子帶兵把這剿了!”
“人家開門做生意,又不是匪,你剿什麽剿?”容重言嘆了口氣,硬拉着柏廣彬把他塞進車裏,沖外頭的兩人揮了揮手,“走了。”
“你呀,還忘不了梅清姐?”車開了一會兒,容重言也沒想好應該去哪兒,幹脆就讓司機在街上漫無目的的瞎轉。
柏廣彬臉一紅,“沒有,你別誤會啊,梅清姐是咱們的姐姐,我怎麽能聽着那種女人往她身上貼?”
“風塵女讨生活,難免要給自己找點噱頭,生意嘛,”容重言也不喜歡,但覺得還能理解,“你這人的脾氣,打仗的時候也這麽不冷靜?”
“那怎麽可能,我就是不想聽見有人這麽說,”柏廣彬心裏微疼,悶聲道,“而且她過的又不好,那個姓梁的雜碎,還敢納妾!?要不是他婚離的快,我一槍崩了他!”
“還有那個女人,別叫我看見她!”敢有人跟安梅清搶男人,柏廣彬雖然不知道那女人是誰,本能就想要了她的命。
容重言臉一覺,“這事也不是李小姐願意的,她被自己哥哥賣到了梁家,成親第二天就跟着梁維華到滬市辦離婚了,她也是受害者,你遷怒人家幹什麽啊?诶,我說,不是允光罵你,你怎麽進了部隊,人變的不講理了?”
不是他不講理,是容重言不分親疏吧?柏廣彬正要說話,前頭司機突然一個急剎車,柏廣彬本能的手按槍匣,“怎麽回事?”
“容爺,剛才,李小姐,我看見李小姐過去了,”司機四下張望,他真的看見艾陽了,“诶?怎麽不見了?”
看見艾陽了?
容重言也往四下看,旋即又覺得自己有點兒傻,“你看花眼了,怎麽可能?”
這大晚上了,艾陽肯定在信河莊子上呆着呢,怎麽會跑到滬市來?
柏廣彬也跟着容重言望外看,“什麽李小姐?哪個李小姐?你什麽時候認識個姓李的小姐?哪家的?”
話真多,容重言背回椅背上,“就是讓你憤憤不平的李小姐,李艾,跟梁維華登報解除關系那個,我跟她是朋友,所以很清楚她不是你說的那樣的人。”
柏廣彬驚訝的嘴都合不住了,“朋友?女朋友?小容?容爺,容老板!幾天不見你瞎啦?”
容重言不悅的瞪着跟見了鬼一樣的柏廣彬,“我正常着呢~”想到艾陽容重言忍不住唇角上揚,“值得你那麽大驚小怪麽?”
他想解釋艾陽并不是他的女朋友,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她是個很聰明的小姐,以前因為家裏的原因,沒過什麽好了,後來又被哥哥給賣到梁家了,現在她自己做了點兒小生意,獨立生活,嗯,過年的時候我請你們見一見。”
這都要帶她跟他見面了,看來真是女朋友了,可誰要見她啊,柏廣彬一肚子不高興,“梅清姐知道嗎?”
容重言跟他和安家的關系都不淺,容重言跟曾經嫁給過梁維華的女人在一起,他不介意,安梅清未必不介意啊!
“你這個人啊,梅清姐已經結婚了,你怎麽還老惦記着?”容重言無語的看着窗外,萬一司機沒有看花眼呢?
提起這個,柏廣彬憤憤道,“要不是我媽晚生我兩年,我就跟梅清姐一起讀滬大了,哪還有梁維華的事?梅清姐也是的,怎麽就叫梁維華給哄住了?鄭允山跟葉致遠,也比梁維華強!”
容重言淡淡道,“鄭家跟葉家,哪個是清靜的人家?別說允山兄那風流成性的脾氣,就是鄭家那十幾房姨太太,梅清姐嫁過去,也有得頭疼。”
“我們家沒有啊,我也不風流,”柏廣彬把這一切都歸結到自己生的晚上了,“還有你,梅清姐要嫁給梁維華那種人,我不在,你也不攔着。”
容重言撫額,“我攔,我憑什麽攔?我又不姓安?”
“你說你要娶梅清姐!”如果娶安梅清的是容重言,柏廣彬覺得自己還是可以接受,最起碼得像容重言這樣的人才家世,才配得上他夢中的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