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是英雄的勳章,是無人能及的美
第67章 是英雄的勳章,是無人能及的美
“我自己來吧。”李知著換好鞋走過去, 拎起藍色盒子,“你去休息,我去房裏上藥。”
顧思周摁住藍色藥盒:“可是你傷了後背, 是看不到的, 還是我給你上藥比較方便。”
李知著堅持:“真不用,我自己對着鏡子可以。”
顧思周小心翼翼問,“你是不是有些害羞,所以不好意思讓我幫你上藥?”在這之前,顧思周完全沒有歪心思, 她只想幫李知著上藥, 減輕她的傷痛,但李知著這麽執着不用自己, 她有了這一層的顧慮。
李知著搖了搖頭,頓了頓才說, “我怕會吓到你。”
“吓我?吓我什麽?”顧思周理解為李知著傷得很重, 害怕她看,緊張說, “是不是傷得很重, 要是這樣,我們現在就去醫院。”
“不,不是。”李知著眸光閃躲,“我身上傷疤太多,有些傷疤看起來很恐怖,我自己都不愛看, 更何況你。”
傷疤太多, 恐怖,不愛看, 這些字眼刺激着顧思周,她心口不由淩然一抽,不敢腦補到底是怎麽樣的畫面,但卻更加堅定,“既然你這麽說,那我更要看了,讓我幫你上藥吧。”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顧思周如此堅持,李知著再沒有借口推托。
兩個人在沙發上坐下,李知著一只手放在藍色制服衣領處,解開第一粒扣子。
顧思周坐在她前面,盯着她手中的動作,緊張的吞咽。
導致她緊張的吞咽不是因為她的欲望,而是她不知道自己要做好什麽樣的心裏準備來面對李知著所說的“恐怖”。
李知著低垂着頭,繼續解着衣扣,一粒一粒。
她的動作不慢,但在顧思周眼中卻放慢了十倍。顧思周心口一直提在嗓子眼,緊張的手心都在冒汗,眼光跟随着李知著的手,寸步不離。
終于,襯衫的扣子全部解開,李知著微微拉動,絲滑的襯衫便沿着肌膚褪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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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思周的心終于落定了,但随之而來的是格外的心疼。
她第一道目光落在李知著左心口位置,那裏有一條暗紅蚯蚓般盤繞疤痕,沿着旁邊細滑肌膚往李知著黑色文胸裏面爬去。
顧思周不敢想象李知著受這個傷的時候有多兇險,她當時得有多疼,是怎麽忍下來的。
李知著馬甲線旁邊的腹部還有一寸傷痕,疤痕發黑,凹陷在附近呈花斑狀的肌膚裏。
其他小疤痕恢複和膚色相近,但能看出來曾經封過的針口,大大小小,根本數不過來。顧思周強忍着情緒,拿着藥站起來,邁到李知著身後。就在她目光落到她後背那一刻,由震驚激起的強烈暈眩令她眼前發黑。
李知著後背有無數個如硬幣般大小深陷凹坑,凹坑極其周圍肌膚是暗紫色,呈現出被燙傷後扭曲疤痕,這明顯是烙燙留下的傷疤,能有這種傷疤,說明有對人李知著用過鐵烙之類的刑。
顧思周的心,像是被鋒利的鷹爪扣住,用力抓緊。
好疼,生理上的疼,疼到難以呼吸。
她鼻頭早已酸,但極力克制,才讓淚水沒有留下來。
她實在想不出來她的女神到底經歷了怎麽樣的殘酷戰鬥,怎麽樣的死裏逃生,怎麽樣的萬分痛苦,烙下這道道,層層疊疊,與正常膚色截然不同的傷痕。她終于明白為什麽每次李知著從家走之前,都會把警服穿好,就算是夏天也穿長袖的睡衣。
“我沒騙你吧。”李知著輕聲緩緩,欲拾起脫落的襯衫重新穿上,手剛摸到衣服,卻被顧思周一掌摁住。
“疼嗎?”顧思周動作粗暴,但聲音極其輕柔,仿佛聲音過大,會帶動聲波擊在疤痕上,弄疼它們。
“你指哪個?”
“那些舊的。”
“不疼了。”
“受傷的時候一定很疼吧?”顧思周每一聲發問都極其小心,輕輕緩緩而出。
“還好。”李知著微微垂下頭,似乎說着與自己無關緊要的事。
沉默随着時間流走,兩個人都沒有繼續說話,也沒有繼續動作。
李知著感受到身後人灼灼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一直沒有離去。她有些尴尬,除了醫生和護士,顧思周是唯一個凝視自己傷疤的人,而她凝視自己傷疤的感覺卻又和麻木機械性的醫生護士全然不同。
她的凝視有溫度,是溫熱的。
她能感覺到顧思周的情緒,她甚至感覺到顧思周此時此刻的痛苦,要比這每一道傷發生時的自己還要痛苦。
這些印在她身上的舊傷,除了偶爾陰天下雨會癢,會隐隐作痛外,對她而言沒有任何影響,無關緊要,可現在,卻讓顧思周感到難過。
李知著不忍她為此難過,手再次去拉襯衫。
“你騙人,怎麽能不疼,一定疼死了才對。這些傷,都是做刑警時候留的嗎?”身後傳來鼻音很重的聲音,聲音中帶着一絲沙啞。
顧思周的手再次按住她的衣服,無法拉上來。
李知著不是不想告訴顧思周做卧底的經歷,只是這段經歷太黑暗,太不堪。如果紀律允許,她可以和任何人坦然說起這段經歷,但是和顧思周,她不能,她不想讓顧思周去探尋那段血腥的過往。
她知道自己不配成為顧思周想成為的人,但她貪婪又自私的想保持住自己在顧思周心中的形象。
虛僞又矛盾。
“軟軟,你能不能松開手,讓我把衣服穿上。”
“我還沒上完藥。”顧思周态度十分強硬霸道,“上完了再穿。”
話雖然這麽說,但顧思周看到這樣傷痕累累的李知著,想到她的曾經,心疼到手控制不住顫抖,淚水早已經湮沒了視線,讓她看不清李知著的新傷。
又是凝滞。
李知著轉身看向她,握着她冰涼顫抖的手,用食指拭去她溢出的淚水,帶着幾絲玩笑的口氣,“你還想成為像我這樣的人嗎?”
顧思周含淚,咬着唇搖了搖頭。
“我……我……我這輩子都成為不了、不了、你這樣的人。”
顧思周隐忍的情緒被李知著的話瞬間釋放,如決堤的洪水傾斜而下。她哭得一抽一抽,說得斷斷續續,淚水噼裏啪啦往下掉,“因為、因為、我追不上,根本追不上。”
顧思周越是控制不讓自己哭,越是哭得一抽一抽。
李知著抽出兩張紙巾幫她擦眼淚,哄着她,“別哭啦,再哭眼睛都腫了,就不好看了,今天好像是我受傷吧。”
顧思周深呼吸兩口,漸漸控制住情緒,“你受傷的時候,有人陪着你,照顧你嗎?”
“大多數是我自己一個人。”李知著只想盡快結束這對話,所以答得很快,很老實。
顧思周目光停留在她碗口大的腰側傷疤上,想到李知著曾經受傷時候獨自面對,心疼得快要碎裂了。這真的是一種生理上的疼,撕裂、扭轉,擰緊,全部一同湧來在心中逞兇作祟。
李知著疼得是身體,顧思周疼得是心,都難捱難忍。
李知著拉起自己的衣服,開始系扣子,半開玩笑說,“又醜又恐怖的傷口看多了會做噩夢。”
“哪裏醜。”顧思周清澈的眼眸直視李知著的眼睛認真說,“這明明是美麗,是這世間最美的痕跡。”
李知著被顧思周的話逗笑了,“軟軟,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你可別騙我了。”
“我沒騙你。”顧思周清眸如水,流淌着最溫柔,最堅定的目光,“你應該聽過斷臂維納斯吧,她之所以被人們追捧,是因為她的不完美。她沒有手臂,卻帶給人無限的遐想。在我看來,你身上的傷,就如同維納斯的斷臂,正因為不完美,帶來無限的榮耀。”
“因為你身上的傷,讓我想到了你曾經的每一場戰鬥,是如何的慘烈又是如何的英勇。”顧思周繼續自己的解釋,她用最甜美的聲音,說着最溫柔的話語。
李知著:“哪裏有你說的那麽誇張,傷疤就是傷疤,不美觀。”
“不美觀?”顧思周聽到這裏眉心微微蹙起來,“我以前看過一本小說,女主因為戰鬥受傷留疤十分自卑,和男主親熱時從不開燈,害怕男主嫌棄她。可是男主身上傷疤比她還要多,卻從不避諱,反而他認為那是英雄的标志。世人都喜歡女人皮膚潔白無瑕,認為有了傷疤就是瑕疵,不完美,可他們卻贊揚滿身傷疤的男人,認為他們是骁勇善戰的英雄,是不畏生死的勇士。這到底是為什麽?同樣的戰鬥,同樣的傷疤,留給我們是自卑,留給男人的卻是榮耀。”
李知著怔怔看着顧思周,竟無言以對。顧思周明明比自己小7歲,可是她卻總能說出令她震撼的話。
遇到顧思周後,她才深刻意識到一個人的強大,不是她能打敗多少敵人,而是她從不被人打敗。
失敗或許能泯滅一個人的生命,卻泯滅不了強者的精神。
而顧思周,有着強大到讓李知著無法直視的精神力,她對自己剛剛說過的話感到慚愧,微微低下頭去,她再一次感覺顧思周把自己當做目标,是多麽的諷刺,她明明那麽耀眼,是李知著不能直視的光芒。
顧思周溫情的目光看向李知著,反扣住她的手,“所以,在我看來這是你的榮耀,是英雄的勳章,是無人能及的美。這世上太多皮膚潔白光滑的女人,但勳章在身的,卻只有你。”
*
顧思周幫李知著上好藥後,讓李知著去卧室休息,自己在廚房準備晚餐。
“叮咚——叮咚——”的門鈴聲響起。
顧思周放下手中的菜刀,匆匆往門口跑,隔着貓眼往外看,看到一個留着短頭發非常有氣質的中年女人。
顧思周心想這個人估計走錯門了,客氣問,“請問您找哪位?”
“知著在家吧,我來看看她。”門外傳來女人很有磁性和威嚴的聲音。
顧思周連忙打開門。
女人見她露出笑意,“你就是顧思周吧?”
顧思周打量這個女人,雖然穿着簡單的襯衫和長褲,但卻非常有氣質,而且長得和李知著非常像。她立刻露出小輩乖巧的模樣,聲音甜甜的,都有一些夾子音,“阿姨您好,我就是顧思周,您快進來,我給您找鞋。”
顧思周如小蜜蜂般殷勤,把拖鞋放在女人腳邊,笑容可掬,“阿姨,您穿這雙,是新的,從來沒有人穿過。”
女人客氣:“謝謝你,思周。”
“您和我就別客氣了,嘿嘿,都是一家人。您是喝茶還是喝咖啡,我這就去給您端上來。”顧思周秒變服務員。
女人笑了,“不用特意給我準備,畢竟我上次來的時候,連坐着的地方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