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他又入夢來
12、他又入夢來
《服不服》第十二章:他又入夢來
一餐飯把外面的天色從白吃到黑。夜色悄悄爬上窗子,舔着玻璃和屋子裏的燈火通明做鄰居。
待大家都吃得差不多,撂了筷喝起茶,餘躍開啓了向任炎的下一輪虛心請教。
“任總,您說這事兒,後面我怎麽操作比較合适,不會影響公司上市進度?”
任炎慢慢轉着茶杯,修長的手指把骨節一下頂出來,一下收回去。那是一只頂好看的手。
“各個擊破吧。”他說。
楚千淼立刻豎起耳朵認真聽。
能找出問題是個本事;但找出問題後能漂亮地解決問題是個更大的本事。
金字塔尖上的投行頂級精英區別于塔尖下其他從業者的地方也正在于此他們不僅能發現問題,更擅長用最漂亮的手段解決問題。
“先找每一個人分別談,恩威并施地談。先施威,告訴他其實這項專利是項職務發明,本來就歸屬于公司,股權和現金,公司通通不必支付。再發恩,對他說,但只要他不鬧,公司是可以給予相應獎勵的至于獎勵什麽獎勵多少、是不是還用股權,這些您回去之後請示一下周總,讓他決定。然後告訴那三個人,他們還能得到這樣一份獎勵,這是周總厚道,念着舊情。假如他們不肯接受,那麽好,他們将什麽也得不到。”
餘躍搓着下巴問:“可如果他們恩和威都不肯接受呢?”
任炎微微一挑嘴角,似笑非笑中帶着點他特有的淡淡戲谑。活得太過明白的人看活得混混沌沌的人時比如他看那三個人最容易帶上這樣的一種表情。有點淡淡的不屑,也有點懶得計較、懶得一般見識的意味。
但這畢竟不是任炎他自己的事,是工作上的事,即便他自己懶得計較,也要替他服務的甲方好好計較。
“您說得沒錯,”任炎啜口茶,說,“三個人裏,有人可能會屈服于恩,有人可能顧忌于威,但也有人可能恩威都不吃。他會說,他不接受這個說法,他要去法院告你們,告瀚海家紡,他還會說,一旦有重大訴訟了,肯定要對公司上市造成影響。假如他背後真的有競争公司在充當攪屎棍給他支招幫他鬧,他還會就此說出更專業的理論依據,他會說:你們別懵我,我研究過了,如果公司因為商标、專利、專有技術以及特許經營權這些東西産生了糾紛并出現了訴訟事項,那公司的上市審核輕則會延緩,重則幹脆會被終止。”
任炎又低頭喝口茶。秦謙宇很有眼力價兒地馬上起身給他續水。楚千淼聽得入神,有點迫不及待想聽任炎接着往下講。她第一次覺得聽這些上市相關的實務問題,也可以這麽津津有味。
餘躍顯然是和她一樣的狀态。他語氣迫切地問:“那麽任總,假如他們真有人要去起訴,這怎麽辦?”
任炎淡然地笑一笑:“那就告訴他們,随便去告好了。”
餘躍的愁眉苦臉又開始在面孔上上線:“可這不得影響公司上市嗎?”
任炎搖搖頭:“你可以明确地告訴他們,關于這項專利,就算他們去告,也告不贏,因為它是明明白白的職務發明,公司一定勝訴。所以這其實是對公司有利的訴訟,上會時只要解釋清楚原由,并不會對上市真的造成什麽影響。”
任炎頓一頓,又笑了,笑容裏有一絲隐隐的冷淡甚至殘酷:“反而是他們,一旦訴訟造成了影響,他們今後在行業裏就把自己名聲壞掉了,貪心不足見利忘義坐地起價,東家培養他們,他們反咬東家一口,看今後行業裏還有誰敢用他們?你告訴他們,不怕有自絕後路這樣的結果,就盡管去鬧去告。”
餘躍的愁眉苦臉消散不見,喜笑顏開占據面龐。他把茶杯往桌子上一墩,像溺水的人突然發現自己居然穿着充氣衣死不了似的那麽開心:“明天我就按您說的這麽幹了!”
楚千淼端起茶杯喝口茶,一邊消化涼掉的茶水,一邊消化着任炎的話。
她想他可真是理智,利害關系擺得明明白白,假設對方不合作時,手段态度也是理智極了的狠辣不留情面。
她默默問自己,如果今天是她站在任炎的位置,她會怎樣處理這件事?她想她恐怕難有任炎這樣的決絕魄力。
散了席,幾個人走到館子門口。天色已經有點晚,二十分鐘前,通往楚千淼住地的地鐵末班車已經在北京城的地下呼嘯而過。
餘躍說他家就住在附近,走路回去就可以。他問任炎怎麽走,要不要安排個司機送他。任炎告訴他自己開了車,車子就停在他們眼前的停車場。
餘躍又周到地問秦謙宇和楚千淼怎麽走。
“用不用安排司機送你們?別客氣啊,我們公司有司機班,24小時輪崗待命!”
秦謙宇忙說:“餘總您不用操心我們了,我們打車走就行。”頓了頓,他笑嘻嘻補一句,“打車費任總從項目費用裏給我們報銷!”
楚千淼:“”她其實有話想說,但她還是決定不說了吧。
餘躍哈哈一笑,說:“喲,既然任總給報銷,那我可真就不操心了啊?”他轉身回了家。
任炎掏出他的車鑰匙解了車鎖先上了車,秦謙宇趁他打火的時候揮着兩只手臂高呼“任總再見”。
而後他一轉頭,看到楚千淼。這會他腦子裏終于回過味了,哎喲一聲叫:“哎喲千淼!我忘了你不是我們投行的人了,你是律所的!那什麽,今晚你打車的話,你們律所給你報銷不?”
楚千淼圍笑搖頭。
我謝謝您終于想起來我其實是個外人,謝謝您終于明白“打車費任總從項目費用裏給我們報銷”這句話裏的“我們”可不包括我啊老哥!
秦謙宇一臉懊悔:“這扯不扯!早知道讓餘總給你安排臺車好了!這麽的吧,我打個車,先把你送回去,我再回我家,這趟路長是長點,但能開成一張票,之後可以讓任總給我簽字兒報銷!”他說完扭頭沖着已經把車頭彎出停車位的任炎喊,“這樣行不行啊領導?”
駕駛位的車窗玻璃落下去,任炎的聲音從裏面寡寡淡淡地傳出來。
“上車。”頓了頓,“你們倆。”
秦謙宇愣了下,立刻歡天喜地拉着楚千淼上車。
“走走趕緊走!我們領導可很少送人回家,這是殊榮!”
他坐上副駕,楚千淼坐去了後面。
秦謙宇系好安全帶後,開始激動地n吧:“領導,您今天倍兒帥!超級帥!真的您這是把瀚海家紡司機班該幹的活都給搶着幹了,您真是閃爍着人性的光輝!”
“閉嘴。”任炎打着方向盤,把車子從輔路滑入主路,“你再拍這麽寒碜的馬屁趕緊給我下車。”
秦謙宇立刻擡手打嘴:“領導我誤判了您的喜好我錯了!”他以為任炎挺吃彩虹屁這套的,要不然怎麽楚千淼越瞎掰他越氣笑了呢。
楚千淼在後座憋着笑。
“楚律師。”
突然被任炎點名的楚千淼立刻擡頭,視線從後視鏡裏與任炎相遇。
“你告訴秦謙宇,這個時候應該怎麽說話。”
“??”楚千淼愣了愣,随後張嘴就來,“任總,這個時候我不想誇您特帥,您帥這個事兒不用特意誇,大家長眼睛就都知道。今天我就想說,您特讓人感動,您這麽大身份,挨個送我們這些小人物回家,這可不是哪個董事總經理都能做到的事!所以任總,您是這個!”她一邊說一邊豎起一根大拇指,從兩個前座之間的空隙往前使勁一伸。
秦謙宇在副駕上聽得目瞪口呆。
“聽到了嗎,”任炎嘴角一擡出聲給秦謙宇上眼藥,“馬屁應該怎麽拍,會了嗎?”
秦謙宇扭身給後座的楚千淼鼓掌:“千淼,我服了,心服口服!你真是教科書級別的馬屁精,未來一定前途無量!以後茍富貴勿相忘啊!”
楚千淼一臉謙虛:“好說、好說!”
夜色在車窗外飛速倒退,街邊樹與樹連成一片飒飒虛影。等距離的路燈一盞又一盞經過着黑色的奔馳,車子裏面被它們置于亮與暗的交替中。
從後視鏡看過去,任炎的面孔在明明暗暗中一忽清晰一忽朦胧。他像被打進不斷變換的追光裏。追光使勁追着他,去暈染他光潔的額頭,他烏黑的眉宇,他長長的睫毛。還有他高挺的鼻梁,他白皙的面龐,他薄薄的嘴唇和微翹的嘴角。明與暗、清晰與朦胧之間,不知道是他讓夜色變得驚心動魄,還是夜色讓他變得蠱心惑人。
楚千淼把眼神挪到車窗外,看着樹影一排排向車後面跑。她笑着想,前面坐的怕不是個妖怪,比上學時候帥得還妖。
又一道光打進車裏,後視鏡裏閃現着後座的情形。後面的女孩扭頭看着車窗外,眼底亮亮的,嘴角還帶着笑。她黑直的發掖在耳後,披在肩膀上,她的側臉被明與寐的夜色刻畫出柔軟的輪廓線條。那确實是個漂亮姑娘,比她自己所知道的自己,更漂亮。
第二天一早,楚千淼披頭散發地醒來時,發現自己眼睛底下不出意外地又挂上了黑眼圈。
昨晚任炎先把她送到家,又去送秦謙宇。她到家後谷妙語已經睡了,但她說什麽也睡不着,連喝了三袋牛奶也睡不着。她一閉上眼,腦海裏就總是閃過她坐在大奔馳上樹影飒飒向後跑的畫面。
既然睡不着,她幹脆拎過來平板随便點開個電視劇看了兩眼,安全起見她特意選了個沒有女性角色的劇看。
都是男人,我看春.夢你怎麽來找我!
這是她的如意算盤。
結果
她大意了。這全是男性的劇居然也在談戀愛!一個小夥動不動就把另一個小夥推到牆上、推到洗手臺上、推到一切能擋住後背的地方,推完脈脈含情地看一會,再把他一把拉進懷裏抱一會親一會
楚千淼把平板扔到一邊的時候覺得完犢子了,八成又得做夢。
果不其然,春.夢又找上了她。
夢裏她變了性,是那個老推別人的男的。老被她推的那個男的,長着一張任炎的臉
她坐在床上想,昨晚這到底算春.夢還是噩夢???
白天到了企業盡調辦公室,秦謙宇一看到她的黑眼眶就樂了:“昨天你領導也讓你加班了?還是我領導讓你加班了?”
楚千淼想,你領導入夢來折騰我算不算讓我加班?
她一回頭,驀地看到了任炎。她差點猝死地想,他怎麽又來現場了
腦子裏猛地沖上來一幅夢裏變成男人的她把任炎推到牆上的畫面。
她猛地向後退了一大步。
任炎:“”
顧不上任炎看向她時,那臉疑惑中帶着淡淡诘問和淡淡嫌棄的眼神,她驚恐地趕緊摸摸自己脖子。
還好還好,沒有喉結。夢醒了,她不會沖上去推他的!!
腦子裏混漿漿,她跑出去用涼水洗了把臉,精神精神。
回來時她看到餘躍過來了。
他正對任炎說:“任總,昨晚我連夜和周總溝通了一下,他讓我去跟那三位談,就說雖然現在知道了專利其實是屬于公司的,但念在這麽多年的情分,只要他們不再提過分要求,他還是願意按原來的方案落實股權給他們,這件事也就此翻篇,大家以後還是齊心協力的好夥伴。”
楚千淼一聽完餘躍的話,立刻在心裏給周瀚海豎起大拇指。
這爺們,也真是夠大氣!
等餘躍出門去分別約談那三位,楚千淼問秦謙宇:“秦哥,你覺得他們仨人裏頭,誰吃恩、誰吃威、誰恩威不吃油鹽不進?”
秦謙宇想了想,回答:“我覺得仨人裏每人都有三種可能。”
楚千淼覺得他這話說了完全等于沒說。
秦謙宇看着她,朝一邊使勁拐嘴巴你問問他,看他怎麽說。楚千淼順着他嘴巴拐出去的方向,問向任炎:“任總,您覺着他們仨人裏頭,誰最容易搞定,誰最不好拿下?”
任炎往皮椅背上一靠,看着她,嘴角微一挑,反問道:“那你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