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015

第015章 015

兩人對視半晌,葉星終于平順了呼吸,手撐着地坐起來,聲音因劇咳而有些沙啞:“……可真是太巧了,在這都能見到你。”

宴離淮順手接過婦人要端給葉星的水杯,半蹲下身遞給她,“我來得及時吧?再晚那麽一步,以你的功夫,雖然不會死,但接下來的一個月,你恐怕就要在床上度過了。”

他湊近葉星,用僅能兩人聽見的聲音慢慢地說:“……不過,說實話,我其實更喜歡第二種結局。”

葉星出奇地沒有推開他,低聲淡道:“老板若是再不管管手底下的人,我們恐怕連一個月都活不到了。”

腰腹處的勒痕仍在隐隐作痛,葉星說這話的時候氣息明顯不穩,冰涼微喘的呼吸輕輕拂過宴離淮耳後的發絲。

葉星完全沒注意宴離淮的表情。她順勢抽走他手裏的水杯,喝了大半,直到将喉嚨裏的血腥氣徹底壓下,才站起身,順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住客,交給你了。”

她和那婦人簡單聊了幾句,見她除了受了些驚吓以外并無大礙,眼下又沒什麽機會再去問些線索,便找個借口告了辭。臨走時那年輕婦人還要塞給葉星一大把價值不菲的首飾作為感謝,不過被葉星推辭了。

那幾個禦光派的弟子正被人強硬地押着往外走去,各個面色灰敗,目光陰狠地瞪向擦肩而過的葉星,恨不得以眼為刀幫少爺報仇。

然而葉星連個眼神也未施舍給他們。

屋內,宴離淮若無其事地摸了摸耳朵,站起身走到那驚慌未定的婦人面前,禮貌地微微一笑:“你就是圖坤的家人,賀蘭圖吧?”

賀蘭圖微怔,“……對,我是他的表妹。”

“抱歉給三位添麻煩了,”他掃了眼屋內狼藉的四周,有些遺憾道:“重新修繕是肯定來不及了,不如我幫三位重新再換個房間,放心,絕對要比這間更舒适。”

蒼月透過空蕩蕩的露臺照進屋內,自宴離淮立挺俊美的側臉投下深邃的剪影,臉頰處那顆小痣襯得他的笑容格外溫和風雅,“當然,為了補償三位的精神損失,直到各位離開這座客棧之前,那間房不會再收任何費用。”

一旁的婢女看得眼神發直。

賀蘭圖微微垂眸,輕聲道:“那就多謝老板了。”

宴離淮彬彬有禮一颔首,“應該做的。”他招手喚來屬下,“幫這位夫人好好檢查檢查,看看身體哪有不适。還有,多調些安胎的方子,藥材挑庫房裏上等的。”

年輕的女子提着藥箱:“是。”

“那我就不多叨擾了。”

他正要轉身離開,賀蘭圖忽然道:“請等一等。葉少主的傷……”

宴離淮笑了笑,“放心,有我照顧她。”

·

已是酉時三刻。葉星走出房間時,遠處的嘈鬧聲已經消退大半,不少住客正往房間走去,時不時和身邊友人興致缺缺地聊着什麽,看這樣子,這群人應該沒能看到他們想要看到的“熱鬧”場面。

看來那北漠商隊的管事還活着。

葉星稍微松了口氣,便聽這時身後有腳步聲傳來,她不用回頭也能猜到來人是誰:“都處理完了?”

“嗯,”宴離淮雙手随意背在身後,和葉星并排走着,“我給她換了間房,免去了所有房費。禦光派那群人如今群龍無首,應該掀不起什麽風浪。”

葉星輕聲一哂:“那小門派武功身法一塌糊塗,邪門歪道的本事卻學了不少。看他們一個個睚眦必報的性子,怕是窮途末路後,會更變本加厲地挑事。”

“無所謂,那就不給他們這個機會。”

葉星對宴離淮的手段甚為了解,自然知曉話中深意,“方才那幾個禦光派的人鬧得那麽厲害,圍觀人群裏肯定有不少人記住了他們模樣,你做事小心一些,別惹人生疑。”

宴離淮點頭,“放心,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而已,用不了幾天他們就不記得這麽個人了。況且我還有事要問他們,暫時不會動他們的性命。”

葉星不再在這件事上多說些什麽,語氣平常地換了個話題:“不過,那北漠商隊的管事怎麽樣了?”

宴離淮望着遠方人群,下意識回答:“樓上的具體情況我還不太清楚,畢竟當時情況緊急,我只能先……”宴離淮微微一頓。

那只不過是個呼吸間的停絆,若不是葉星此時注意力全在宴離淮身上,恐怕根本不會發現他話語中那謹小慎微的漏洞。

宴離淮目光自然地移向遠處正在下樓的人群,不動聲色地略微加快腳步,“——先親自來看看具體情況。嗯……你看那邊好像有情況,我們去看看。”

然而他剛稍微和葉星拉開些距離,便被葉星一把攥住手腕,“等等,你派人跟蹤我?”

宴離淮想也不想:“當然沒有。”

葉星抱着胳膊,定定看着他,“你的手下都在四樓忙着守那北漠管事。就算有人跑去同你禀告消息,也只會跟你說四樓的情況。”

畢竟在極度恐慌下,守衛壓根不會注意到空蕩蕩的三樓盡頭究竟發生了什麽。

她問:“你是怎麽知道三樓出事了的?”

宴離淮短暫地停頓了一瞬:“那個管事跟我說……”

葉星完美截住了他試圖蒙混過關的路,“就算你親自趕到後察覺到了端倪,如果鑒于四樓混亂擁堵的情況下,你應該不會這麽及時地趕過來救我吧?”

宴離淮打算再掙紮一下,“這只是你的猜測而已,萬一我的手下恰巧就看到了三樓發生的事了呢?他如果把兩件事一起通報給我的話,我必然會優先選擇你。”

葉星不置可否,只聳肩道:“如果我是你的手下,在看到三樓的情況後,第一反應肯定是直接出手幫忙,而不是轉頭就跑尋求幫助。”

“畢竟那樣耗費的時間反而更久。在住客因無端混亂而死的失職,和保護住客将功補過中,我更願意選擇後者。”

莫名的緊繃感自四方籠罩下來,如冰瀑般将周圍空氣一寸寸凝固,襯得遠處人群的閑聊交談聲格外清晰。

不知過了多久,宴離淮輕聲一笑,盡管那笑意并不達眼底。他略感可惜地說:“幹嘛非要說得這麽清楚呢,鑒于我們之間的關系,我覺得暧昧朦胧一點的相處方式,反倒更适合我們。”

葉星當然也這麽覺得。

畢竟兩人目前的關系實在是過于微妙——他們中間始終隔着一個宴知洲。

一個是有着血仇的親兄弟,一個是為仇人效力的镖局少主。他們從五年後重逢的那一刻起,就注定站在了彼此的對立面,這是他們就連重生也沒辦法改變的宿命。

如果他們就這樣維持着表面的和平,那的确再好不過。就像兩個陌生人為了剿滅狼群而臨時組隊的隊友,心照不宣地半遮半掩交換情報,從不打聽這五年間彼此的生活,也不過多幹涉對方的所有行動,只在必要的時候出現伸伸援手。

似乎只有這樣,那段彼此共享的年少過往才能被徹底掩埋在記憶深處,随着時間幻化成模糊不清的碎片,最終徹底成為衆多記憶幕牆上毫不起眼的一角,就像從未發生過一樣。

她其實可以一直保持着這種看破不說破的微妙關系,直到她徹底肅清狼群離開這裏。但其實不可否定的是,他們哪怕再謹小慎微地維持這段薄如紙的謊言關系,也總會有一人越了線。

隔在兩人之間的薄紙被戳得千瘡百孔,仿佛在毫不留情地戳穿兩人:這一切都不過是你們為了逃避過去,而自欺欺人的幼稚把戲。

葉星無聲一哂:“跟蹤我做什麽。怕我告訴世子你其實沒有死,甚至還在這裏開了座客棧?”

這是葉星第一次直白地挑起那些往事。出乎意料的是宴離淮的神情依舊輕松從容,似乎對此完全不感到驚奇。他不答反問:“你會告訴他嗎?”

“我若是想告發你,五年前壓根不會讓你活着走到北漠。”

“所以,”宴離淮看着她,“五年前我說的那些話,至今仍有效。”

耳邊響起一聲低笑,葉星稍一偏頭,便見一道身穿玄衣的少年幻影立在宴離淮身邊,手捂着心口處,鮮血自指間絲絲滲出。

那聲音仿佛近在咫尺,又好似從遙遠處乘風飄蕩而至:“葉星,既然我們都走到了這一步,不如再更肆無忌憚一點,幹脆和我一起離開南陽王府吧?”

葉星收回目光,表情變得有些複雜微妙,剛要說些什麽,宴離淮便擡手隔着獠牙面具,覆住她的下颌,“——噓。”

他笑了笑,棕漆色的眼底似乎還藏着年少時狡黠的影子,“時間還長,別急着說答案。”

葉星慢慢握起他的手腕,将他的手從自己臉上拿下來。她發現宴離淮掌心處有兩圈鐵鏈致使的深紅勒痕,即使他的膚色比普通人略深一些,也依舊那麽顯眼。

葉星輕聲問:“真的不想聽?早知道答案,早打破幻想。”

“我向來是個以夢想貫徹一生的人。”宴離淮微笑道:“恰巧又比較幸運,那些不切實際的夢想,如今大多已經被我實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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