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唇上一重

第63章 唇上一重

陳聿緩緩看向汪絕。

汪絕說:“不用了,就是一間雜物房。”

如果只是單純雜物房,壓根不至于鎖,陳聿吩咐道:“先收拾其他地方吧。”

“雜物間”門口聚集的人很快就四處散開了,各自做着打包工作。

陳聿飛快地垂眼看了下,汪絕的手指有些緊張地互相捏着,他的猜測很合理,“是有什麽東西我不能看嗎?”

在汪絕家住的時間也不算短了,要說陳聿沒好奇過是不可能的,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隐私,陳聿也不想越界,久而久之便放下了,或許汪絕會主動和他說的。

汪絕不知道是該承認還是否認,可他之前說過不會再騙陳聿了,半晌,他細微地點了下頭。

“好吧,”陳聿也點頭,“是關于什麽的。”

汪絕看陳聿的臉,面無表情的,他有點害怕陳聿會有情緒,但又說不出來答案,只蒼白解釋道:“……你會生氣的。”

如果汪絕不說這句話,可能這間房就這麽過去了。

汪絕前科太多。

陳聿重新把目光投回來,一下就想到了什麽,他脾氣算不上好,但要稱得上真正動氣的,也就那兩件事加汪絕傷害自己。

“生氣?是像五千萬和監控一樣的東西嗎?”

別說汪絕慌,他也有點不穩了,如果再來一件不好的事,他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處理了,明明剛剛的他甚至主動進一步,同意汪絕把所有行李搬去他家。

這是什麽意思,陳聿不信汪絕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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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汪絕下意識道,可說完,他又變得不确定,他不确定那對于陳聿來說是不是可以和那兩件事畫等號的。

工人們都側頭悄悄地看過來,兩位好像要吵架。

陳聿眉眼淡下來,“開門。”

隐患要提前解決了,逃避或延後沒有好處。

可是汪絕并不想,“哥哥……”

陳聿不知道是在給自己找理由還是給汪絕找理由,他又問多了一句:“裏面的東西會傷害到我嗎?”

汪絕的回答還是很模棱兩可,“……可能。”

“身體、精神還是錢權。”

汪絕低着頭,安靜了一會,說:“精神……我、我以後給你看好嗎?”

精神方面自己會受到沖擊,然後生氣?

短短幾分鐘,陳聿把所有可能性都設想了一遍。

難道汪絕同別人結了婚,放的是結婚證?還是說汪絕有個胎死腹中的子女,放的是小孩的骨灰?又或者,汪絕其實不是汪林的私生子,是陳玉林的,他們倆是親兄弟,放的是親子鑒定?

他重複了一遍,聲音很冷,“開門。”

汪絕卻退後了一步,看起來想逃跑,但又不能真逃,他和陳聿現在的關系才變好了,他真的不能接受再回到以前了。

他眉眼壓下來,裏面醞釀的情緒晦澀陰郁。

汪林……如果不是汪林,他能藏一輩子的。

陳聿話都不說了,只看着他。

汪絕越抗拒,越說明裏面東西的嚴重性,陳聿感覺自己咽了一口石子,梗在心髒,下不去,“汪絕,你害怕我生氣?”

汪絕點了點頭。

“好,”陳聿說,“那不看了。”

态度一下子來了個大轉變,汪絕愣愣地擡起頭,仿佛沒聽清。

讓汪絕直接開門看來是行不通,得用另一種方式,陳聿接着說:“我就把它認定為同那兩件事一樣過分,那我也沒必要再和你相處下去了。”

說完,他也不看汪絕,同還在收拾的工人們說:“你們不用收了,錢我會照……”

他話沒說完,因為汪絕惶恐地沖過來,一把捂住他的嘴,“哥!”

工人們懂了,兩兄弟吵架呢,他們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只好等着,反正錢是按時間算的。

陳聿看到汪絕的瞳孔不正常地震顫着,手背用力得青筋暴起。

挺久沒看到汪絕這種表情了,陳聿一點點掰開汪絕的手指,他湊近,低聲說:“汪絕,生不生氣,由我來判斷。”

汪絕被陳聿盯了好一會,悲涼地閉了閉眼,懇求道:“開,我開……但你別生氣,好嗎?”

陳聿沒說話。

得不到陳聿保證的汪絕頹然地垂下頭,他走到電視下方,打開最左側的抽屜,裏面竟然是一個小保險箱。

陳聿心更沉了。

汪絕攥着鑰匙,在房門面前靜止了将近十分鐘。

陳聿沒有催他,也沒有人知道,汪絕在這十分鐘裏想了什麽。

終于,咔噠一聲輕響。

門開了一條縫,陳聿沒有立即進去,也跟着頓了下,才推開門。

漆黑一片,明明還沒有天黑,卻一絲光都沒有,伸手不見五指,随着門開得越來越大,借着客廳的光,陳聿還沒看清,就先被大片反光閃了下。

他啪地一下打開牆壁的開關,瞬時,房間裏的所有,一覽無餘。

原來這間房,才是主卧。

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處,頂到天花板,下到地板,占據了四面牆的每一絲縫隙,全是一格格全透明的玻璃展櫃,非常震撼。

陳聿恍然間只覺得好像來到了小時候去過的那種冰屋游樂園,因為哪怕專門的珠寶展,也不會用全玻璃展櫃,而且,這玻璃用料還非常好,一點都不發灰發綠,就像透明水晶一樣。

玻璃還極容易髒,一丁點灰掉上去都明顯得不得了,他靠近一看,只有零星幾點灰塵,看着像是這幾天在A城落下的。

也就是說,汪絕幾乎每一天,日複一日,重複不變地擦着。

陳聿環繞了一圈,擦完一整個房間,需要多久呢,兩個小時都算少了吧。

大概三分之一的格子裏放了東西,陳聿随便往一格看去——

一個橘子味汽水的空瓶。

等等,這個包裝,有點熟悉。

他想起來了,這是小時候他還挺喜歡喝的波子汽水,但不知道什麽時候停産了,再也沒看到了。

什麽意思,這汽水瓶放在這是幹什麽。

陳聿沒懂,直到他看到一張貼在底下的紙,像是從報紙上撕下來的,上面寫了字,很醜,歪七扭八的,明顯小孩子寫的———

今天,陳聿帶我去買吃給我的那jiadian,他買了一wan車面和九魚dan,倒了很多fanfanjiang,還有一個氣水,我很開心。

——2008.1.21.

拼音也寫得很醜,陳聿花了挺長一段時間才破解出來,他重新讀了一遍,再花了一分鐘的時間,理解了這句話。

然後,他久久地怔住了。

久遠的記憶直擊面門,他好像被掉落的巨石砸中大腦,好像被高高揚起的海浪拍進水裏,好像跳樓撞擊地面的那一瞬。

這是……7歲的番薯幹寫的。

陳聿心神劇震。

他足足盯着那幾行字看了十幾分鐘,才回神,猛地扭頭,去看隔壁的。

一包沒有開封過的番茄醬。

今天,陳聿dai回來一個又鳥tun,說是tong學生日qin大jia吃的,要pei這個fanfanjiang,媽媽從來沒給我吃過又鳥tui,很好吃,dan陳聿為什麽有qi他人?我不開心。

——2008.1.22.

一團皺巴巴的紙巾。

今天,陳聿wan上和我一起看dianyin,不知daodianyin是什麽,有一只狗在pao,有一只mao在pao,陳聿看diao眼淚了。我不開心。

——2008.1.23.

陳聿意識到了什麽,一個可怕的念頭升起,他不可置信地抿緊了唇,動作帶着急切,快步走到對面,去看另一面牆。

塞滿了整個格子的試卷和漫畫書。

紙條不再是從什麽地方撕下來的,而是一張完整的白紙,字也不再那麽醜,變得工整起來。

今天,我看到陳家的保姆扔出來一箱東西,等她走了,我去翻,發現都是陳聿的。

——2011.4.9

陳聿算了下時間,那時候他在讀高二,汪絕說高中就搬出來自己住了,他又何嘗不是。

然後,時間一下子跳到了2016,他大四的時候。

一片幹枯到成了褐色的樹葉,脆到看起來一碰就會碎。

今天,我初中畢業了,我來到陳家的外牆,看二樓陳聿的房間,忽然一片葉子掉到我頭上,這是五年來第一次。

——2016.6.15

一個空的格子。

今天,我高中畢業了,我來到陳家的外牆,看二樓陳聿的房間,站了四個小時五十二分鐘,沒有樹葉掉下來。

——2019.6.21.

還是一個空的格子。

今天,出錄取結果了,中央大學,我來到陳家的外牆,看二樓陳聿的房間,站了七個小時十一分鐘,終于一陣風吹了過來。

——2019.7.13

當看到最後兩個字的時候,陳聿的眼前忽然模糊一片,怎麽回事,他下意識伸手揉了揉。

好了,現在又能看清了。

他又看了起碼十個格子,花了半個小時,可是不知道怎麽回事,眼睛非常不舒服。

最終,陳聿站起來,再一次地掃視整個房間,沉寂的氣息裹挾着他。

沉默。

他看到了那棵他拔起來送給番薯幹那棵幹枯到皺巴巴細細一條的熊童子枝幹,看到了他送給汪絕那被補好了的兒童節禮物,看到了那天他在河邊給汪絕的風衣。

怪不得,怪不得……

汪絕記得那麽多他們之間的事,因為汪絕每時每刻都在書寫這本立體的日記,從七歲到二十三歲,堅持了十六年。

汪絕沒有跟着進來,陳聿出去的時候看到汪絕就站在對面,靠着牆,頹廢地垂着頭,頭發遮住了整張臉。

陳聿沒說話,汪絕也沒說話。

一陣結束的安靜彌漫在兩人之間。

汪絕忽然開口,喊他的名字:“陳聿。”

陳聿看過去。

汪絕喉嚨裏像灌了十斤的風沙,“其實我一直很想問你,你有過某一瞬這樣的想法嗎?”

陳聿說:“什麽。”

汪絕說:“如果當初你沒去那個小陽臺,沒發現我就好了。”

一兩秒後,後頸驀地一痛,汪絕佝偻的身型被一股巨力扯着領子站直,視線快速移動,一片殘影,驚慌崩潰的情緒還未來得及籠罩,陳聿的目光也未來得及捕捉———

唇上一重。

汪絕淺色的瞳孔肉眼可見地快速收縮。

陳聿什麽都沒做,只是單純地唇貼着唇,半分鐘後,他離開。

“沒有。”陳聿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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