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秦珊講完這句話下一秒就後悔不已,她馬上就能想到奧蘭多對此給出反應,而男人也那樣做了。
奧蘭多盯着秦珊,原先那種奇怪神情沒有一點退卻,反而變得加奇怪,他緩慢地開口,發出三個相同拟聲詞:“歐,歐,歐。”
三個“歐”從他喉嚨深處低沉地滾出,音調一個比一個低,像是幸災樂禍,像是聽到了什麽不得了事還反應不過來,像是緩解這片充盈二人之間詭異氛圍,又或許三種功能都有。
這是什麽反應,這種古怪拟聲詞裏,秦珊身體知覺好像慢慢回來了,臉頰兩邊空氣變得炙熱而浮躁。她第一反應是擡手壓低帽檐,像是要把自己一整個人都藏起來那樣。但事實上,這個帽檐頂多只能遮住她半張臉。
奧蘭多倚回身後牆面:“需要讓船醫給你看看麽?畢竟你身上病也不少。”
“……”秦珊每一個單詞都講得極為艱辛:“……不,用,了。”
她猜測到奧蘭多回答了,好像比她想象中還要委婉一點。其實反思一下這段時間發生事情,貌似一直都奧蘭多拼命嫌棄她,而她卻不知不覺地倒貼。這種無聲無息病态關系早就埋下種子,潛伏暗處慢慢生長,直至今日,她才因為一個點觸動,驚醒,察覺,繼而震撼。
她要趕緊跟面前男人撇清關系,雖然他看起來傲嬌毒舌,實際強大又危險。
說話突然變成了一件很難事情,秦珊幹澀地啓齒:“其實,我只是……開個玩笑……”
她還沒講完,刺眼強光透進這道狹小空間,打斷她吞吐詞彙。下一刻,一只強勁手臂把她帶到身後,強光也瞬間被手臂主人身形阻斷。随後,她聽到了一個陌生男聲從前方透進來:
“噢,讓我們來看看,誰躲巷子裏?”
話罷還随性地吹了聲口哨,就跟他打進來手電光一樣,突如其來,且刺耳。
秦珊被奧蘭多架背後,男人身形過于高大,她根本看不到前面事物,只能輕聲細氣問:“誰?”
“警察,”奧蘭多冷冷補充:“兩個,而且還是剛才那兩位。拜你好心所賜,讓他們加注意我倆了。”
又幹了一件蠢事嗎,秦珊有些郁悶地垂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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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蘭多再一次開口,不過這次不是對她講,而是那兩名路警:“麻煩把手電關上,別吓壞我身後小貓。”
“嘿!我就知道你們有兩個人,”巷口巡警之一将手電筒光打暗了些,向平常那樣詢問:“一瞧見我們就往巷子裏躲做什麽?鬼鬼祟祟。”
奧蘭多有些輕佻回答:“我并沒有看到你們,而且一男一女,躲進巷子能幹些什麽?”
另外一個巡警似乎被他話給逗樂了,發出輕微笑:“你沒看到我們,你女伴可看到我們了,而且還看了好一會呢,”他從工作服衣兜裏掏出登記簿,嘲笑:“白天滿大街情侶都敢随處接吻,大晚上,你們還需要躲進巷子?這個理由也太可笑愚蠢了。”
奧蘭多揚起尾音,輕“哦”了一聲:“我女伴是個東方人,那裏女人保守含蓄,情|事上都不喜歡見光。”
“中國人?”巡警二號貌似有興趣了。
奧蘭多把藏身後秦珊拽進兩人視線裏:“請看,中國人。”
二號擡高手電筒,照透女孩臉,她戴着鴨舌帽,頭不敢擡太高,這個姿勢讓她看上去很羞澀。女孩兒皮膚白得發亮,黑發垂墜肩膀,鼻頭小巧圓潤,不像西方人生得那般尖刻。
中國人這裏并不多見,而且馬德拉一帶巡警曾接到海事局通知,嚴密關注人質去向。眼前一切讓這位警官職業熱血病又犯了,他呼喚同伴名字,挑眉:“夏,還真是少見,讓我們走近瞧瞧。”
“來吧。”奧蘭多語氣宛若邀請和吸引。
那名叫夏警察也同意了,兩個好基友并肩朝朝巷子裏走。
秦珊不由縮起脖子,她心底深處依舊畏懼着被發現,但她又清楚地知道,這是一次向警察蜀黍求助絕佳好機會。
她張了張嘴,一點聲音都發不出,如同魚刺那樣被卡喉嚨裏。她不由側仰起頭去看奧蘭多,他神情格外冷峻,這讓她加開不了口了。
兩名巡警越走越近,被路燈拉長影子幾乎就要蓋住秦珊。
可恥懦弱,可恥矛盾,可恥掙紮,翻湧身體裏所有情緒那麽可恥。好吧,既然已經這樣了……秦珊心裏天秤陡然傾塌到一邊,她不動聲色地扯了一下奧蘭多襯衣,看似商量地輕聲道:“我們,趕緊逃……?”
“逃?”奧蘭多重複這個字,像是聽見笑話。下一秒,他身體脫離開秦珊單薄手指,步向前,迎面朝着二人走去……男人速度得驚人!電光火石,秦珊都沒看得清他動作,而兩名高個子闖入者也還沒來得及高呼,就被奧蘭多一手一個,制服住上身,劈倒地!
秦珊毛骨悚然,吃驚地瞪着前方。
剛才還談笑風生一對基友,這會已經一左一右,抵着兩面磚牆滑坐身體,終定格地面上,人仰馬翻扭曲姿勢,足夠證明他們徹底失去知覺。
一切發生,都悄無聲息。
制造出當前狀況始作俑者,并沒有什麽特殊反應,他只是筆直而修長地站立那裏,從褲兜裏掏出手帕,慢條斯理擦手。
“他們不會死了吧。”秦珊小心翼翼問。
“昏迷而已,”奧蘭多收回手帕:“不過,中度腦震蕩也足夠讓他們休個特別年假了。”
“……”噢奧蘭多你為何這麽dia,秦珊一直認為奧蘭多只會用高調槍彈解決問題,卻沒料到他也擅長無聲暴力。
“走了,”奧蘭多回給她半個頭:“站着不動,是打算撥打119,然後把他們護送進醫院?”
“不會,當然不會。”秦珊連連擺手,越過橫檔路面兩具“死屍”,跟緊奧蘭多步伐。
深夜将至,奧蘭多和秦珊行走速度都挺,一大一小,步履一致,如同兩個行色匆匆歸家者,與其他路人沒什麽區別。
豐沙爾忽明忽昧光影從兩側滑過,秦珊講出一路上都思考問題:“你襲警了,以後恐怕不能這裏經常露面了,對吧?”
“是。”
秦珊嘟囔:“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都覺得自己像個麻煩和負擔了。”
“你自我認知水平怎麽突然這麽高,真是令人深感不适,”奧蘭多加重譏諷:“那麽,再由我幫你提升一下吧,你,不是像個麻煩和負擔,而是,就是個麻煩和負擔。”
“……對不起。”
“一直不停地道歉是為了提醒我向你道謝?”
“啊?”迷茫臉。
“算了,”男人終結這場費勁交談:“當我什麽都沒說。”
秦珊扁扁嘴,像下決心似,然後擡起頭,對奧蘭說:“這句話我也想對你說,剛剛就想跟你講了。”
“哪一句?”奧蘭多問,他神态向來漠然。語氣也一樣,搜不出情緒。
“「當我什麽都沒說」這一句,剛才巷子裏……”秦珊又患上暫時性口吃:“我對你說,說那個斯德哥爾摩,只是……”
“玩笑,”奧蘭多實受不了她這讓人煩躁大舌頭,打斷她,替可笑病患把話講完:“玩笑,對嗎?我知道了。”
秦珊抿緊兩瓣嘴唇,默認,嗯,玩笑,只是玩笑。他也聽到了。
秦珊心口酸酸澀澀,被自己下意識舉動震撼到神志不清,一不小心坦白出心境,及時替自己圓場,對方也全部相信,順利找到臺階下。擺明是件值得高興事,可她心裏依然不是滋味。
她低頭,看向懷中陶罐,這個不大不小容器正被自己兩條手臂環緊,裏面裝着鹵水,用來腌制臭豆腐。唔,臭豆腐,這大概是她留船上後一道料理。早上,她就從肯特口中得知,因為一直無法确定他們海盜船位置,中方政府已有松動和妥協傾向,估計很就會送來贖金,換他們回國。
鼻子發酸,一定是因為苦甘來終于能回家,一定不是因為舍不得。等她回到首都後,暑假結束,她背起書包返校,這次特殊經歷恐怕能夠讓她全校聞名,所有同學都會羨慕她,稱贊她,托父母工作和名氣,也許她還會上上電視節目,撸個微博熱門話題啥。再過一個月後,風頭過去,一切終歸平靜,她繼續像以前一樣,上課,放學,三點一線。好好念書,天天向上。
而她再也見不到奧蘭多了,再也不會見到,終生不會再見,老死不相往來。
好難過,秦珊清楚地意識到自己不舍,她可能已經喜歡上奧蘭多了,非常不可理喻發生,連她自己也不曾預料,奧蘭多除了臉好個高戰鬥力變态之外,根本找不出其他優點。刻薄,毒舌,自大,水仙。可是她對他好感又驚人強烈,像是真實存一個尖銳固體,鈍心口,讓人喘不過氣。
秦珊清楚地知道自己随時會離開這裏,那個求婚聞壓根就是個笑話,她三觀完全也絕不允許她抛棄父母和家人,從此駐留船上。
但是她有一些話,一定要及時告訴他。
那些習慣把情緒深埋心底人都太強大太厲害了,秦珊完全做不到,她現不說出來,以後就不會再有機會。
等到老了,一定會後悔吧。
秦珊擡起頭,發現自己已經和奧蘭多拉開了一段距離,她因為沉思不由放慢了步子,所以沒有跟上。
她奔跑了幾步路,走到奧蘭多身側,和他齊驅并行。
“我有話要跟你說。”秦珊這次發言沒有再斷斷續續。
“說吧,骨灰盒。”
“啊?”
“一直盯着懷中壇子擺出一臉悲痛神情,不知道人都會以為你揣着一盒骨灰,而不是一壇鹵水,”奧蘭多環顧四下:“你難道沒發現嗎,我們身邊行人都對我們避之不及……”
女孩吐出聲音打斷:“奧蘭多,我喜歡你。”
奧蘭多停頓一秒:“另一個玩笑?”
“不,不是玩笑,是發自內心表達,”秦珊眼睛直視前方,就好像她一點都不緊張那樣:“我現必須要告訴你,我恐怕要離開了,有些話一定要這之前說掉,不然憋心裏很難受。雖然你不是什麽好人,但是我覺得,一個年僅十五周歲、還沒什麽辨識力認知力少女,對一個厲害成年男性心生愛慕很正常。好了,我現舒服得多,感謝你傾聽。”
“這是你剛才抱着骨灰盒思考出來結果?”
“是。”
“好吧,讓我想想,是因為那個愚蠢聞讓你産生錯覺?還是因為剛才巷子裏對巡警描述謊言?”奧蘭多給出自己設想,還不忘附加一句:“我一直認為東方女性很內斂,看來我錯了。”
“不是那個,也不是聞。我現回憶起來,沒出聞之前,我就已經對你有好感。”
“需要我給出回應嗎?”
“随便你。”給出回答瞬間秦珊就反悔了,其實她想說是,好不要,你一向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可是她又好想,好想知道答複。
奧蘭多伫足,跟他襯衣上流動光斑也因此停歇,他說:“明确告訴你,看見你臉就煩。早點離開,我不想再見到你,永遠。”
……………………好吧………
一早就料到會是這樣回應,壓身上無形高山頓時粉碎消散,秦珊覺得肩頭都輕松了好多,她腮幫子鼓了鼓,而後重重吐出一口氣,
“你別扭嗎,其實你也有一點舍不得我,對嗎?”
“呵,呵,”奧蘭多帶着短促停頓低笑兩聲,這種笑法讓他接下來話加具備嘲諷意味:“我舍不得?本來以你自我認知能力稍微有點長進,結果馬上倒退回原始人水平,人果然不能誇。”
“奧蘭多,你知道你一直很像什麽嗎?”秦珊斜過眼看他。
“不想聽。”
秦珊捏了捏下巴,斟酌出形容:“就像中國小學生,噢,不一定,可能全世界小學生都這樣。專門挑女同學弱點欺辱,揪着她們小辮子不放。其實心裏覺得她好死了,可喜歡她了。但是小孩子嘛,沒什麽情商可言,只能靠欺負她來吸引人家注意。”
奧蘭多當即斷言:“你連原始人水平都無法保持,已經徹底淪為負值。”
“哦,是麽,來買東西路上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你對別人都很親切,唯獨對我格外刻薄,”秦珊豎起一根食指,微笑篤定:“你就繼續說吧,越講我不好,就越發證明你不舍……”
這一刻,奧蘭多很想把秦珊大腦劈開,看看裏面到底什麽構造。他不放棄抨擊:“認真建議你去看看醫生,你不僅斯德哥爾摩症上病入膏肓,你渾身上下還充斥着自虐傾向,盲目自信,雙重人格,面容醜陋,身材矮小,體型肥胖,胸部發育不良等一系列無可救藥絕症。”
秦珊握緊拳頭,眯緊眼,小腦袋激靈般抖了兩下:“啊~感受到鋪天蓋地愛意了呢。”
奧蘭多:“……”
無話可說,無言以對。
生命不止吐槽不休船長大人,生平第一次嘗到語塞滋味。
秦珊其實是有點難過,除去小學鬧着玩一次,她是第一次認真跟男人表白,不是男生,是男人,結果馬上就被毫不留情地拒絕。不過她又覺得挺高興,總算把心裏話全部宣洩出去,奧蘭多那麽讨厭她也好,從此不抱一點希望,也不會再跟他有瓜葛。她父母親還被這個罪犯綁着,喜歡上他,擺明是三觀不正吧。
所以,作為一名樂觀主義積極份子,秦珊非常迅速地給自己找了個臺階下,徹底發揮臉皮厚如城牆之精氣神,奧蘭多無論說什麽,她都擺出一副甘之如饴樣子。要知道,水至清則無魚,人不要臉則無敵。果然,奧蘭多被她嗆得講不出一句話。
秦珊很賤地開口:“咦,你怎麽不說話了,默認嗎?被我戳中心靈深處刺激得講不出話來了?”
奧蘭多很不想開口,但如果不開口就是默認,開口就是“宣洩愛意”,dan it!這女人為什麽這麽無恥?
奧蘭多心情很不好。
這種不心境一直維持到上船之後,他與秦珊分道揚镳。
秦珊去了廚房,她要制作豆腐,然後把它們泡進鹵水裏腌制。船上食材和設備很齊全,有黑豆,黃豆,和豆漿機,她今早就把豆子泡那裏做準備了,這會只需要用豆漿機磨成豆漿即可。
很,豆子被磨碎,過濾好,乳白色潔淨液體被秦珊小心倒入罐中,她按照一斤豆6兩石膏比率,滴入幾滴石膏水,用木棒慢慢攪勻,豆漿漸漸凝固,成為豆腐花形态……做個甜豆腐腦或者鹹豆腐腦什麽也不錯,秦珊一邊想着,一邊用勺子将豆腐花舀出,倒進已經鋪好包布托盆,盛滿後,包緊,蓋上木板,壓上個十來分鐘……
秦珊這邊進行很順利,臭豆腐原料,鮮嫩白淨水豆腐已然成型。
而……我們船長,他由于很不爽,甲板上吹了會風後,才重返船艙,踏上樓梯,打算回房休息。
皮埃爾已經體貼地等房門外,此刻,少年仆從已經為他二樓備好晚餐,打掃好房間,準備妥當沐浴用品。
大多數時候,奧蘭多會因為一塵不染,幹淨亮潔寝室而心情愉悅,緊接着會簡單誇贊一下皮埃爾,并且給他一份額外獎勵小費。
但是今天,他沒有。
皮埃爾幹巴巴等了半天,其間還多嘴地提示了一句:“船長,已經為你打掃過房間了,很幹淨吧。”
奧蘭多慢吞吞切着牛扒,叉了一小塊送進嘴裏:“嗯。”
味同嚼蠟。
皮埃爾偷偷看他,船長今天……似乎格外冷峻無情呢,皮埃爾嘗試着問出聲:“船長大人,您怎麽了?牛扒不合口味嗎?”
“不,”他又叉了一塊,又叉了一塊,又叉了一塊,三塊全部塞嘴裏嚼嚼嚼,然後優雅地舉起高腳杯,抿了口紅酒,強咽下去:“美味,比中國人做好一百倍。”
“……”皮埃爾冒汗,這種違心話您也能面不改色講出來。單純淺金發少年還惦記着秦珊到底能不能留下來事:“真嗎,船上人都說,吃過中國人做東西,再吃別都像嚼屎。她一旦走了,我們船上人恐怕要用一輩子來回憶那種味道啦~~”
正“嚼屎”金發男人聞言,再也吃不下去,平靜地放下刀叉,用餐巾印去唇角油漬,他揚起一絲古怪笑容:“是嗎,你們都很喜歡她?”
“嗯,感覺她人很好相處呢,很積極,對人很溫柔,謙遜懂禮貌,還有一手好廚藝,”少年莫名感覺到寒意,但還是如實回答:“船長難道不喜歡她麽?”
奧蘭多喝杯子裏紅酒,那液體紅晃晃,男人眯起眼,表情如同一個餍足吸血鬼:“呵……等你們嘗過她黑暗料理之後,還能繼續喜歡她麽……”
皮埃爾:“……”好賤問題,好難回答。
“所以,你們并不是喜歡她,只是喜歡她食物。等她親手所制菜肴讓你們幻滅,你們也會開始讨厭她了吧。沒有永恒朋友,只有暫時利益。”撂下這句話,奧蘭多起身,越過身體和面容都十分僵硬少年,去了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