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07章 第七章
那事過後施施連着幾日都沒有出門,除卻在旬日向繼母請安後更是沒見過旁人。
她不知道李鄢是怎樣向她的家人們解釋的,只是隐隐能察覺到他定然是采取了極關懷她的言辭,将此事就這樣揭過去了,連讓人叨擾她的機會都沒留。
但她總還是在渾渾噩噩間陷入夢魇裏,綠绮将她從夢中喚醒,仔細地替她又擦洗了一遍身子。
施施長發垂落,遮掩住略顯憔悴的秀麗面容。
“我想看看月亮。”她輕聲說道。
綠绮像哄孩子似的為她披上外衫,先把窗子支開,然後将她抱到了窗邊的軟塌上。
“姑娘是大孩子了。”素來張揚的她嗓音帶着些苦澀。
那日施施向繼母明言要退婚的事沒過幾日就在府裏傳了開來,小姑娘的身子瘦削單薄,但話語極是堅定。
也不知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才會讓她這樣決絕。
國公夫人雖是愕然,但并未多言,只說讓她再想想,等國公回來再商議。
綠绮聽聞後也是吃了一驚。
施施只是安靜地仰頭望月,月亮越來越圓,這意味着距離那天也越來越近了。
她太想改變命運,但還是頻頻夢見禍事的發生,好像無論她怎樣努力都沒有用,種種心緒壓在心頭,快要将她稚嫩的身軀壓折。
七叔待她已經很好了,可她不能就這樣賴上他,現今他還不是日後權傾朝野的攝政王,自己還有着許多煩心事。
她眨了眨眼睛,顆顆晶瑩的淚珠無聲地滾落下來。
施施別過身子,想要悄悄地擦淨淚水,綠绮卻已經瞧見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按住綠绮的手小聲說道:“我沒事的,就是這幾日睡不好,眼睛有些痛。”
她從軟榻上下來,逼着自己飲下藥茶後才回到床上。
綠绮坐在床邊看着施施睡熟才離開,外間候着的青蘿擔憂地問她:“姑娘怎樣了?”
那日便是她喝止了薛允,月照院中就屬她和綠绮最得施施喜愛。
青蘿雖是侍女,那股嚣張跋扈的勁兒卻像是從娘胎裏帶來的一樣,令人極是難忍受,不過也只有這樣才能不叫她們柔弱的姑娘被人欺負了去* 。
綠绮搖搖頭:“又做噩夢了。”
“也不知國公幾時能回來。”青蘿性子急,說話也沒什麽遮攔,“當時我就覺得薛允不是什麽正人君子,趁着還未在明面定下趕快斷幹淨也好。”
作為施施的貼身侍女,她自然認得出薛允,只是她也對這青年沒多少喜愛,知曉姑娘要執意退親青蘿高興還來不及。
兩人在外間細聲交談,仔細思索怎樣才能讓施施高興起來。
清晨施施剛醒青蘿便進來了,她揉着眼睛坐起,接過她遞來的信箋:“是誰送來的呀?”
“姑娘,是雲安郡主。”青蘿笑着說道,“您不是早盼着去城東的金明臺嗎?她想邀您明日一道前去游賞。”
施施輕輕地展開信箋,眉眼微微彎起。
金明臺建成已經約莫半年了,她期待許久,但因繼妹畏高沒能去看。
由于謝清舒的緣故,她一直沒什麽密友,也就和雲安郡主有些親近。
她比施施小上半歲,母親雖貴為公主但并不受寵,幸運的是也因之遠離了殘酷的宮廷鬥争,父親出身趙氏旁支,施施與她也算得上是表姐妹。
兩人都有些孩子氣的天真,純善得有些過頭。
“好。”施施甜笑着說道,撩起烏發便要起身提筆寫回信。
青蘿見她笑了,心中也舒快許多。
翌日一早雲安郡主便到了府中,她來的時候施施還坐在銅鏡前梳發。
“怎麽到得這樣早?”她稍偏過頭說道,黛眉舒展,笑靥柔美。
雲安郡主看向鏡中的她,軟聲說道:“自然要來得早些,若是二娘醒了,定然又要千方百計将你扣在家中。”
施施愣了愣,故作鎮定道:“是、是嗎?”
她被繼母教養得遲鈍懵懂,辨不出旁人的善惡,連些淺顯的勾心鬥角手段都不甚明白。
若是平日,她甚至還會為下意識地繼妹辯解。
“施施忘了嗎?上次咱們本要去踏春,二娘非說心口痛要你陪在她身旁。”雲安郡主憤憤說道,“她有那樣多摯友侍女,憑什麽還要你陪着她?”
施施隐隐記起這事,但那時謝清舒做的樣子極真,她全然沒看出此間的門路。
她一顆心都放在了繼妹的身上,哪還有心思出去玩樂。
她有些歉疚地撫上雲安郡主的手,堅定地說道:“以後都不會了。”
*
雖然已經聽過許多關于金明臺的詩賦,真正來到的時候施施還是有些驚異。
兩人游玩了許久,僅是穿着單薄的春衣走上半個白日都覺得有些熱。
雲安郡主快活地說道:“我沒有騙人吧,自從這金明臺建成後誰還去城西呀,可惜二娘是看不到這樣的美景了。”
她心直口快,比施施身邊的侍女出言還要随意,而且模糊地顯露出幾分孩子般的惡意。
兩人都生得天真,卻是不同的兩種天真。
施施恍然發覺雲安郡主興許不是不懂,她只是不在乎。
好像被父親母親全心全意疼愛的孩子就是這樣,根本不在乎旁人的想法。
她正欲開口,目光卻被遠處的橫橋給帶走了。
橫橋極高,淩空架在兩座高臺之間,像道彩虹在日光下泛着金光。
施施吃了上次的教訓,穿了身輕便的深色胡服,她站在橋上隔着幕籬向下看,恍惚間仿佛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李越穿着青衣,身旁陪着的似是一嬌俏女子,他像尋常兒郎般搖着折扇慢慢地從橋下走過。
她掩住唇才沒讓自己驚呼出來,但再去看時他已經消失在人群中了。
“怎麽了?”雲安郡主歪頭問她。
施施撫在橋上的手指收緊,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他方才仰頭看了她一眼。
不可能的。她帶着幕籬,他們又沒有怎麽見過,他是不可能認出她的。
但想起前世他的舉動,她的心還是亂了起來,金明臺人這樣多,他要是做出些什麽該如何是好?
“沒什麽。”施施強裝平靜道。
雲安郡主牽過她的手,仔細地瞧了瞧她的臉色:“是不是有些不舒服?”
隔着幕籬,到底看不清楚。
若是掀起那層白紗她便能看見,刺目的日光下施施臉龐沒有半分血色。
施施搖搖頭:“方才是看錯了人而已。”
雲安郡主也沒有細想,拉着她蹦蹦跳跳地向遠處的茶樓走去:“施施定然聽說過這金明樓的莼羹鲈魚,早先我就想帶你來品味一二了。”
施施本來慌亂的心也被她帶了起來,她鼓着腮幫執着玉筷,用了頓很是滿足的午膳。
正當兩人在欄邊消食說起下午要去玩樂的地方時,雲安郡主的侍從忽然近前向她說了些什麽。
她變了神色,很是抱歉地說向施施解釋家中突然有些急事,需要她速速趕回去。
“啊……”施施的杏眸睜大。
那一刻緊張先于失落觸動了她的心弦,那種奇異的被人操縱的感覺又襲上來了。
在夢魇中她懵懵懂懂,被人一步步推着走向深淵。
直到那座囚了她兩年的殿門被再度打開時,她方才意識到造成她悲劇的所有巧合都是旁人蓄謀已久的精心策劃。
送走雲安郡主後,施施本能地想要離開。
陪護在她身邊的侍從她是一個都不敢信,薛允将她送上皇太孫的床榻是個繁複的計謀,定然需要有她身邊的人做內應。
連七叔身邊都會有人反水,更何況她的這些侍從。
但金明臺距離衛國公府頗有些距離,長路漫漫,她一時之間竟不知哪裏是安全的。
施施感覺自己又傻傻地跳進了陷阱中,偏生她還不清楚她是怎樣跳進來的。
她走在金明樓回環曲折的廊道裏,轉着轉着便發現自己錯了方向,她剛剛走得太急,金明樓的客人又很多,本來緊跟在她身邊的侍從也被落在了後面。
現下終于沒了人,她看着陌生裝潢華貴奢麗的空蕩回廊,卻莫名有些眩暈。
在她的夢魇中,那座昏暗的宮室也是這般。
連磚瓦都仿佛是金玉雕琢而成,極盡奢靡,透着些頹敗花朵般的香氣。
施施單手扶欄,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她還記得雅間的名稱,只是這裏太僻靜,連個過路的侍從也沒有,她便是想要問詢也沒有機會。
她咬緊牙關,快速地思索着。
得先找一處清淨的地方,最好是有些涼風,若是靠近喧嚷的街市最好不過。
正當施施要踏出長廊,從拐角轉向時她突然瞧見了一道青色的身影。
真的是李越。
他的衣襟微敞,像是有些醉意,對着瓷瓶與身旁的人絮叨:“這瓷是好瓷,但若說有多麽珍貴就未必見得。”
“公子所言極是。”幾人附和道。
她周身的氣力在霎時被抽空,慌亂地向後退去,卻被人突然扣住了手腕。
施施瘦削的脊背抵在那人的身前,若從後方看去那姿态極是暧昧,她整個身子都被人圈在了懷裏,連絲毫掙紮的餘地都沒有。
少女足尖微微踮起,纖細的手腕被攥住,揚起的白皙脖頸如天鵝般柔美。
模樣看起來楚楚可憐,卻能直直地勾起人心中最晦暗的欲念。
施施顫抖得厲害,如果不是被人扶抱住當即就要跌坐下來。
卻聽那人只是輕聲說道:“慌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