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第十五章
施施幾乎想要問他,七叔是怎麽知道的?
但旋即她便想到,李鄢當年大抵也是這樣走過來的。
太子薨逝後所有人都以為他是新儲君的不二人選,可偏偏發生了那樣的意外。
那時候他才十四歲,比她還要年幼。
失去母親和親族的庇護後,他亦是踩在尖刀上才一步步從絕境中走出……
這得多難。
“別怕,施施。”李鄢低聲安撫道。
施施的指骨都泛着白,緊緊地拽住他的衣袖,就像溺水的人一般無望地抓住浮木。
她被養得太過柔弱,如孩子般天真爛漫。
善良自然是美德,但對于她這樣處境危危的無寵貴女來說卻是災難,她至少需要學會自保,而不是一味地任人擺布。
李鄢換了個語調,尾音有些上挑:“有些事雖然聽起來很殘忍,卻也只是這個樣子了。”
施施睫羽顫動,許久才仰起頭看他。
那雙澄淨的杏眸裏氤氲着水霧,像将要引頸受戮的小鹿般無辜可憐。
她的身形太過單薄,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有那麽一瞬間李鄢忽然不想再說下去。
施施還那麽小。
十五歲的姑娘能懂什麽,她這個年紀就應該在父母的疼寵下快活地玩樂,她該煩憂的事是明日穿哪身裙子,而不該是如何擺脫兩個窮兇極惡的男人。
可她沒有憑恃,也沒有依仗。
長久以來都孤單地活着,或許将來還會孤單地死去。
只是想到那種可能,李鄢的心神便有些晃動,他的這顆心冷硬,除卻對仇怨的執念外也就剩下這麽一點牽挂了。
“下次給我寫信不必那麽隐晦。”他拂過施施的眼尾,溫聲說道。
暖軟和煦的春風輕輕掠過,送來遙遠的花香。
李鄢拈起她肩頭的落花,“清譽算不得什麽東西,但別給旁人送上潑髒水的機會。”
他的指尖擺弄着素白色的花瓣,神情帶着些自己都未察覺的柔軟。
“嗯。”施施帶着鼻音小聲地答道。
七叔到底是怎樣發覺的呢?她覺得奇妙,在信裏她只稍稍提了幾句覺山寺的風光,說想要閑暇時再去看看。
她沒有提宮宴的事,也沒有提過太孫對她的觊觎。
他還因此特地回了趟宮,他應當是不喜歡入宮的吧……
施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是依戀地抓着李鄢的衣袖,不過她也不必再說什麽,他太敏銳,好像只是看她一眼就能察覺她的心思。
在他身邊的時候,她不必煩憂言行,不必矜持小心。
哪怕洪水滔天,他亦能護她周全。
兩人緩步走出涵元殿,李鄢送她上轎,順道送了她一支令牌。
施施看向刻着“射生”二字的令牌,瞳孔倏然緊縮。
這是禁軍的令牌嗎?她心神震動,她只知道夢魇裏李鄢是靠着射生軍直接發動的宮變,卻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控制的禁軍。
施施趕快地看向令牌的背面,背面镌刻着四個小字,應當是一個官職名,但她不知道這是做什麽的。
她對官銜知之甚少,連父親的那些頭銜都記不清楚。
她只是本能地認為這是很重要的物什,她見過各種奇珍異寶,卻也是第一次收到這種燙手的禮物。
“不、不行。”施施急忙說道,“這不合适,七叔。”
李鄢低聲道:“令牌而已。”
“上次覺山寺的事還未有結果,在外時可以出示一下。”他漫不經心地說道,“就當是我連累姑娘的一個補償。”
施施反駁道:“不是七叔連累我,那日是我執意要去尋您的。”
微風撩起她額前的碎發,那張柔美的面容如盛放的梨花,皎潔清美,像會發光一樣。
聽到她的聲音又富有活力起來,李鄢的心情也輕快許多。
真是神奇,同她一道時他好似也成了少年郎。
“快回去吧。”他的手指搭在手杖上,極輕聲地說道。
日光之下,金冠泛着熠熠的輝光,但所有的光芒都不及他琉璃般的眼眸更為透徹明亮。
*
送走施施後李鄢徑直帶人去了紫極殿,太子正一臉焦灼地候在殿外,內侍輕聲安撫道:“殿下無須擔憂,陛下待太孫向來寬厚,不會多加苛責的。”
他低聲喚道:“兄長。”
他越過丹墀,在衆人的扈從下緩步走至太子的身側,內侍與宮人都匆匆退了下去。
因為眼疾的緣故,雍王出行的陣仗總是格外大,皇帝甚至特許他在宮內也攜着親軍走動。
在諸王中,楚王齊王是同胞兄弟,因此格外親近。
除了這二位,稍有些親情的便是太子與雍王了。
太子一見他過來,瞬間便喜笑顏開:“偃月,你怎麽來了?”
李鄢生辰在下弦月那夜,因此小字偃月,不過很少有人知曉,更少有人會喚。
他不着痕跡地将太子的手撥開,“自然還是為許氏的事,這幾日太孫可還安好?”
太子聽他這話,眉頭蹙得更厲害了,他輕嘆道:“七弟不知,昨日我一個沒看住,這混賬又闖了大禍。”
李鄢故作關切地問道:“怎麽了?”
太子壓低聲音:“昨夜貴妃壽宴,他竟與蕭氏的一位族妹混在了一起,還偏偏叫人給撞見了……”
廊道中清風縷縷,一朵完整的梨花墜在李鄢的肩頭,他擡手便拈了起來。
花瓣柔軟,如同少女的柔荑。
他的神色微變,下意識地扣上了指間的玉扳指。
“若只是這樣也便算了,納入東宮就是,側妃的位子還空着,也不算辱沒她。”太子的聲音更低,近乎是耳語了,“但今日我才知道,昨夜酒過三巡時父皇去了女眷的席間,曾向那姑娘多看了幾眼。”
李鄢的手指微頓,他耳力極佳,太子将聲音壓得再低也能聽得清楚。
“這樣巧。”他輕聲道。
皇帝已經蒼老,但他仍對年輕的女子有着偏愛。
他賢德聖明的虛名之下,是一具頹敗腐朽的軀殼,近年和樂升平,更是連回避都不肯了。
太子知曉他對情愛之事有着發乎本能的厭惡,因此講得粗略。
“我聽說有位極貌美的姑娘也在那一席,幸好離場得早……”他自顧自地說道,“也不知是不是提前得了信?說來也怪,父皇許久都未參與過這類宮宴,昨日怎會突然到場?”
李鄢偏過頭望向他,淺色的眼瞳如寂寂的深湖般無波:“因為我來了。”
“蕭貴妃的三十壽宴,到底要辦得隆重些。”他漫不經心地說道,“父皇希望我能放下成見,與她為善,知曉我真的入宮後許是心中愉悅,便想要過來看看,蕭貴妃一高興也沒想太多,那席人本是她為自家子弟備着的,大抵也沒有料想到會出這種事。”
他的聲音有些冰冷:“兄長明白了嗎?”
話音落下時他手中的落花已被揉碎,零落在階上。
兩人皆站立在晦暗處,神情都顯得有些郁郁。
“太孫若是被人算計也就算了,如果是他自己設計……”李鄢接着說道,“恐是免不了要被父皇猜忌。”
太子閉上眼睛,已有細紋的臉龐顯得頗有幾分遲暮之相。
其實他還未滿四十,但這些年來因皇帝的疑忌整日活在憂慮之中,反倒看起來比皇帝還要年衰。
“阿月,這可如何是好?”太子有些急躁,紫極殿的殿門卻又遲遲未開。
他是太子,是天下的未來主人,但也同樣是位父親,愛護孩子是他的天性。
況且,李越還是他的獨子。
李鄢從前并不明白他對太孫的這份別樣溫柔,他總以為皇家是沒有親情的,不論是典籍中的記敘還是他自己的經歷。
父殺子,子弑父,叔侄相殘,兄弟阋牆,諸如此類的事比比皆是。
但遇上施施後他仿佛稍稍懂了一些,她待他的情誼就是無條件的,無論他做出什麽事,在她眼裏他都是她的好叔叔。
她永遠都會信任他,依賴他。
李鄢淺笑了一下:“兄長還記得許氏嗎?他或許能破這局,只是太孫的清譽要受些委屈。”
“他現今還不肯說出受誰指使。”他意有所指地暗示道,“二哥,謀逆事小,偷/情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