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見到繼妹失魂落魄地離開,施施心中還是有些隐痛。
她們雖然不是一母所生,但一道長大,總是同胞的姐妹也沒有這樣親近的。
她竭盡所能地待謝清舒好,将自己所能給予的一切盡數送給她,她也不過是坦然受之。
現今施施只是不願再如先前那般,她卻又開始發脾氣。
她垂下腕子,靜靜地看着窗外。
那細瘦的白皙手腕上所帶的正是一金镯,做工甚是精巧。
乍一看仿佛是實心的,其實通體都是镂空的,內裏藏着幾顆小鈴铛,只要輕微一晃動就會發出細碎的悅耳聲響。
這正是幾日前李鄢送她的小玩意。
施施很喜歡這只小金镯,連先前最常戴的玉手鏈都收進了妝奁中。
“姑娘還要再看看嗎?”青蘿走到她的身旁,俯下身問道。
施施擡起頭看向青蘿,弱聲說道:“我方才那樣說好嗎?”
“自然是好的,姑娘。”青蘿揚聲說道,“您可莫要太聽信于二姑娘,她雖是您的妹妹,卻也只是您的妹妹。”
她取出一支金簪和一支玉簪:“就好比這簪子,同一批工匠打造,又同處在一個妝奁中,可也是不一樣的簪子。”
綠绮緩步走了過來,接過青蘿的話。
“您是您,二姑娘是二姑娘。”她輕聲說道,“先前她要将您圈在身邊,要您全心全意待她好,可是憑什麽?就因為她的年歲小,就合該要您去寵着她嗎?”
“沒有這樣的道理,姑娘。”綠绮摸了摸施施的肩頭,“現今您不願再疼她,二姑娘卻巴巴地湊過來,您說這還能是為什麽?”
施施的眼瞳圓睜,忽然定定地看向窗邊。
窗棂下那隐隐露出的半支發簪,不是謝清舒的還能是誰的?
她剛想擡手,制止二人再說下去,就聽見青蘿輕嗤一聲:“還能因為什麽?自然是因為人性本賤——”
施施神情微變,擡聲道:“青蘿,別這樣說。”
“姑娘,有些話奴婢今天一定得告訴您才是。”青蘿挑了挑眉,“二姑娘錦衣玉食地長大,又得盡得盡寵愛,真不知她是哪根筋出了岔子,竟偏愛搶您的東西。”
她是張揚慣了的人,在外面都不管不顧,在自家院中更是口無遮攔。
青蘿甩了甩衣袖:“簪子衣裙也就罷了,那樣多好的小郎君傾慕她,她卻偏偏看上了薛允那個二流貨色,這不是賤還能是什麽?”
施施面露為難,腕間的金镯不斷響動:“也不是全然是那樣的。”
“您就是心地太純善了,二姑娘又什麽值得您難過的?她罪有應得!”青蘿恨恨地說道。
她話音剛落,一道“哇”哭聲便自窗邊響了起來。
看着謝清舒哭着跑走的身影,青蘿也傻了眼。
到底還只是個未及笄的小姑娘。施施有些不忍,但也沒有追出去的念頭。
畢竟是曾經放在心頭萬般疼愛過的妹妹,她的手指扣緊,紅唇也抿了起來,可她也不願因此事怪罪青蘿。
青蘿言辭尖銳,卻也只是為她感到不值。
施施輕聲說道:“先出去吧,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門掩上後她摸了摸腕間的金镯,卻忽然聽見青蘿又壓着聲音說道:“這下好了,這對奸夫□□全叫我給得罪了。”
施施額側的穴位突突地疼,又聽見青蘿繼續說道:“哼!看誰以後還再敢來欺負我們姑娘。”
她不禁笑了一下,心間的陰雲在此刻盡數散幹淨了。
*
翌日一早施施就乘着馬車出了府,今天是衛國公府大喜的日子,也是朝野許多人期盼已久的日子。
早就有人備好了賀禮為謝觀昀接風,府中也提前許久開始收整,下人恨不得張燈結彩喜迎他歸朝,只是不敢在禮制上太過逾越才作罷。
這個人的确是厲害。
施施不想承認,但她父親的确是個聲望極高的權臣。
上能不亢不卑地讨皇帝歡心信賴,下能輕而易舉地令萬人受惠安心。
既是清廉有才幹的重臣,又是濟世安民的父母官。
縱是他在馬上馳騁、征萬裏河山的父祖,也不像他這般得盡了衆人的尊重愛戴。
謝觀昀心懷天下,卻獨獨不關懷自己的家,更遑論施施。
她可以作為還別家恩情的昂貴重禮,可以作為裝點家族場面的漂亮屏風,她可以是各式各樣的器具,卻獨獨不可以是一個人。
更不可以是一個女兒。
施施迎着風,朝着與繁多來客相反的方向行進。
因馬車行得極快,她連幕籬都沒有戴,任由清風拂過她的面龐。
腕間的金镯如屋檐前懸挂的風鈴,發出清脆的響聲。
施施一下車周衍就接住了她,他朗聲道:“姑娘真是福運雙全,昨日天還有些陰沉,今日知您要出游旋即便放了晴。”
她被周衍的話逗笑了,剛想擡手掩唇邊瞧見李鄢走了過來。
他沒有戴面紗,那張清冷昳麗的面容在日光下更顯白皙,一雙色澤清淺的眼瞳流光溢彩,似琉璃般閃爍。
他太白了,讓她想起高崖上的新雪。
他的祖輩正是飲着長白山麓的清泉,方才生出這樣深邃的面孔來。
但李鄢的面容偏生又帶着幾分江南的秀麗,像是話本中撐着紙傘的士子,穿過煙雨和漫長的時光徐步走到她的跟前。
施施禮貌地向他問好,笑靥如花地站在了他的身側。
周衍微微笑地跟她講何處的花開得最盛最美,施施認真地記下,可一玩起來就忘了個幹淨。
她像個稚童般,玩了許久也不知累。
暮春三月,正午的日頭已經毒辣起來,施施細白的面龐被曬得微紅,卻仍毫不在乎地去撲一只蝴蝶。
像小貓一樣。
世家貴女的架子全都被她抛到了腦後,而在李鄢問起時還認真地答道:“七叔,我在采花,這朵白色的小花特別香。”
“是嗎?”他神情微動,睫羽輕顫。
施施提着羅裙,輕輕地踏在溪邊的圓石上。
而她口中還振振有詞地說道:“真的很香,雖然只是小小的一朵,但比宮苑中花匠栽培的還要好看。”
周衍掩面看向她,無奈地笑了笑。
施施仍覺得不夠,從石頭上跳了下來,走到李鄢的身旁繼續細講。
她鴉羽般烏黑的鬓發有些散亂,神情卻極是明媚。
金镯上的小鈴從清早響動到現在,就沒有停下裏過。
“還有許多別的花。”施施捧着懷裏的花,細細地數着,“我最喜歡黃色的那種花,香氣清冽宜人,但是紅色的花要更漂亮許多……”
她仿佛真的做回了小姑娘一般,開心地玩樂了一整個上午,午膳幹脆也是在外間用的。
施施看向軟毯上擺的各種小食和甜品,快活地席地而坐,待到用完膳後仍不想從軟毯上起來。
家中也有軟毯,但坐在外間的軟毯上總歸是有不一樣的感覺。
李鄢執着柳枝放進她的掌心:“會編花冠嗎?”
施施接過來後搖搖頭,坦誠地說道:“不會,您會嗎?”
“不會。”他輕聲說道,“但是周衍會。”
周衍笑着應是,一雙巧手翻折了幾回,便編出了一頂精美絕倫的圓圓花冠。
李鄢接過花冠輕輕地戴在了施施的頭上,她的長發散了幾縷下來,配上這頂花冠若仙子般柔美姝麗。
杏眼靈動地撲閃着,卷翹濃黑的眼睫如蝶翅般輕顫。
白色的小花點綴在花冠之間,馥郁的香氣引來許多蝴蝶,施施抿唇一笑,那一刻她像極了傳說中的春神。
那花冠編得太漂亮,倒有幾分似鳳冠。
随行的侍女幫她重新梳整了長發,大半的烏發如潑墨般披散下來,讓她看起來更像畫中的人。
施施歪着頭看向銅鏡:“我可以戴着回去嗎?”
周衍笑道:“自然是可以的。”
她高興地點點頭,李鄢靜默地倚在檀木椅上,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簾。
暮色将至時,一行人才準備離開。
正巧突然軍中有人來報,周衍神情肅穆地接過文書,而後低聲念給李鄢。
他眉頭颦蹙了起來,向施施輕聲說道:“抱歉,突然有些事情。”
“沒事的,天色已經晚了。”她柔聲說道。
臨到施施的馬車快要出發時,李鄢忽而問道:“你父親快回來了嗎?”
她不明所以,上次七叔也是這樣問的。
“嗯,今天回京。”她緩聲說道,“興許已經回來了。”
他沒有再說什麽,只是低聲道:“路上小心。”
施施捧着滿懷的花下了馬車,一回月照院便看見謝清舒。
她沒想到會這樣快就再見到繼妹,連唇角都依舊帶着粲然的笑容。
謝清舒見她這閑适的模樣一口氣都要上不來,她面上帶霜:“你去哪兒了,施施?”
她等了施施一天,沒想到她竟是出去游玩了,還玩得這樣開心。
施施抱着花從她身側掠過,烏發披散下來後馨香浮動,她的嗓音帶着些甜意,卻并沒有幾分情誼:“不擾二娘了,你也快回去休歇吧。”
說着她便下了橋,徑直走下院中。
謝清舒不敢置信地看向她:“父親已經回來了,今夜有接風的宴席——”
施施垂下眸子,輕聲說道:“那我更不能擾了父親的雅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