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任誰都會猜測
第38章 任誰都會猜測
第二天一早, 宋卿伊果然就收到了戴主任的傳喚。
但是戴主任貴人多是忙,硬是忙到了晚修前,才有空把她喊過去。
就跟社畜上班, 白天不幹正事, 到了臨下班前才趕deadline一樣。
到了戴主任辦公室,他也要先悠悠閑閑地泡杯茶, 也不給宋卿伊喝, 就自己品了起來,起了個範兒之後才開口說話。
“啊, 宋卿伊啊, 我認得你。昨天才表揚了你,沒想到啊, 今天就要跟你聊這個問題了。”
他說話的樣子,真的好像一位爸爸在恨鐵不成鋼地教導女兒。
“你說說, 是什麽亂了你的心智?為什麽你這麽大膽奔放?你這個年紀,是應該把學習重心放在學習上面, 你怎麽就開了小差,走了到了人生的分岔口了呢?”
話音剛落,戴主任的辦公室的門就“嘎吱”一下被拱開了。
“你們幾個幹嘛??”
1班的體委撓撓腦殼,尴尬地說:“戴主任,不好意思, 我們幾個也開了小差,走到了分岔口……”
一個又一個的男生大聲地喊:“戴主任都是我的錯!是我太過優秀了!迷亂了她的心智!”
說完就笑成了一團。
如果只有一個人搞事,戴主任會憤怒;但如果有那麽四五個人同時喊出來的話,他就會變成疑惑且失笑:
“你們這幾個毛頭小子從哪裏鑽出來的啊?都想冒認是不是?”
他現在倒是像一個真正的父親, 面對着好幾個鬼火黃毛誓死要捍衛女兒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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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群男生本來就是來打個岔的,想着把這件事情混水摸魚地混過去, 解救一下宋卿伊。
沒想到被戴主任一激,現在搞得像擂臺搶親,一個個也演上了,仿佛誰贏了誰就真的可以搶到這個繡花球得到老岳父的青睐。
演了一輪了,戴主任捏着茶杯往候選人那邊一揮,看着宋卿伊,用一副“你看看這個S破斧頭、M破斧頭、L破斧頭、XL破斧頭,哪一個才是你的斧頭"的神情詢問她。
宋卿伊笑彎了眼睛,慢吞吞說:“沒有,戴主任,他們都是來逗你開心的。”
逗樂子的人被集體轟走,卻有那麽一個賊眉鼠眼地定在了原地。
那男生看着有點眼熟,厚重的斜劉海,炸開的魚尾紋,又浪又賤的表情。
宋卿伊确定之前絕對見過他。
“戴主任,發帖的人是我,”他吊梢的眼角寫着“甕中捉鼈”四個字,“我有證據。”
戴主任放下茶杯,帶繭的手指搓了搓男生遞過來的照片。
“你叫什麽名字?”戴主任看完後,将照片遞給宋卿伊。
宋卿伊拿過來掃了一眼。
照片上拍的是她穿着校服,跟另一個男生在大馬路上。
戴主任壓了壓火氣,問宋卿伊:“看到了?你跟他在大馬路上……拉拉扯扯幹什麽?”
顧及小姑娘的自尊心,戴主任心細如發地将“卿卿我我”改為了“拉拉扯扯”。
宋卿伊越是面無表情,男生的嘴角就上揚得越誇張。
他一臉嚣張地對着宋卿伊做着口型:“你、就、認、了、吧!”
在過去的日子裏,很多人都跟她說過,認了吧。
你就是這樣的了,你認了吧。
你長得就這樣。
你成績就這樣。
你就是不受歡迎的。
就是沒有人願意跟你玩啊。
你認了吧。
到最後她都不是認了,她只是忍了罷了。
忍,又有什麽難的呢。
她用指尖掐着照片的一角,平靜地說:“戴主任,這個是我。”
戴主任:“我看出來了,我問的是,你跟這位石靖佳同學,在大馬路上幹什麽呢?”
石靖佳搶先回答:“戴主任,我們在談戀愛。正如你知道的,她對我一往情深,寫了情書,被我拒絕後放學就一直跟着我。我覺得作為一個男人,我必須做出回應,所以昨晚我就在貼吧上發帖子了。”
宋卿伊看着他睜眼說瞎話。
她想起來了,石靖佳,就是曾經在體育館門口堵着她要微信的那個人。
他們兩個人都心知肚明,這一段話裏面,看起來真實性最高的貼吧發帖,還不一定是真的。
石靖佳對着她邪魅一笑,她還回去一個乖巧的表情。
宋卿伊:“戴主任,我承認這個是我,但是照片上這個男生,不是石靖佳。”
石靖佳:“怎麽不是?”
戴主任一臉沉思,看着他們兩個對峙。
宋卿伊慢慢地解釋:“照片裏面就兩個人,我是在場的其中一人,我來證明,這不是你。準确來講,只有我能證明,照片裏面的另一個人,到底是誰。”
石靖佳:“可我就是擁有這張照片的人,還有情書和帖子,這就是證據!”
宋卿伊遺憾地搖搖頭。
他說的話,完全沒有邏輯。
而戴主任也已經聽明白了,他跟石靖佳說道:“你們也根本不是小情侶,你別污蔑人家了。”
石靖佳又問了一遍宋卿伊:“你真的确定這不是我?”
“不可能是你。再說了,是不是你,你應該跟我一樣,百分之百地清楚。”
石靖佳看着桌上不再冒煙的茶壺,居然笑了。
“那你說說,你跟這個社會哥在糾纏些什麽吧?戴主任,她還穿着校服就在外面勾搭社會人士,你不管一管嗎?”
宋卿伊心下一驚。
原來在這兒等着呢。
看看戴主任的表情,比起跟自己學校的小男生早戀,顯然跟社會人士糾纏的問題要嚴重得多。
宋卿伊硬着頭皮說:“我有交朋友的自由。”
長滿了皺紋的嚴肅頓時扭曲成了苦瓜,戴主任痛心疾首地看着她。
仿佛看到了遠在首都讀大學的女兒帶了個殺馬特回家說非他不嫁一樣。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悄悄憋着,把自己的臉都憋紅了,才繼續說話。
“但是,戴主任,他跟蹤我,偷拍我,這就是證據!”
“我那天只是放學回家,剛來這邊不太熟悉走錯路了,遇見了這個朋友,他告訴我該怎麽走。那條路好危險啊,那位朋友還幫我趕走了三個混混。”
“可是沒想到比混混更危險的人,就是我的同學!”
“他居然跟蹤我,我好害怕!”
這麽一番聲色淚下地賣慘,戴主任又聯想起了自家女兒,如果哪一天也這麽可憐兮兮地跟他說出“被人跟蹤偷拍”,他一定會将那個小王八蛋繩之于法!
戴主任身上的殺氣騰空而起,一雙鷹眼緊緊盯着石靖佳,惡狠狠地說:
“明天把你家長請過來!!這件事情得好好談談!!”
石靖佳魂都快沒了:……
宋卿伊的眼淚還沒收回去,又聽到了戴主任的一句:“你也是,把家長叫過來!”
而後兩人一同被趕出了辦公室。
石靖佳像個揮之不去的背後靈,一直對着她散發負能量。
“哎喲,現在知道害怕了啊?你要什麽都沒幹,你怕什麽啊?”
“你從一開始認了它不就行了?我還能配合你。”
宋卿伊不想理他,越走越快。
但石靖佳不放過她,看樣子是想跟着她回到了1班。
“還說什麽有交朋友的自由,也就你自己相信了,社會仔也值得你這麽維護嗎?”
“你們這些女的啊,就是喜歡混社會的,覺得帥,覺得倍兒有面,膚淺!”
“還校花?我看是水性楊花的花!”
眼看着有越來越多1班的同學出現,他越說越起勁,聲音裏的尖酸刻薄簡直要沖破天際了。
“喂,你們這些觀音兵聽見沒有,校花就喜歡穿得跟烏鴉似的小混混,吊兒郎當不務正業的,大家排隊當備胎的時候知道怎麽做了吧?”
石靖佳剛剛還裝出一副愛慕的樣子,現在求愛不成惱羞成怒了,一直對宋卿伊進行蕩.婦羞辱,說着一些下三濫的話。
她都快要忍不住給他送個腦袋開花了,誰知道有人快她一步。
原本放在窗臺上那一盆巴掌大的仙人球,此刻正像炮彈一樣,撕開空氣,直奔石靖佳。
他完全反應不過來,就眼睜睜看着盆栽砰地一下在砸他肩上。
仙人球摔在石靖佳的校服上,沖擊力大得讓他從宋卿伊身邊連連退了兩步。
盆栽炸開的一瞬,仙人掌的刺像銀針一樣四處飛散,蹦了他一臉刺。
他慘叫一聲用力閉上眼,生怕刺到了眼睛。
花盆應聲而落,砸在他腳邊,泥土碎了一地。
他一陣後怕,慌張地看着周圍的人群。
周圍一圈人像水波一樣散開,有人交頭接耳地讨論着他狼狽的模樣,有人吹了個長長的口哨,還有幾聲此起彼伏的“活該”。
來自衆人的恥笑,讓他站在中間渾身難受。他為了自己的面子別無他法,只能色厲內荏地問:“是誰幹的!!”
不遠處,是一道修長的身影,倚在門口。
走廊不甚明亮的燈光,籠罩在高大的男生身上,凜冽得像隆冬的風呼嘯而過。
他臉上的陰影掩蓋住表情,唯有出口的話透露出他此刻的心情。
淩曜拿濕巾擦着手,殺氣騰騰地回:
“我幹的,有意見?”
1班的體委在一旁瑟瑟發抖地勸:“曜哥……別生氣啊……都要吓到校……”
“花”字被他小心翼翼地吞回去了。
旁邊也有人當和事佬:“你也少說兩句,別在人家1班門口叨逼啊……”
石靖佳咬着牙,憋得臉色發青才憋出來一句:“沒有意見,對不起曜子哥,吵到你們了。”
“跟她道歉。”
石靖佳覺得沒有面子,梗着脖子一動不動。
淩曜的手已經挪到了原先放仙人掌的地方——
那兒還有另一盆綠蘿。
石靖佳條件反射地閉上眼睛,喊得破了音:“……對不起宋卿伊!”
沒有一點誠意。
宋卿伊一臉冷漠地穿過圍觀群衆,路過了淩曜他們幾個,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她難受死了。
在微信上跟媽媽說了老師要請家長這件事情之後,宋卿伊咬着嘴唇癱在桌上。
她從小到大都很乖巧,鮮少闖禍。
現在一搞就搞個大的,不知道媽媽會是什麽反應。
她可以承受媽媽打她,罵她,就怕媽媽用失望的眼神看着她。
想到這,她伏在桌面上,把手機往抽屜裏面推得更深。
離晚修開始還有十來分鐘,宋卿伊起身,去洗手間洗了一把臉。
走出洗手間時,擡眼就正好看到天上懸挂的月亮,幽幽的,朦胧的,像一片看不清的真相。
教學樓的樓道四面開闊,她繞去了另一面,将月亮看得更加真切。
今晚的月光好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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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卿伊的手機在抽屜裏連震幾下,震得四周的人頻頻回頭。
淩曜回來就沒看到人,想了一下,打算幫她調成勿擾模式,不小心瞥見屏幕上的信息。
他握着手機,跑出去找人。
賞月不趴在欄杆上,而是隔了一米,靜靜地站在一片黑暗當中。
淩曜走過去的腳步聲驚醒了聲控燈,也驚擾了宋卿伊。
她轉過頭來,似乎毫不意外會被找到。
“有事嗎。”
她看上去悲傷而脆弱,淩曜留出了安全距離,在離她兩步的地方停住了。
“今天在辦公室,戴狗說什麽了。”
“沒有,就問了幾句。”
“結果怎麽處理。”
”就該怎麽處理怎麽處理。”
一段完全消極的對話,沒有任何的信息量。
淩曜深吸了一口氣,遲疑地問:
“石靖佳說的那個小混混是怎麽回事?”
宋卿伊把頭轉回去,仰着臉。
月光像一層輕紗,均勻地敷在她臉上,她過了很久才開口。
“沒事。”
“你什麽時候跟小混混出去了?”
“我沒有。”
對于她抗拒的态度,淩曜咬了咬後槽牙,冷哼一聲。
“你還維護人家。”
“以戴狗的性格,你普通早戀一下,他都只會口頭教育。”
“到底是什麽事,嚴重得要請家長?”
宋卿伊猛地睜眼,“你怎麽知道?”
淩曜走近兩步,把手機掏出來遞給她。
宋卿伊迅速解鎖,也沒有避開淩曜的意思。
屏幕上迅速跳轉到了微信的對話框。
【SQY:媽媽,我在學校發生了一些事情,老師說明天要請家長】
【媽媽:很嚴重嗎?一定得過去?】
【媽媽:媽媽抽不開身,跟你們老師說一下】
【媽媽:卿卿,不是告訴過你嗎,遇到事情要先學會忍讓,不要出風頭】
最後一條是長達二十幾秒的語音。
她的手指放在語音轉文字上面,卻遲遲沒有按下去。
“不想聽就不要聽。”
宋卿伊的眼淚馬上就飙出來了,心一狠按了下去。
【卿卿,媽媽很忙,你知道的,你跟老師解釋一下啊,那個小陳這幾份拿去複印蓋個騎縫章掃描PDF完了再寄出去,啊卿卿,剛剛說到哪裏了,哦,等媽媽忙完這段時間就去學校,剛好也跟你的老師聊一聊。對不起啊卿卿,媽媽現在有點忙,回頭再給你打電話啊】
她知道媽媽一個人要養她,很辛苦。
衣食住行都要花錢,最大頭的還是揮金如土地給她補課。
但是當看到這些回複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了。
淩曜他們走讀,每天都能回家。
何樂苗雖然住宿,但是每個周末回去她媽媽都會給她做一大桌菜,甚至有時候突然覺得想家了,晚修請假就回去了。
她也很想每次回家都能見到媽媽。
哪怕一周就一次。
但是媽媽很忙,忙到沒空管她。
為了不給媽媽添麻煩,她就一直忍忍忍。
可是她忍了那麽多年了,就被欺負那麽多年。
她已經很乖了。
她已經為了不惹麻煩,做了很多可笑的事情了。
但是情況總是瞬息萬變。
現在她不想忍了。
卻發現沒有人替她撐腰。
不想忍,還是得忍。
她沒有選擇。
宋卿伊擡起手背,擋着自己的臉。
淩曜還在追問:“照片是怎麽回事?”
宋卿伊一擡頭,就是一陣風,挾帶着夜晚的涼意吹過。
吹得她的頭發在空中亂舞,拂過臉頰時被淚水強行挽留。
她知道自己現在肯定很像一只凄厲的鬼。
淩曜的視線落在她的臉上,急切而帶有侵略性。
“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石靖佳?還是那個小混混?”
“逼你做什麽了嗎?”
宋卿伊的眼神越來越悲傷,看得他越想越心驚。
“宋卿伊,說話。”
她的目光直視着淩曜。
沒什麽。
被欺負也沒什麽。
反正,她都沒辦法分辨出她是不是被欺負了。
“我做了什麽,我自己一個人可以承擔。”
淩曜的腦海中已經閃過了無數少女被威脅恐吓的畫面,
他幾乎低吼一般地喊出來:“你說出來!說出來才能解決——”
她麻木地回:“說出來然後呢?你再假裝說漏嘴,告訴別人嗎?”
說出口的一剎那,宋卿伊就後悔了。
她在遷怒。
但她控制不了自己。
淩曜難抑地閉了閉眼睛,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
“那件事是我不對,答應你的我沒有做到,對不起……”
宋卿伊呆呆地看着他:“你說了對不起我就要原諒你嗎?”
這一刻,她想責怪整個世界。
但她最想責怪的是自己。
她總是,在他面前,情緒不穩定。
不能再這麽溝通了。
宋卿伊絕望地捂着眼睛,低下了頭。
“對不起,我有點累,我想休息一下。所以,現在,請你,離我遠一點好嗎?”
她想一個人呆着。
她不想再傷害他了。
淩曜垂下眼眸:“不是,但是你……最起碼給一個機會吧。”
宋卿伊不再說話了,看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好像清泉,又好像他送給她的那顆黑曜石。
流光溢彩,覆了一層水光都顯得更加深邃。
她動了動身,從他身旁擦肩而過。
兩個衣袖交疊的瞬間,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纖細,單薄,好像一捏就會碎掉。
宋卿伊輕輕地轉動着自己的手腕,而後一抽——
那一剎那,他大腦卡頓得一片空白,只剩苦笑。
可是當宋卿伊将一張照片拍在他的胸口時,好像一個救死扶傷的大夫,讓他的心跳重新跳動起來。
是石靖佳所說的那張照片嗎?
那個讓她一心維護的小混混?
萬幸,她願意告訴他了。
淩曜拿起照片一看——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宋卿伊穿着制服站在路旁,她一只手指抵在對面男生的下巴。
她一臉緋色,任誰都會猜測是小情侶在你侬我侬。
而她對面的男生,穿着全黑的裝束,戴着鴨舌帽,擋住了面容。
他只露出了鋒利的下颔線,還有男生為了配合高度而垂下的腦袋。
是他自己和宋卿伊,在紅山北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