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幻象
第47章 幻象
奧森驚了, 瘋狂飛舞着把這貨黏噠噠要流到貝芙身上的羽毛都用力推開。
“一會就好,我冷靜一下……”楚烏看了看自己的核,它好好的, 沒有爆裂, 他又揪了揪自己的神經元,鈍痛感告訴他這不是夢。
一種無比溫暖舒适的情緒從核的深處一點點湧出來, 楚烏從來沒有覺得這麽幸福過。
可愛的貝芙。
主動貼貼的貝芙,香香軟軟的貝芙, 在他身體裏睡覺的貝芙。
可惜他現在不能變成人類的形态和她來一個人類世界标準意義上的擁抱。
因為楚烏激動地抖動,黑色羽毛漏了一些, 冷風和雨水一起灌了進來,剛閉上眼睛沒多久的少女打了個小小的阿嚏。
本來貝芙現在的身體就脆弱,外面還潮濕得很,所以說他真的很讨厭水!
奧森扇動翅膀用腹足将那些羽毛抓起來重新補上孔洞,又嗡嗡催促道:“快點回去,外面的條件太惡劣了。”
楚烏加快了行進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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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 深淵。
銀發男人半轉過身子,垂眸凝神看着那兩扇破爛不堪的翅膀。
他已經維持這個姿勢許久,久到前來的工蟲都換過兩波,而食物卻沒有半點被動過的跡象。
精神空間的斷裂,表明蟲族又失去一位王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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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森留在了球形生命的世界。
菲薩利烏斯終于收回目光,看向巢房外, 忙碌的“蜂”們似乎并沒有意識到它們已經失去了首領, 依舊在填補抹平王巢被風沙吹皺的外牆。
奧森在離開之前, 将“蜂”脈的控制權交給了自己。
他閉上眼睛, 進入空曠而貧瘠的精神空間。
菲薩利烏斯從未有哪一刻如此清晰地認知到自己翅根翻湧着辣疼的嫉妒,嫉妒着“蛛”脈的瘋子, 女王的離開直接帶走它們的理智。
沒有理智,不必清醒,也就不用再一遍遍被無邊際的幻覺折磨。
他行進在白沙丘上,身後是翩翩飛舞的斑斓彩蝶。
他擡起手,粉白的,藍黑的,鵝黃的微弱色彩落在蒼白修長的指尖。
“今天來得比較晚。”菲薩利烏斯翅膀根部開始緩緩發燙,“等急了嗎?”
碩大的翅膀起伏,緩緩掀起,抖動出帶毒的鱗粉。
“蝶”脈的毒對屬于“蝶”的他,亦有效用。
能夠麻痹精神的毒,菲薩利烏斯現在已經分不清,什麽是幻覺,什麽是真實,只想在這冰冷的殘溫裏汲取一點點餘燼般的熱意。
【我……】
他反複咀嚼着,那從低階蟲群的精神力裏回旋飄蕩的輕柔聲音,翅膀根處的刺痛感逐漸強烈。
毒性在發作,只有這樣,這種虛幻的真實才能帶來菲薩利烏斯想要看見的景象。
他擁有了很多個視野,視野之中卻只有一個仿若磁石吸引着他無法離開的對象。
籠在朦胧光暈中的珍寶,小小的一團,躺在碧綠的草葉之中。
稚嫩粉白的臉頰弧度無比柔軟,烏黑的眼珠随着他不停切換視野而張望過來,眨巴過去。
菲薩利烏斯感覺到自己胸口在克制地震動,他并不想意識到自己在笑——這會破壞幻象記憶的真實性。
【漂亮的色彩。】
【好漂亮……】
她在贊嘆。
他依舊在視野切換中,控制着自己上下飛舞着,晃動翅膀,将最純粹濃郁精神力附着在抖落的鱗粉上,看着她努力伸着短短的小手,嘗試捉住它們。
“真棒。”
幾乎是在說出口的同時,菲薩利烏斯的額頭冒出細細密密的汗,眼前的景象再一次消失不見。
他猛然扭頭看向身後的翅膀:上面瑰麗的鱗粉已經黯淡無光,呈現出病态的灰白色,連接肩胛骨的部分,更是流出了新鮮的透明液體。
守候在房間裏的工蟲不安鳴動:“嘶嘶。”「您在出血。」
“沒有關系。”
“嘶嘶嘶——”「您不能再沉溺在毒制造出的幻象裏了,巢需要您。」
“女王需要我。”
“嘶!”「那是幻象,而非真實!」
菲薩利烏斯溫和地回答:“夠了,我自己有分寸,出去吧。”
工蟲無法忤逆,低垂着觸角離開了房間。
為什麽是幻象呢?
那明明是真實的,他能感受到她溫熱的呼吸,她亮晶晶的目光,和全然的信服依賴感,就像過去她在他的懷裏,安靜地生長着。
菲薩利烏斯僅僅就自私過這麽一次,沒有王侍知道,也沒有任何一只蟲族知曉,他與深淵裂隙交易的眼瞳,很偶爾的情況下,那些視野可以看到“她”。
看到她還是小小一個白團子蹲在草坪上,粉嫩的指頭和咿呀咿呀的嘟囔聲笨拙為螞蟻們指路。
看到她臉頰還尚未褪去嬰兒肥,坐在長椅上晃蕩小腿。
他忍不住再近一點,再近一點。
直到視野落下,觸碰到她的發絲,感受到她安靜勻長的呼吸。
但是,他已經很久沒看到她了。
如果她長大,會是什麽樣子?人類總是長得很快,每看到一次,都幾乎完全認不出她新的模樣。
菲薩利烏斯閉了閉眼。
腦海中閃過一抹濕漉漉的畫面——眼皮顫抖的少女看不清模樣,周身籠罩着雨水濺起的微光,孱弱,纖瘦,卻仿佛雨中凋零的薔薇花瓣,下一秒就會随着昏沉滂沱的水消失不見。
不,不會是那個樣子。
他溫養着她的精神力,她會長得健康美麗,修長有力的小腿跑起來如草葉間跳動的小鹿,水潤的眼眸溫和光亮,無論在哪兒都璀璨奪目。
他已經很久沒有看到她了。
他有罪。
但菲薩利烏斯不後悔,在失去她的那些歲月裏,貯藏的視野記憶,是使得他唯一能夠保持理智與清醒的毒,亦是絕不與他人分享的藥。
雪色長睫微垂,在仿若琉璃的眼瞳上映出陰影,空洞的眼眶裏溢出清亮的一滴液體,很快沒入男人慘白的下颌。
他輕嘆,聲音低沉靡麗。
“奧森,你的犧牲并非毫無意義,以女王之名。”
“我會為你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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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芙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睡在放大版的小黑懷裏,而它時不時發出低沉的咕哝聲,像是正在和飛舞的熊蜂商量着什麽事情。
它的身體和人形态的硬邦邦觸感幾乎沒有分別,比血紅細胞球硌得多,只是這麽一小會兒,貝芙覺得自己落枕了。
她拉了拉攔住的漆黑屏障一樣的東西,想要爬出去。
人類手掌的皮膚柔軟又細膩,每一次接觸都讓楚烏忍不住回想起那曾經小小的一口——美妙無比。
然後他新長出來的器官就被捏壞掉了……
楚烏有些惆悵地把觸爪收回來,看着小家夥爬下去喝水。
奧森跟過去之後又飛回來:“剛剛說到哪了?”
“飲食,如廁,洗澡,梳毛,下一個是驅蟲。”楚烏打開他那本撕得破破爛爛的手劄。
奧森感到困惑:“呃,為什麽要驅蟲?”
作為管理巢大小事宜的優秀“蜂”脈首領,只司巢內事務,而撕開各個世界裂隙後控制骨爪,包括提前了解生物弱點習性的任務向來都是菲薩在做。
他并不了解人類。
對人類世界的了解都是偶爾從菲薩口裏聽到的只言片語,印象最深的就是人類低效的家庭結構。
但貝芙現在是不折不扣的人類身子,所以他不得不和這只球怪學習……
“因為會生病。”楚烏思考了一秒,驅蟲劑用藥片還是針劑式合适。
之前把貝芙帶回來的時候就該做了,但貝芙太抗拒,到目前為止,他甚至沒有機會給貝寶梳理毛發。
前輩說,他既然已經決定把貝芙當作伴侶,就不能再将簡單地将她當成寵物看待。
所以,楚烏決定結合起來。
他要好好養她,也要認真地追求她。
“可我也是蟲。”奧森依舊在糾結。
“應該不是你們這種蟲,是一些搶奪人類身體營養的寄生蟲。”楚烏下了定論,“驅蟲定期做就好,這個我負責,不和你輪流。”
奧森感覺到分配不均:“喂喂喂,怎麽這樣?”
“下一項,是娛樂,等貝芙身體養好一點兒,我會定期帶她出去散心,你待在家裏看家。”楚烏無視了熊蜂不滿的嗡嗡聲,“人類需要家庭成員看家,這是很重要的。”
當然,他沒說他看到的視頻裏多半是犬類動物擔任看家這一任務。
都是活的生物,沒有太大的區別吧。
奧森還在計算。
他獲得了飲食方面的每日一次投喂權,貝芙一天吃三次,一次屬于他有些少了;但洗澡和如廁方面自由度非常大,只要得到貝芙的同意,就能由他自己決定為貝芙清理的頻率;打理毛發方面則要等這只球怪再考慮考慮……
那麽只是驅蟲和娛樂上面讓步一些,好像也挺劃算的。
楚烏合上他的手劄:“差不多就是這些,你能夠接受的話,就留在這裏,不能接受的話,我可以把你送到諾唯,前輩會想辦法把你送回地底的。”
奧森落在了他的觸爪上方,慎重地伸出一條腳腳輕拍,然後飛起在空中劃出一個交叉符號——這代表達成共識。
有點類似于精神鏈接上的訂立合同,但鑒于楚烏并沒有蟲族精神力,所以這個合同的約束力僅靠雙方自覺遵循。
“我同意。”
同時,奧森打了一個激靈,他飛到窗邊。
磨砂玻璃窗因為通風而打開,天地的界限都仿佛因這永無止境的雨而模糊。
總感覺,好像有什麽人在記挂着他。
頭頂忽然一暗,潮濕的細小水珠被攔截——少女伸手放了一只倒扣的小籃子給他當棚頂。
貝芙松懈下來,瞥見窗邊的圓滾滾小熊蜂。
她忽然想起還有一件事情沒有處理。